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什麼……意思?”戚寸心一頭霧水,她並不明白他明明父兄仍在,卻並不願承認自己原本有家,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兄長病重,他才能回家。
謝緲卻忽然不說話了。
他隻是看著她,像是在細細打量她的眉眼神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他開口道,“我父親的人已經找來了,我必須要回去一趟,可那裡現在有點『亂』,我還不能帶你回去。”
他斂眸,聲音有點悶。
但隻片刻,他又抬首,望向她時,一雙眼睛裡隱含了幾分期盼,像個小孩一樣小心翼翼地問她,“寸心,你會等我嗎?就等我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回來接你,接你回南黎,好不好?”
乍聽他說回南黎,戚寸心有一瞬恍惚。
雲霞在天邊還未燃盡,照得巷內樹梢底下全是散碎的影。
謝緲仍未脫去那一身殷紅的喜袍,他立在門口,有風拂過他的衣袂,帶起他烏濃發髻後的發帶隨之晃動。
“你會在這裡等我,哪兒都不會去嗎?”
從院子裡到門外,這已經是他問的第三遍。
“我會等你的,”
戚寸心收拾好心緒,也不嫌他問得煩,“你兄長病重,你是該回去看看的。”
少年像是終於安心了一點,他垂下眼簾,從懷裡取出一樣被錦帕裹住的東西,遞到她手裡,卻又忽然握住她想要展開那帕子的手。
他的力道有點大,戚寸心抬頭,正好望見他那雙漆黑的眼瞳,裡面模糊映出她的影子,卻莫名有點冷沉沉的。
“這東西,就留給你防身。”
他的睫『毛』微垂,眼睑下落了層淺淡的陰影,“記得不要將沒墜著流蘇的那一端對著自己,若遇險境,你便按一下那顆圓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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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寸心捏起帕子裡裹著的東西,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可少年仍有些依依不舍的,他才隨那行人走出幾步,便又回頭看在石階上的她,霞光落在他肩上,逆著光線,戚寸心有些看不太清他的臉。
而他轉過身去,朝著長巷盡頭去。
“緲緲!”
忽然一道聲音,脆生生的,在寂靜長巷裡顯得極為清晰。
謝緲腳下一頓,轉過身的剎那,便見石階上的姑娘已經跑下來,如一團顏『色』濃烈的焰火,轉瞬撲進他的懷裡。
睫『毛』顫了一下,謝緲垂眼去看她烏黑的發髻,鬢邊的絹花。
“你要快點回來。”
她在他懷裡,聲音聽起來也悶悶的。
輕風吹著少年的衣袖,他隔了半晌才試探一般地伸出手回抱她,而後他稍稍低下身,下颌靠在她肩後,他應了一聲,聲音好輕好輕。
“寸心,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他說。
天『色』越發暗淡,戚寸心站在原地,看著少年挺拔清瘦的身影隨著那一行人漸行漸遠,直至在巷口消失不見。
長巷空寂,戚寸心立在那兒許久,才轉過身走上階梯。
但走進院子裡,她忽然站定,又看向手裡被錦帕裹得嚴實的那樣東西。
落日餘暉裡,
她一點一點地展開錦帕,猶如剝開層層雲霧一般,終見裹在其中的那東西的真容。
一截竹節似的,凝潤微涼的白玉鏤刻著繁復神秘的紋飾,中間比兩頭還要略微纖細些,上頭墜著淺『色』的流蘇穗子。
猶如被驚雷劈中一般,
戚寸心手一抖,她險些沒握住手裡的東西。
錦帕落在地上,被風卷去樹蔭裡,她顫抖著手,用指腹在那細竹節般的白玉上『摸』索。
『摸』到那顆鑲嵌在上面的透明小圓珠,她用力一按。
剎那之間,猶如柳葉一般纖薄的劍刃便在“噌”的一聲響中,從另一端的窄縫裡驟然顯現。
一片葉子落下來,
隻輕輕劃過劍鋒,便成了兩半。
而戚寸心手指微松,長劍落地,她臉『色』煞白,愣愣地去看地面的那柄纖薄漂亮的長劍,卻又在磚縫裡隱約看到了些什麼。
一股寒意順著脊骨慢慢爬上來,戚寸心蹲下身,伸手從磚縫的雜草上蹭下了一些幹涸的顏『色』。
是已經泛黑的血。
第15章 鉤霜劍她是我妻子,有什麼是我不能給……
河畔點上百盞燈火,照得煙波之上行船如織。
一艘商船在渡口停泊已久,船艙內衣冠整齊的老者躬身屈膝,朝坐在桌前的紅衣少年恭敬行禮:“臣董成祿參見小郡王。”
可少年卻隻是輕瞥他一眼,反喚一聲,“徐允嘉。”
寡言的青年聞聲,便從門外走進來,拱手朝謝緲行禮,“臣在。”
除了丹玉,徐允嘉便是謝緲入北魏麟都之時,明面上帶的第二個隨侍。
“你就留在東陵守著她,”
謝緲一手撐著下颌,撥弄著手腕的鈴鐺,卻沒聽到一聲響,“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露』面。”
即便他不說,徐允嘉也知道“她”是誰。
於是他當即頷首,“是。”
但在他轉身要踏出門外去時,卻又被謝緲叫住,他回頭時,便見謝緲的目光終於落在那仍跪在地上的老者身上。
“董大人,”
少年的一雙眸子總是要格外清亮剔透些,他面上帶了幾分淺淡的笑意,“你帶銀子了嗎?”
“……臣帶了。”董成祿低首答,隨即將懷裡的一疊銀票遞上去。
謝緲隻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疊銀票,隨手便都給了身邊的徐允嘉,他語氣輕快,“你都給她。”
但他隨即又皺了一下眉,“這些夠嗎?”
董成祿額角已有些薄汗,他遞出去的那一疊銀票加起來已有萬兩之數,但他小心瞧了一眼謝緲的神『色』,便又從衣袖裡掏出來一疊銀票雙手奉上。
待徐允嘉接過銀票轉身離開,謝緲好似才終於有空正眼去瞧董成祿,他彎起眼睛,漫不經心道,“董大人怎麼還跪著?”
董成祿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意,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卻仍微躬著身子,小心翼翼道,“郡王,您娶妻乃是宗室的大事,本不該避過祖宗禮法草率行事,您在東陵娶的這位妻子,隻怕您父親不會答應,皇室更不會承認……”
“他們承不承認,與我何幹?”
謝緲輕笑一聲,滿不在乎。
董成祿霎時噤聲,凡是宗室子弟,婚姻大事又有誰能夠憑自己做主?這小郡王到底年紀輕,尚有幾分天真。
船行半夜,下起了傾盆的雨,在茫茫長河之上,幾隻烏蓬小船綴夜而來,靠近商船時,小船上的人便一個個飛身上去。
丹玉身上帶著水氣,他一頭辮子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發間的銀飾在月輝燈影之下閃爍著凜冽的光澤。
他悄無聲息地潛入謝緲的艙房內,便見那穿著一身殷紅喜袍的少年仍坐在桌前,臨著一盞燈,漫不經心地翻看著一本遊記。
“小郡王,密信已經拿到,已經交由程寺雲,他會走陸路回南黎帶給太傅。”
丹玉垂首行禮,刻意壓低了些聲音。
“戚明貞呢?”
謝緲沒抬頭,隻淡聲問。
“臣奉郡王之命,去追葛照榮的小妾蘇月蓉的馬車,但臣帶人追去時,蘇月蓉的馬車已經墜下山崖了。”
“戚明貞也在裡面?”謝緲終於抬首。
丹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不由感嘆,“臣一開始也以為是的,可崖下隻有蘇月蓉的屍體,臣也沒有在她身上找到鑰匙,但臣才回東陵城內,程寺雲便傳消息來說有人將鑰匙送到了悅人客棧。”
他抬首看了一眼謝緲,“送鑰匙的,正是戚明貞。”
葛照榮的私宅曾是齊王府邸,偌大的府宅,葛家父子住了好些年也沒找到昆先藏寶的密室,但謝緲身為齊王謝敏朝的嫡次子,雖然當初謝敏朝在東陵時謝緲還未出生,可他要拿到東陵齊王府的建造圖紙卻比滌神鄉要容易太多,隻怕葛家父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密室就在拱月橋後那片被荒廢的南院之下。
何況謝緲是裴寄清的親侄兒,滌神鄉又是裴寄清一手創建,程寺雲自然不會瞞著謝緲。
“她果然是滌神鄉的人。”
謝緲似乎也並不意外,自前日戚寸心同他說起戚明貞先於她離開南黎,不知所蹤,六年前卻又突然出現將她帶至東陵,再聽她說戚明貞一生未嫁,他便已經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凡是入滌神鄉的人,三十歲之前,不得嫁娶。
而出任務未歸者,無論年歲幾何,在外嫁娶皆是死罪。
“身份呢?查清了嗎?”謝緲合上書卷,隨手擱在桌上。
丹玉搖頭,“如果她真是執行任務出來一直未歸的歸鄉人,那她的身份一定是機密,程寺雲說,等回到南黎查看了卷宗,再與郡王明說。”
“她將鑰匙給了程寺雲之後呢?”
謝緲神『色』未動。
“回了舊王府,殺了葛家父子和師爺趙子恆,臣等去時,她已不知所蹤。”丹玉看著謝緲殷紅的衣袖,“她這麼做,應該是怕葛家父子查出她殺了蘇月蓉奪鑰匙的事,牽連戚……牽連郡王妃。”
謝緲聞聲,卻垂著眸,半晌沒出聲,任是丹玉這六年來一直跟在他身邊,此時也看不出他內心所想。
丹玉憋了會兒,忍不住開口,“小郡王,臣聽說,您將鉤霜留給郡王妃了?”
名劍鉤霜,纖薄如柳葉,削鐵如塵泥。
那本是郡王的師父送予他的寶物。
“嗯。”
謝緲輕應一聲。
“以往您可是從不離身的……”丹玉的聲音小下去,僅僅隻是一個多月的時間,小郡王不但自己定了門親事,娶了一位郡王妃,竟還將自己隨身的鉤霜也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