第217章
眼看著大軍就要班師回朝,金嬸嬸很是不舍,府中其餘婆婆嬸嬸也不舍,買來燉湯的食材還沒吃完,為何不能多住一段時間。
“下回再來,也不知是何時了。”段白月嘆氣,雙手捧住他的臉頰,“這十天過得可真是快。”
楚淵靠坐在回廊下,看著四周剛剛才熟悉起來的風景,心裡也有些惆悵。下人送來一壺緋霞與幾枚酸杏,泡在一起後別有風味。
“一杯就好。”段白月替他斟酒,“喝完早些歇著,明早可不準賴床。”
“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什麼?”楚淵接過酒杯。
段白月道:“讓那個小小鬼快些長大。”
楚淵笑:“嗯。”
段白月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前幾日小滿問我,當皇帝到底好不好。”楚淵道。
“你呢?怎麼回答?”段白月放下酒壺。
“當皇帝其實挺好的,”楚淵道,“萬人之上的位置,若是不好,又為何會有那麼多人打破頭想爭。”
段白月挑眉:“然後他就又問你,既然當皇帝這麼好,為何還想要退位,對不對?”
楚淵笑道:“你果真是了解他。”
“都說了,我一手教出來的,自然知根知底。”段白月遞過來一塊蜜瓜,“否則也不會答應放他去王城,留在你身邊。”
楚淵趴在他肩頭,愜意閉上眼睛。
做皇帝固然好,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比皇位更重要。前半生已是刀光劍影,後半生總該闲雲野鶴自在逍遙,方才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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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月飲完最後一杯酒,將他打橫抱起回了臥房。
一夜極盡溫存。
翌日清晨,大楚軍隊拔營而起,一路北上回朝。百姓依舊站在道路兩邊,很是戀戀不舍,為何這麼快就走了,家中晾著的臘肉都還沒有拿來炒。
司空睿難得與妻兒一道出門,自然不願跟隨楚軍枯燥趕路,早在兩天前就收拾包袱去了江南,說要一路遊山玩水去王城。屠不戒蜂毒未消,說話依舊到處噴口水,卻也執意要跟著楚軍,不肯安生留在西南府養傷,段白月看到他就頭疼,段念隻好讓薛懷嶽將人安排到了楚軍隊尾,也好讓自家王爺眼不見心清靜。
大理與王城之間路途迢迢,即便大軍全速行進,出發尚且春風裁三月,抵達王城時,也已是漫山楓嶺染紅霞。
“還有十天,”段白月回到馬車裡,“可算是到了。”
楚淵握住他的手:“嗯。”
“怎麼了?”段白月坐在他身邊。
“沒什麼。”楚淵道,“隻是在想,這麼遠的路,你來來回回一走便是將近二十年。”
“也沒白走,是不是?”段白月笑笑,“別亂想了,外頭風景不錯,想不想一道騎馬?”
楚淵點頭,被他牽著手出了馬車。一聲呼哨後,兩匹駿馬一騎絕塵,將大軍遠遠甩在了身後。
葉瑾撸起袖子,氣勢洶洶:“亂跑什麼,也不怕遇到山賊!”
段瑤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數萬大軍:“嗯。”
你高興就好。
王城裡頭,先鋒官也早已先一步將消息送回。百姓歡欣鼓舞,都在家中準備最好的美酒與吃食,等著迎接作戰歸來的將士們。劉大炯高高興興拎著鳥籠子在街上逛,看著書畫鋪子裡金光閃閃的西南王畫像,很滿意。
“大人!”轉過幾條巷子,一隊家丁抬著轎從天而降,神情焦慮。
劉大炯趕忙問:“是不是老陶病了?”
家丁連連點頭,苦著臉道:“不肯看大夫,隻說要趕緊請劉大人過去一敘。”
“嘖嘖。”劉大炯將鳥籠還給小廝,自己整了整衣冠,坐著轎子便去了太傅府。
陶大人果然正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生不如死。
“怎麼了這是。”劉大炯坐在床邊,伸手推了推,“咱皇上大勝而回,你看你這一臉掃興的模樣。”快起來吃火燒。
“你這老狐狸,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陶仁德一股腦坐起來,將自己腦袋上頂著的帕子狠狠丟過去。
“我知道什麼了?”劉大炯睜大眼睛。
“皇上與西南王……這,唉!”陶仁德一想起這茬,腦仁子便如同裂了一般,不得不又重新躺回去。
劉大炯嘴一扯,道:“皇上與西南王一道去打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算哪門子大事。”
“你就裝吧。”陶仁德擺擺手,“出去出去,我要一個人想想,要如何應對此事。”
“先說好,我可不懂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劉大炯揣著手站起來,臨出門前又道,“對了,上回我同你說過西南府收養了一個小孩,你派人去打聽過了吧?”
陶仁德否認:“沒有。”
“名義上是西南王的義子,可眉眼卻和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你猜會是誰?”劉大炯問。
陶仁德暗自皺眉。
“聽老弟一句勸,有些事情皇上鐵了心要做,那莫說是你我,就算再加上滿朝文武血濺金殿,也勸不住。”劉大炯道,“從早些年硬頂著不肯立後選妃,到選召各路王爺的子嗣入宮開始,今日這局面便已經定下了,隻是你我當初不懂,現在懂了而已。”
“可這……成何體統啊!”陶仁德險些急出老淚。
“如今江山四海升平,太子也有了,你還想拿什麼壓皇上?”劉大炯放低聲音,“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盛世是皇上南徵北戰一點一點打回來的,可若將他逼急了,一手毀了也是易如反掌之事,這道理你要想清楚。”
陶仁德臉色登時煞白。
劉大炯拍拍他:“你好好歇著吧,我就先回去了,慢慢想,想清楚些,現在的皇上,可不再是初登基時那陣了。”
聽著屋門“吱呀”被關上,陶仁德神情木訥看著床頂,許久也沒說話。
“下來!”城外山道上,楚淵道,“被人看到成何體統。”
“看到又怎麼了,不準我幫自家媳婦摘果子?”段白月跳下樹,遞給他一串飽滿漿果,“吃吧,隻有這時節才有。”
楚淵拿在手中,覺得紅紅黃黃煞是好看。
段白月擦幹淨一個喂給他:“叫鳳兒果,名字俗了些,不過算是這山裡最好吃的果子。”
“給溫愛卿帶一些吧。”楚淵道,“當真挺好吃。”
“有趙大當家在,你還怕溫大人會沒飯吃。”段白月替他擦擦嘴,“好了,明日進王城之後,可就不能這般隨意了。”畢竟讓百姓看到皇上蹲地上吃饅頭啃野果,也不大合適。
楚淵在他身上擦擦手,一道溜達下山後,就見溫柳年身邊果真也有一堆漿果,火堆上還烤著魚和饅頭,甚至還有幾穗不知從哪弄來的玉米棒子。
“慢些吃。”趙越幫他拍拍背,“又沒人和你搶,急什麼。”
“你不懂。”溫柳年舉著烤魚,神情凝重。明日就要進王城,進了王城,陶大人那頭便要自己去應付——那可是個七老八十的虛弱老頭,稍微受些刺激便會臉色慘白捂住心口,看到皇上與西南王一道練武都會一驚一乍,更何況這回是要成親。
萬一安撫不好,說不定會出人命。
左思右想,還是很想辭官回江南,反正自己的男人很是英俊,哪怕是賣畫像,也能吃穿不愁。
周圍一圈將士都很同情溫大人。
大楚的丞相也不好當。
“小瑾。”沈千楓在馬車外道,“怎麼不出來吃東西,在做什麼?”
“藥。”葉瑾掀開簾子,抬手將章明睿叫到自己身邊,“若是明日那位陶太傅暈過去了,你隻管往他腦袋上扎針。”
章明睿戰戰兢兢:“哦。”
葉瑾深吸一口氣,坐回去繼續配藥。
十個楚恆加起來,也沒這老頭一個嚇人。
而就在所有人都憂心忡忡之際,楚淵倒是挺自在,甚至還調戲了一下皇後,兩人打打鬧鬧許久,最後還是四喜來提醒,方才鑽進帳篷歇息。
不遠處,屠不戒正坐在火堆旁,唾沫飛濺分享自己在南洋的奇遇,一艘大船一隊人,頗有幾分志怪傳奇的色彩,聽得周圍一圈大楚將士都入了迷。
夜半時分,林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楚淵不自覺就往身邊人懷中擠了擠,段白月笑笑,手指輕輕攏過他的頭發,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第二天清晨,草葉上的晶瑩露珠還未蒸騰散去,大楚將士們便已經整裝待發,臉龐一掃前幾天的疲態,滿心都是即將回家的喜悅。
陶仁德與沈千帆率文武百官,一早便候在了德崇門外,百姓亦擠在道路兩邊,有親人在軍隊中的,早已等不及開始抹淚,踮著腳隻盼大軍能快些,再快些進城。
正午時分,遠處驟然傳來沉沉鼓聲與長鳴號角,如同天邊雷霆。玄色城門緩緩開啟,獵獵戰旗如同潮水般整齊湧入,風聲蕭瑟,給秋末的王城染上一抹蒼涼與肅穆。
楚淵身穿明黃戰袍,佩劍行於萬軍之前,段白月策馬緊隨其後,白衣銀冠,英姿勃發。再往後,是薛懷嶽與數萬年輕的楚軍將士,明戟亮戈,行進之際,震得大地也微微顫抖。
“吾皇萬歲!”百官齊齊跪地,街邊百姓亦伏地叩首,恭迎年輕的帝王徵戰歸來。
“吾皇萬歲!”數十萬大楚將士單膝下跪,呼聲震天。段白月翻身下馬,還未來得及撩起衣擺,卻已被楚淵一把握住手腕。
天地之間風起雲湧,楚淵笑笑,牽著他的手一路登上城牆。方才還一片喧囂的王城,在這一瞬間卻變得無比安靜,狂風呼嘯卷過長街,揚起無數沙與塵,像是要模糊世間萬物。
兩人十指相扣,並肩看著下方數萬臣民,先前那些波詭雲譎的歲月,此時都遙遠陌生到恍若隔世,隻有手心傳來的熟悉溫度,一如往昔。
段白月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裹在他身上:“回宮?”
楚淵點頭,伸手替他整好衣領,笑容明亮溫暖。
陶仁德被人扶著站起來,顫顫巍巍。
溫柳年踩著小米碎步跟在後頭,看得很是提心吊膽,葉谷主還沒進城,你現在可不能暈。
皇宮裡一切如故,梅樹早就被移栽到了寢宮院中,等著冬天好開花。四喜在途中染了風寒,便換了幾個小內侍伺候,進門見皇上與西南王正坐在鏡前說話,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抬,往出退的時候,險些打翻浴桶。
段白月摸摸自己的臉:“我看著有這麼兇?”
“心狠手辣為禍後宮,不然哪能叫皇後。”楚淵遞給他一盞茶,“不過你這氣勢還不夠,比起母後當年差遠了。”
段白月斜靠在軟榻上:“這樣呢?”
楚淵評價:“這樣像是被人打斷了腿。”
段白月仰面朝天,自暴自棄:“原來皇後也不好當。”
“否則呢?你以為就天天用燕窩漱口?”楚淵使勁將他拖起來,“起來,沐浴之後,隨我去御書房。”
段白月提醒他:“有祖訓,後宮不得幹政。”
“從今天起,宮裡沒這規矩了。”楚淵扯住他的耳朵,“喏,以後皇上批折子,皇後必須陪在一邊。”
段白月試圖爭取一下:“當初在打仗時,你不是這麼說的。”
“是嗎?”楚淵替他脫衣服。
“是。”段白月道:“你說進宮之後,我什麼都不用幹,天天隻管躺在孔雀羽毛的毯子上,喝著燕窩聽大戲。”
楚淵將他扯到浴桶中:“你記錯了,沒有這回事。”
段白月撇嘴:“皇上也能騙婚?”
“就騙你,怎樣?”楚淵蹲在浴桶邊,挑眉,“再多說一句,我便叫嬤嬤進來幫你洗澡。”
段白月:“……”
段白月道:“這個,不好吧。”男女有別。
楚淵道:“來人。”
段白月迅速坐回浴桶,認輸閉嘴。
門外一群小太監面面相覷,方才那聲“來人”,究竟要不要進去——按理說是要進去的,可四喜公公又吩咐過,得學會揣摩聖意,不能瞎往裡闖。
幸好,直到過了很久,裡面也沒再傳出聲音。
段白月替楚淵擦幹頭發:“累了吧,睡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