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顧見骊擰著眉頭,微微搖頭。姬無鏡這麼惹人厭的人才不會花這個心思。又是歪打正著而已!
“夫人,您抬抬手。”繡娘說。
顧見骊依言抬手,目光隨意一瞟,望著自己的右手。她將指尖兒遞到眼前,詫異地望著拇指。折斷指甲處的傷口竟然長好了。
怎麼會一夜之間……
昨夜昏暗光線裡姬無鏡將她指尖兒含入口中舔吮的一幕,忽地跳入眼前。頓時覺得指尖上一片滾燙。連著顧見骊的臉頰也有些微的發熱。
量尺寸的繡娘離開後,顧見骊坐在裡間也能聽見外間的剪子咔嚓聲,她嫌有些吵,起身去了後院,打算看看兩個孩子。
她剛跨過寶葫蘆門,就看見姬星漏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裡。林嬤嬤彎著腰在他旁邊不停說著要抱他的話,姬星漏滿口“走開”地暴脾氣拒絕。
顧見骊詫異地跟過去時,姬星漏剛走到門檻。門檻有些高,姬星漏兩隻小手抬起一條小腿邁過門檻,因為疼痛,五官揪起來。他跨坐在門檻上,緩了口氣,才將後面那條小短腿一並挪了進去。
“林嬤嬤,六郎怎麼了?”顧見骊問。
聽見顧見骊的聲音,姬星漏充滿敵意地瞪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跑進屋。
林嬤嬤說:“昨兒六郎又犯了事兒,被罰在佛堂跪了一宿,這才剛回來。”
“什麼?”顧見骊驚了,“昨晚為什麼沒說?”
林嬤嬤懵了。她愣愣看著顧見骊,心裡揣測難道五夫人要管這些事兒。
瞧著林嬤嬤的表情,顧見骊忽然明白了。姬無鏡這些年一直臥病在床,根本沒怎麼管過這兩個孩子。顧見骊又回憶了一遍上次一起用膳時的場景,姬無鏡似乎沒有看過這兩個孩子一眼。想來,府裡都知道姬無鏡不管這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在別的地兒受了罰,林嬤嬤也不會說。
“星漏為什麼被罰?”顧見骊一邊問,一邊邁步進了屋。
“昨兒您和五爺離開之後,六郎鬧脾氣掀了桌子。”林嬤嬤小聲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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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桌子?為什麼掀桌子?”詫異詫異追問。
“這就不知道了。六郎自小總是這樣,時常闖禍。被罰了也不吭聲。老夫人不管怎麼罰他,他下次仍舊依著性子亂來……”
姬星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了頭不算,還用一雙小手堵了耳朵,不想聽顧見骊和林嬤嬤的對話。
被子忽然被掀開,姬星漏一下子坐起來,瞪著眼睛吼:“你幹嘛!”
顧見骊在床邊坐下,去挽姬星漏的褲腿。
“你走!”姬星漏亂踢起來。
別看他才四歲,亂踢起來,顧見骊根本抓不住。顧見骊沉著聲音:“林嬤嬤,把他壓住了。”
林嬤嬤應了一聲,猶豫之後,壓住了姬星漏亂扭亂踢的身子。
顧見骊挽起姬星漏的褲子,看見他的膝蓋一片淤青。顧見骊抬眼,看著紅著眼睛憋淚大喊大叫的姬星漏,忽然就想到了弟弟。
“再亂動亂叫,我請你父親過來壓著你了。”
姬星漏的哭喊在一瞬間熄了,老老實實一動不動。
顧見骊收回目光,拿了止疼化瘀的外傷藥,慢慢塗抹在姬星漏的青淤的膝蓋上。她一邊塗抹,一邊溫聲問:“為什麼要掀桌子?”
“我樂意!”姬星漏咬牙切齒。
顧見骊也不惱,隻是與林嬤嬤說:“下次再有這種事兒和我說一聲。”
“诶!诶!”林嬤嬤連忙應著。
顧見骊囑咐林嬤嬤仔細照看姬星漏,便起身去了隔壁看看姬星瀾。
姬星瀾踩著一個小杌子,手裡握著筆寫字。她寫得很認真,隻是握筆的姿勢不大對。她臨摹的那首詩瞧著也是個孩子的筆跡。
顧見骊走近,問:“星瀾懂這首詩的意思嗎?”
姬星瀾臉上的笑容一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認識這些字……”
不認識隻是臨摹?
顧見骊柔著聲音:“不認識也沒關系,咱們星瀾識得多少字啦?”
姬星瀾聲音低下去:“我隻認識兩個字……”
顧見骊瞧著姬星瀾握筆的姿勢便想到了府裡定然沒讓這兩個孩子啟蒙,她笑著說:“哪兩個字啊?星瀾寫給我看好不好?”
姬星瀾點點頭,重新拿了一張紙,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顧見骊原以為姬星瀾唯獨認識的兩個字應當筆畫極為簡單,卻不想白紙上的字筆畫漸多,最後落成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稽昭!”姬星瀾彎著眼睛笑,“父親的名字。”
望著這雙幹淨的眸子,顧見骊忽覺無措。緩了緩,顧見骊語氣溫柔:“從明天開始,我教星瀾寫字好不好?”
姬星瀾的眼睛像烏雲挪開後,一瞬間點亮的夜幕。
顧見骊在姬星瀾這兒留了一上午,才腳步匆匆地回前院。一路上,她鼓起勇氣,打算和姬無鏡談一談關於這兩個孩子的事兒。雖然有點多管闲事,可她實在不忍。
還沒走到門口,顧見骊便聽見屋中傳出陌生男子的聲音。
“門主,就差三天,您體內的毒就可以徹底逼出去。怎的……怎的前功盡棄,反而讓毒素噬盡五髒六腑,日益加重了……”
姬無鏡的聲音是一貫的輕嗤懶散:“被一隻貓兒吵醒了。”
顧見骊站在門外,涼風拂面。忽又落了雪,打過顧見骊的眼睫。顧見骊緩慢眨眼,消融的雪瓣兒翩落。
第19章
姬無鏡懶散坐在圈椅裡,手裡把玩著一把小刀。他望向門口的方向,眼尾輕挑,狐狸眼勾勒出幾許狡猾來。
紀敬意還想再開口,姬無鏡食指搭在唇前,阻了他開口。紀敬意愣了一下,轉頭望向門口的方向,了然。
顧見骊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心中惶惶,竟也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屋中沉默著,再沒聽到聲音。不過不管怎麼說偷聽都是不對的。無意間聽到兩句亦是冒失失儀。她又擔心被發現,轉身悄然走開,徑直去了小廚房。
“剛剛……”紀敬意有些擔憂。
“無事。”姬無鏡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紀敬意點點頭,將一個白瓷小碗遞給姬無鏡,碗中盛著月牙白的湯藥,散發出一種類似檀香的香氣。
姬無鏡劃破左手食指。鮮血淌落碗中。一隻小小的蠱蟲裹著血珠兒從姬無鏡指腹跌入碗中。月牙白的水面忽地沸騰,蠱蟲迅速脹大,“砰”的一聲炸裂開,體內黑色的血液絲絲縷縷在碗中遊走。
紀敬意松了口氣,將碗蓋上,道:“如此隻能再植一蠱,不過門主如今體虛,需要養一段時日方可再植。”
紀敬意又道:“門主,這以毒攻毒的法子十分險惡。您體內已有兩種劇毒相互制約攀扯,絕不可再莽撞半路終止蠱蟲逼毒,否則蠱蟲在您體內反噬,華佗在世也於事無補。”
姬無鏡點頭,神色隨意,像毫不當回事兒似的。看得紀敬意眉頭緊皺。不過紀敬意又一想,門主性情乖戾,做事毫無章法。為了一時高興,向來不管不顧。根本就不是個惜命的。也是,他若是個惜命的也不會自己飲下尚未研制出解藥的毒。
接下來的兩日,姬無鏡發現顧見骊出奇地安靜。她白日會去教姬星瀾寫字,回了屋也是悄無聲息。尤其是他睡著的時候,這個女人幾乎不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她睡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是安靜乖巧地縮成一團,睡時面朝裡側蜷縮著,等她醒來還是一樣的姿勢。
臘月二十七的清晨,姬無鏡睜開眼睛,轉頭望向顧見骊。
顧見骊雙手拎著鞋子,一手一隻,踮著腳走在花花綠綠的地毯上。屋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將她褲腿下露出的纖細腳踝越發襯得瑩白。姬無鏡的視線從她踩在地毯上的赤足,逐漸上移,落在她翹起的小手指上。細細小小的,脆脆的,好像很好咬的樣子。姬無鏡舔唇。
顧見骊悄聲走出去,松了口氣。她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梳洗、換衣,去了後院教姬星瀾識字。
姬星瀾是個貪睡的小姑娘,可是自從顧見骊教她寫字,她每天一大早就醒了過來,乖乖巧巧地坐在床邊,時常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卻又在顧見骊進屋的一瞬間燦爛笑起,精神得不像話。
顧見骊揉了揉她的頭:“星瀾不用起那麼早,咱們時間多的是。”
“好!”姬星瀾乖巧地應著,可是第二天定然繼續。
顧見骊握著姬星瀾的小手,手把手地教她寫字。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她的名字。顧見骊也無奈,姬星瀾的名字三個字中有兩個字筆畫都不少,幸好她先前就會寫“姬”字。
當姬星瀾終於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工工整整,顧見骊微笑著誇她:“星瀾寫得很好。”
姬星瀾彎著眼睛笑:“你的名字怎麼寫?”
“想寫我的名字?”
“嗯嗯!”
顧見骊便教她寫。
姬星瀾並不喊顧見骊母親,顧見骊倒覺得這樣挺好。若是按年齡算,顧見骊覺得這小姑娘喊她姐姐才更順耳些。
一道小小的人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顧見骊收起思緒。她知道外面的人是姬星漏。
姬星瀾小心翼翼地去瞧顧見骊的臉色,怯怯地開口:“可不可以也教哥哥呀?瀾瀾會看著哥哥,不讓哥哥闖禍的……”
小姑娘低著頭,小手緊張地亂摸,摸了一手墨汁。
顧見骊拿來帕子仔細給姬星瀾擦手,一邊擦一邊說:“我瞧著你哥哥也不太想學的樣子,如果他跟我說他想學,我就教他。”
蹲在窗外的姬星漏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跑開。
慄子跑到窗前,大聲說:“有人找!叫季夏!”
顧見骊眸光一亮,一下子起身,提裙趕到前院去。
季夏比顧見骊大兩歲,不算漂亮,一雙眼睛卻黑亮黑亮的。不笑的時候,臉色偏冷,一看就是個精明又厲害的性子。可是當她看見顧見骊時,臉上立刻露了笑,高興地迎上去,哽聲喊一道“主子”,屈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