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多謝皇上。”翠姑跪地叩頭,心裡一喜。
楚淵轉身出了監牢,四喜正侯在外頭,見著後趕忙迎上來,說段小王爺已經練完了功夫,正在飯廳裡候著。
楚淵笑笑,回到寢宮後,就見段瑤正撐著腮幫子在飯桌邊打盹,面前一盤點心已經吃掉大半。
“忘了吩咐內侍,不必等朕回來。”楚淵坐在他對面,道,“餓壞了吧?”
“沒有沒有。”段瑤打呵欠,連連搖頭道,“一點都不餓。”
“昨日吃了太多辣椒,今日讓御廚備了些口味清淡的飯菜。”楚淵道,“否則該上火了。”
段瑤道:“什麼都好。”隻要莫再問什麼南極仙翁……不對,白眉仙翁與天辰砂,讓自己頓頓吃青菜都成。
“今日練武練得如何?”楚淵將筷子遞給他。
“也是四招。”段瑤道,“不算難,那焚星局當真有些意思。”
“學了這麼久,可知道那位老前輩叫什麼名字?”楚淵又問。
段瑤搖頭:“不知道,我也沒問。哥哥說人人都有一段傷心過往,若是老人家不願提及,問了也是失禮。”
“人人都有一段傷心過往。”楚淵笑了笑,“這話當真是你哥哥說的?”
段瑤:“……”
是……啊……
楚淵挑眉:“那他可有說,自己的傷心事是什麼?”
段瑤幾乎要把腦袋甩上天:“我不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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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提醒:“要暈了。”
段瑤迅速頓住。
楚淵替他夾了一筷子菜:“也罷,下回我親自去問。”
段瑤心中悽悽,你親自問了,哥哥也是一樣會揍我。
自己方才到底為何要多嘴提及。
也是可憐。
“朕先前打聽過,那位老前輩,似乎是十年前來的這北行宮。”楚淵道,“當時的總管心善,便收留了他,這行宮也不差一處小院一碗粥飯,如此便一直住了下來。”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啊。”段瑤道,“可他武功不低,按理來說晚年不該如此落魄才是。”
楚淵問:“焚星局,還有幾天便能全部學會?”
段瑤算了算,道:“最快也要十天。”
楚淵點點頭:“為了不打擾你練功夫,有些事情,十日之後朕再親自去向前輩討教。”
“皇上想問什麼?”段瑤先是疑惑,然後又小心翼翼道,“那位老前輩身體不好,五髒六腑都有病,又嗜睡,受不得大刺激。”
楚淵道:“但有些事,這世間怕隻有他一人知曉。”
段瑤眼底不解。
“你未滿十六歲,心地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自然是好事,也討人喜歡。”楚淵摸摸他的腦袋,“但朕是皇帝,有些事即便不該做,也要硬起心腸去做。”
段瑤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吃飯吧。”楚淵道,“湯該涼了。”
段瑤低頭大口扒飯,過了好一陣子才又道:“我也能一道去嗎?”
楚淵點頭:“自然。”
段瑤啃了一口雞腿,心裡依舊不大願意去打擾老人的寧靜。
已經夠可憐了,為何連這輩子最後一段路也要起波瀾。
楚淵卻在想,今日翠姑供狀中那個倉皇出逃的北派首領玄天。無論是年齡,武功,閱歷,對焚星棋局的了解,以及來這北行宮的時間,都完全能重疊在一起,或許當真是一個人。
而那跟隨南派首領白鷺上島的南洋人,既然擅長巫術機關迷霧陣,便極有可能是出自翡緬國。
一個南洋島國,平白無故跑去一處荒島做首領,給島上的人白白供吃供穿卻不求回報,若說是純出於善心,怕是無人會相信。
距離潮崖不遠處便是楚國國境,周圍更是有諸多海島,哪怕僅僅是為了這些漁民,個中緣由,也務必要弄個清楚明白才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滿腹心事。楚淵回到寢宮,洗漱後靠在床上出神,枕頭依舊是兩個,被子依舊是一床,人卻已經回了西南。
到底有何可輾轉難眠呢,先前不也是這麼過的。楚淵看了眼空蕩蕩的身側,況且也不是後會無期。若他療傷的時間實在太久,遲遲不見人影,大不了自己親自去趟西南便是。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楚淵終於肯閉上眼睛睡覺。夢裡頭,有人傷好了還住在西南府不肯回來,說是王城沒肉吃,最終被天子一怒之下,連人帶樹丟到了冷宮,禁足,吃青菜,吃半年。
四喜公公推開門,見皇上已經歇下,便輕手輕腳進來吹滅四周的蠟燭。卻也納悶,這是夢到什麼了,睡著手都死死揪著被子,看著火氣還不小。
第64章 玄天 前塵舊事
十天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在第八天的時候,段瑤其實已經學會了所有招式套路,老頭也道,隻要回去後勤加練習,再好好琢磨一番,憑此超乎尋常的悟性天賦,短則兩年快則一年,便能參透整套功夫,以後可以不必再來了。
隻是到了第九天,段瑤依舊準時上門,手裡還拎了些吃食。
老頭在棋盤前昏昏抬起頭,看清來人是誰後擺擺手:“我可沒什麼東西再教你了。”
“我不是來學功夫的。”段瑤坐在他對面,“雖說師父不讓我再認別的師父,但前輩多少教了我一套內功心法,總該來道個謝。”
“也好。”老頭難得笑了笑,“打算何時回西南?”
“後天。”段瑤打開食盒,又去屋中沏了一壺茶出來。
老人看了看菜色,搖頭:“該是花了不少銀子。”
段瑤憋了憋氣,道:“嗯。”
“將來闖蕩江湖,時不時就哭鼻子可不成。”老頭端起一碗魚丸面,費力地咀嚼,“你這小娃娃,什麼都好,就這一點要改。”
“前輩。”段瑤道,“我替您找個大夫看看吧。”
老頭依舊是搖頭:“活到我這歲數,也差不多該去了。這行宮裡頭的人雖說善良,卻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我在此一賴就是將近十年,日日要吃要穿,光是欠下的這筆人情,想還也要等來生了。費錢費力著大夫吃藥,就算將這殘燭再多燒幾年,又有何用?”
段瑤建議:“不如一道回西南府?那裡人多,更熱鬧些。”
老頭呵呵笑:“傻孩子,方才我說錯了,你這顆善心,可不適合在江湖上混,換成你哥哥還差不多。”
段瑤癟癟嘴。
“這世間可憐的老頭多了去,你管也管不過來。”老頭道,“還是快些回西南,去陪你的哥哥吧。”
段瑤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一直陪他吃完飯,方才收拾好碗筷離開。
老頭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先是笑,再想起自己年輕時的事,回神卻早已老淚縱橫。
第二日早上,段瑤收拾好小包袱,便去了寢宮。
楚淵正在等他一道吃早飯。
說好了要一道去找老頭,飯桌上的氣氛自然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其樂融融。段瑤低頭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稀粥,抬眼偷偷摸摸看了眼。
楚淵失笑:“怎麼,不合胃口,還是在跟朕生氣?”
段瑤險些被嗆到。
“有什麼不高興,隻管說出來便是。”楚淵替他拍拍背,“朕將你當成親生弟弟,小瑾可沒有這般拘束過。”若是惹得他不高興,怕是連房都能拆。
段瑤道:“我若是說出來,皇上願意聽嗎?”
楚淵搖頭:“未必會願意,但你說出來,心裡頭多少能暢快些。”
“那我還是不說了。”段瑤嘟囔。
楚淵挑給他一筷子鹹蛋黃,覺得有些好笑。
分明是親兄弟,脾氣秉性卻截然不同,也不知打小是如何被教出來。
段瑤這頓飯吃得極慢。
但是再慢,也總歸有吃完的時候,咽下最後一口包子,段小王爺不甘不願,跟在他嫂子身後,尾巴一樣去了那處偏僻小院。
劉大炯遛鳥歸來,遠遠看到後甚是詫異,思前想後大半天,心說莫非皇上是要扣人做質不成,但仔細捉摸捉摸,也不大像啊,都說那段小王爺武功高強,又極為任性,徒手拆房不在話下,連老段王都管不了,西南王也經常為此頭疼,皇上該不會如此自找麻煩才對。
這種事情,還得去問問老陶。
小院裡頭,老頭依舊在曬太陽,隻是面前的棋盤上卻沒了棋子。換了身新衣裳,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臉上難得有些血色。
“前輩。”段瑤心虛。
“還當你會早些來。”老頭臉上並無意外,“老朽參見皇上。”
段瑤詫異:“前輩知道我們要來?”
“先前不知道,昨日猜到的。”老頭道,“送來的食盒中,都是東南海邊才有的小吃,在這雲德城中可不好找,想來你為了能買全,也費了不少心思。若非是猜出了些什麼,又何必如此勞神費力,隻為了讓我嘗一口家鄉味。”
段瑤:“……”
“從教你的第一天,我就說過心善是好事,卻也未必是好事。”老頭道,“若我真心想走,在吃完那頓飯後,便會想辦法離開這行宮了,今日你豈不白跑一趟?”
段瑤老老實實低著頭。
楚淵道:“打擾了前輩的清靜,實屬不該。不過有些事情,朕卻不得不問。”
老頭點頭:“皇上請講。”
楚淵單刀直入道:“閣下可是玄天?”
段瑤吃驚。
老頭點頭:“是。”
段瑤:“……”
這又是從哪裡傳出的風聲,為何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果真是前輩。”楚淵了然,“怪不得如此清楚潮崖中事與焚星棋局。”
“是清楚多年前的潮崖中事。”老頭道,“我離開那裡已有十來年,近況如何,亦是無從知曉。”
“西南王曾跟朕說過,前輩想讓他毀了那座島。”楚淵道,“為何?”
“因為那裡已經亂了。”老頭長嘆,“我能力有限,本是庸人一個,卻自視甚高,渾渾噩噩了十幾年,毀了北派的部族,也毀了整座潮崖島。”
楚淵微微皺眉。
島上分為南北兩派,南派尚武護島,北派出海謀生,原本該是相互依存的關系。但後來南派仗著會幾下拳腳功夫,便想將北派也吞並入腹。當時的北派首領是玄天的父親,為了能與南派相抗衡,便將自己八歲的兒子藏在木桶中,送上了出海的商船,到了另一處海島拜師學藝。
玄天天賦極好,十來歲便已能打敗所有師兄弟,後頭又跟隨另一艘船到了楚國,拜了更厲害的師父。加上一本父親從南派手中偷得,潮崖老祖傳下來的武林秘籍,二十出頭便成了絕頂高手——隻是平日裡素來不顯山露水,也便無人知曉。
“學成之後,我就回了潮崖島,帶領北派重振旗鼓,將失去的東西奪了回來。”玄天道,“隻是功夫再厲害,也是不能吃不能穿,如此又過了二三十年。後頭南派的白鷺出海尋找糧食,勾結了南洋人上島,將北派屠殺一空。我在受傷墜海之後,又被一塊浮木擊昏,醒來的時候被一艘商船所救,他們以為我是遭遇海難的老漁民,便將我帶回楚國,送到了大鯤城的一處善堂內。”
“大鯤城在東南,離雲德城不算近。”楚淵道。
“一路討飯,走走停停也能到。”玄天答。
“為何要來此,為了那位城外的老婆婆?”楚淵又問。
玄天眼底難得閃過情緒波動。
“前輩不必擔憂,朕不會去打擾那位婆婆。”楚淵道,“隻是一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