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藏風 3759 2024-11-07 13:30:09

雲詞花了一點時間去消化。他這二十年的人生裡,其實被嚴躍保護得很好,嚴躍對他的絕對正確的教育裡也包含了交友,從初中開始,他就離學校裡那幫混子很遠。


初高中都有校外人士在學校附近徘徊,嚴躍幾次告誡過他,離那種人遠一點。


他算是第一次直面這種人。


一切又都有跡可循。


當初在黑網吧裡,網吧老板無意透露過的話重新在他耳邊回響。


——“他家裡的事解決沒有,就當初那個整天找他的。”


——“不至於到大學還無家可歸睡網吧吧。”


——“那時候他整天睡網吧,還有個男人在附近轉悠,罵罵咧咧地要找他。”


“……”


雲詞啞著聲問:“鬧?”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瞞的了。


虞尋艱澀地吐出兩個字:“舉報。”


“他去西高,寫了舉報信,要舉報嚴老師。”


虞尋目光很深地落在雲詞身上,已經太久沒見,他想控制住自己,但又移不開眼:“你不該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


雲詞從小到大,聽過太多的“不該”。


你不該浪費時間看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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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玩遊戲。


不該把課餘時間花在別的地方。


等到再長大點,變成了不該計較,為人處世得成熟穩重。


……


他垂在身側的手變得很僵,但表面上很平靜地問:“那我應該怎麼樣?”


虞尋想說“找一個更合適的人,過安穩的生活”,話還沒說完,雲詞抬眼看他,說話語調變得很輕:“我過得很不好。”


他像是一個局外人,在點評自己,重復道:“你不在的這一年多,我過得很不好。”


虞尋所有的話,都淹沒在這兩句“不好”裡,所有的“應該”都說不出口了。


雲詞感覺自己被一張網束縛著。


這張網從雲瀟離開後就被罩在他身上,並且很長時間他也在自己不斷主動去收緊這張網,好像不這樣做,他就對不起雲瀟為他付出的生命一樣。


高中三年,和虞尋針鋒相對的那三年,是這張網松動的開端。


他拼盡全力,試圖從這張密不透風的網裡鑽出來:“你們總在替我做決定,可這是我自己的人生。”


雲詞無聲撕扯著自己,說:“好與不好,也該是我說了算。”


虞尋就站在他面前,相比他們分開時,他身上某些熟悉的鋒芒感褪去了,身體骨骼似乎變得更硬,也變得更沉默,向來上揚的眼裡沾著些晦暗。


雲詞看了一會兒,然後像剛才揮拳過去一樣,猝不及防地靠近他。


隻是這次落在他唇角的,是一個吻。


……


雲詞不顧一切地,莽撞又洶湧地靠近,用吻擦拭掉了虞尋嘴角殘存的血跡。


血腥味在兩人唇齒間蔓延。


雲詞就這麼貼著他,咬牙說:“我說過,你是最好的那個。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最後說:“你上次說得對,我的確有東西掉了,至今也沒撿起來。”


“我男朋友掉了。”


“掉了一年又一百四十天,能幫我撿回來嗎。”


第八十五章


這個接吻的姿勢維持了幾秒, 虞尋聽見自己胸腔裡劇烈的跳動聲。


他有很長時間沒說話。


小心翼翼地,不敢動彈。


全世界在這一刻都安靜下來,所有聲音離他遠去, 隻剩下雲詞那句“能幫我撿起來嗎”。


安靜過後, 整個世界像是引發了一場無聲的巨大的爆炸, 接著鋪天蓋地的花火瞬間席卷了一切。


面前這個人。


他暗戀過,在一起過, 不得已推開過。


虞尋的手一點點收緊,但這回怎麼也做不出再把他推開的動作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應該是沒有,隻是眼眶太過炙熱。


片刻, 他抬手, 手掌按在雲詞頸後, 狠狠加深了這個吻。洶湧的, 近乎病態地掠奪雲詞的所有氣息。


停下時,他紅著眼說:“沒丟過。”


“一直都在。”


-


雲詞晚上沒回去。


他在寢室群裡,給羅四方他們發了個消息。


羅四方:[不回來了?那你住哪兒?你不會也要搬出去吧, 我這個寢室長現在當得真的很寂寞,像個光杆司令。]


王壯:[附議,寢室是越來越冷清……]


[……]


大二分寢那會兒, 608寢室人員沒有任何變動,但是很多東西也隨著時間改變。


劉聲已經不在寢室住了, 他去一個樂團跑演出,東西一點點也往外搬走了。


彭意遠大二也搬了出去, 拿著生活費, 租了一套豪華居室, 還帶電競房的那種, 搬過去那周, 喊他們過去暖房慶祝,雲詞借口自己在自習室抽不開身,沒去。


當年那個熱鬧的608寢室,從虞尋搬走開始,一點點變冷。


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然而今天意外發生的一切卻像是一場奇跡,讓他發現曾經以為的物是人非,又好像都沒有變過。


邊上,虞尋在衣櫃裡幫他找換洗衣服,動作無比自然,好像兩個人一直在校外同居似的。


虞尋找了一件出來,拎著問他:“穿這件?”


他拿的是一件白色T恤。


雲詞看了眼,說:“隨便,尺碼差不了多少。”


虞尋這才說出盤旋在心底很久的那句,他聲音很低:“差了。你瘦了很多。”


“很多嗎。”


“嗯。”


雲詞自己是沒覺得他瘦了多少。


可能比之前瘦了五六斤吧。


記憶裡嚴躍也欲言又止地提過,讓他多吃點飯,他沒在意。


“吃得很少嗎,”虞尋以前沒有立場說這話,一旦開始說,卻發現有太多太多話憋不住想說了,“胃口不好?還是太忙了。”


雲詞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今天吃過沒有,想吃什麼,冰箱裡有菜。我做兩個菜,你先去洗澡。”


虞尋說到最後,習慣性地延續往常的口吻,有點欠地來了一句:“……不然你這樣,腹肌什麼時候能超越我。”


“……”


雲詞捏了下指節,“哦”了一聲。


“見面不到一小時,”他說,“就嘲諷是吧。”


虞尋把衣服遞給他,說:“不算,算激將法。”


但雲詞不是以前那個一激就上頭的那個小詞了,離高中畢業的時光過去很久,一年多的空白時光讓兩人不知不覺間變成熟了許多。


今天在外奔波一天,盛夏,天氣太熱,擠車擠出一身汗。雲詞接過衣服,去浴室衝了一下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頭發都還沒擦幹,看見廚房玻璃門半拉著,油煙味和飯菜的香味從門縫裡竄出來。


虞尋真在給他做飯。他個子很高,幾乎快頂到油煙機。


雲詞看著他的背影想,如果當初沒有分開,按照當初的約定,他們在校外租房的生活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廚房裡,虞尋蓋上鍋蓋,等最後一道菜收汁。


他指間夾著半截煙,低頭抽了一口,正要趁著雲詞不在,把剩下半截扔進垃圾桶,就在扔之前,他抬眼,對上了雲詞的視線:“……”


那半截煙夾在指間,頓住了。


雲詞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把他手裡那截煙抽走:“覺得很帥?”


虞尋想緩和氣氛,接著他的話,腦子一抽承認了:“我抽煙的樣子,是挺帥的。”


“……”


這人什麼話都敢接。


雲詞差點氣笑了,又問:“多久了。”


虞尋感覺像個被審的犯人,收起剛才抽煙時漫不經心的態度說:“一年多。”


意料之中的答案。


雲詞沒再多問,隻說:“戒了。”


“……”


虞尋無意識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面還殘存著淡淡煙草味,他試圖商量:“一天一根?”


“這樣吧,”雲詞像當初那樣,有點冷嘲熱諷地說,“你幹脆一天換一個男朋友。”


“……”


虞尋說:“我戒。”


他重復了一遍,“一根都不抽了。”


雲詞伸手,冷淡道:“煙,打火機。”


虞尋從口袋裡一樣一樣翻出來,交到他手裡。


雲詞也沒地方放,隨手往自己褲兜裡塞,煙盒被壓得很扁,他收完之後,那股湧上來的生氣的情緒被壓下去,隻剩下心疼。


他每天都這麼抽煙麼。


這一年多,抽了多少根。


……


說他吃飯吃得少,他自己呢,有在意過自己的身體嗎。


然而太多的話到了嘴邊,反而說不出了。


雲詞最後靠過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冷聲說:“獎勵。”


虞尋反手關了灶臺上的火。


在雲詞離開之前,又欺身上去,追著他再要了一個吻:“不該獎勵我兩次麼。”


這人散漫又帶著點欠的特質,又回來了一點,光一點點回到少年眼眸:“畢竟我上交了兩樣,一樣一個。”


“……”


雲詞沒說話,兩個人距離很近。


對視幾秒後,從這兩個吻開始,一切都開始失控了。


所有情緒在此刻被悉數發泄出來,虞尋吻得很兇,不顧一切地去和雲詞糾纏。雲詞的腰撞在大理石臺面邊緣,顧不上被撞得發疼,仰頭回吻。


理智逐漸喪失,虞尋的手控制不住地往下移。


在徹底失控的前一刻,理智才回籠一點。


虞尋的手頓住了,低聲說:“沒套。”


雲詞:“……”


“我一個人住,”虞尋喘著氣說,“家裡沒有。”


“……”


最後的結果還是虞尋去衝了個冷水澡,雲詞耳尖紅透了,坐在客廳裡逗魚吃吃。


他揉著魚吃吃的腦袋,忽然想起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剛才他和虞尋的位置,怎麼就默認他在下面了。


不過這個問題,暫時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把他撿回來了。


一年多後的今天,他們又在一起了。


虞尋衝完澡,穿上衣服之後,順手看了眼手機。


發現未讀消息很多,都是流子發的。


流子良心過不去,加上雲詞問完他地址之後就沒聲了,於是來自首:[兄弟,我好像壞事了。]


流子:[我靠我不知道李言會把截圖給姓雲的看,他個傻逼,不知道我在羞辱他嗎,他但凡有點自尊心都該默默地把我帶給他的羞辱給咽下去。]


流子:[我本來是要改名的,但是這破遊戲改名卡居然要五十塊錢一張,五十塊,夠我點兩次外賣了。]


流子不知道這兩個人分手後的情況,但按照這一年多避而不見絕口不提的樣子,十有八九關系不是太好:[那小子來找你了嗎,要是來找事,需要人手你第一時間跟我說。]


[……]


虞尋垂眼,把消息從都到尾看了一遍。


在他的設想裡,把遊戲賬號給流子之後,流子帶著女生玩遊戲,這樣一來就算下次雲詞又上線碰到他,也不會再對他有任何疑慮了。


畢竟一個帶著女生玩遊戲的“江湖第一高手”,怎麼也不會往他身上想。


沒曾想,這卻成了被發現的契機。


虞尋回了兩個字“沒事”,然後把手機放下了。


他從浴室出去,雲詞逗完貓,正背對著他站在書桌前,手裡拿著某個花裡胡哨的盒子。


雲詞低著頭,看了裡面的東西很久。


直到虞尋走近,他拎起那根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黑繩項鏈,說:“沒扔?”


當初這人對他說“摘了還沒扔”,明明一副要扔的意思。


虞尋也看向那條黑繩。


這根黑繩是他收到過的,最貴重的禮物,隻是後來再沒有立場去戴了。


虞尋又有了一點想抽煙的衝動,強行壓下後說:“你送的,怎麼可能扔。”


雲詞沒說話,手指勾著黑繩,像當初生日那天一樣,認認真真幫他戴上,銀色戒指垂落在他脖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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