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分的沉默氣氛逐漸壓抑。
顧見骊檀口微張,隻好再次開口,聲音軟軟糯糯:“五爺,見骊年紀小,您不會跟我一般計較的。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軟綿中帶著似撒嬌的憨嗔,不過過分的緊張讓她的聲音仍含著一絲輕顫。
姬無鏡逐漸彎腰,湊近顧見骊的臉。他逐漸靠近,鼻尖相抵。
他的鼻尖很涼,可是他靠得這麼近,讓顧見骊雙頰發熱。冷與熱交融在一起,莫名難熬,心中惴惴,亦或心跳砰砰。顧見骊望進姬無鏡漆色的眸子,惶惶覺得他的眸子好似無底的陷阱,引她跌墜。她不停地往下墜,不見光明,不見出路。
姬無鏡輕笑。
不停往下墜的慌亂無措中,姬無鏡眼尾下的淚痣像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忽得目眩神迷,顧見骊身形一晃,慌亂地伸手,將手搭在姬無鏡的肩。
她微微喘息,濃長的眼睫輕顫,劃過姬無鏡的臉頰。
姬無鏡“唔”了一聲,詫異地重新看向顧見骊的眼睛,新奇地用指腹撥弄她的眼睫。
顧見骊想要後退,姬無鏡卻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認真地問:“你說,我和你誰好看?”
“五、五爺好看……”顧見骊聽見自己發顫的聲音。
姬無鏡反復拍摸顧見骊的臉,冰涼的手掌沿著顧見骊的玉頸下滑,掌下肌膚那般柔膩。他的手停在顧見骊的鎖骨,指腹沿著顧見骊鎖骨的輪廓捻過。
他再從顧見骊的眸子裡看自己,看見自己凹陷消瘦的雙頰,一瞬間變得神情恹恹。
“說謊。”他松開了顧見骊,懶懶靠在床頭,端起那盤魚,悠闲吃著。
顧見骊合眼,悄悄松了口氣。真像……煉獄一般的折磨!
縱使心裡再怎麼慌亂懼怕,顧見骊仍舊努力維持著眉目間從容的體面,起身立在一旁,等姬無鏡吃完,將東西收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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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了門,周身沒有姬無鏡的氣息,顧見骊覺得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她站在門口,望著皑皑白雪,想起家裡。這樣寒冷的天,不知道父親的身子可扛得住。姐姐的小月子還沒過去,也是不能受寒的。
不能多想,一多想,顧見骊就紅了眼眶。
她望著紛飛的揚揚大雪,盼著父親早日康復,盼著父親洗刷掉一切冤屈,一家人能得團聚。也盼著自己能早點離開廣平伯府。
晚些時候,顧見骊讓慄子打來熱水。慄子人雖然傻了點,不過做事兒挺利索。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將西間的浴桶裡灌滿了熱水。而且因為她懼怕姬無鏡的緣故,她提著兩桶熱水走路竟是又快又無聲。
顧見骊偷偷去瞧床榻上的姬無鏡已經睡著了,她這才轉身去了西間沐浴。她進了西間發現西間的門是沒有門闩的。她看著木門猶豫了片刻,覺得姬無鏡一直嗜睡,應當醒不來,才忐忑地脫了衣裳邁進浴桶中。
溫暖的熱水將她浸沒,舒服的感覺蔓延四肢百骸。顧見骊這幾日疲憊的身子終於得到些舒緩,整個人放松下來。
姬無鏡忽然推門進來,顧見骊一驚,身子迅速矮下去。口鼻一並沒在水下,隻留著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姬無鏡。
聽見水聲,姬無鏡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顧見骊在這裡。不過他很快收起驚訝,勾著嘴角朝浴桶走去。
“五……”顧見骊想要阻止姬無鏡,剛剛說出一個字,嗆了一大口水,劇烈咳嗽起來。她將口鼻露出水面,雙手搭在浴桶上,將胸口緊緊貼著浴桶,面色難看地咳嗽著。咳著咳著,眼淚一並咳下來。
姬無鏡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小姑娘實在不經嚇。
她的這雙眼睛永遠都是堤防的神色,好像他隨時都能弄死她似的。也是,這世間之人大抵都是這麼看他。
算了。
姬無鏡覺得無趣,轉身朝衣櫥走去,翻找出一套寢衣,轉身緩步走了出去。
姬無鏡離開許久,水中的顧見骊仍舊是一動不動,神情緊繃,生怕姬無鏡再殺進來。直到浴桶裡的水逐漸變涼,她聳著的雙肩才慢慢放松下來。她悄悄舒了口氣,在浴桶中起身,水面漣漪輕晃。
擦幹身上的水漬,顧見骊手指搭在桌上脫下的寢衣,她有些遲疑。
她一共隻帶來兩套寢衣,另外一套因為沾染血跡已經被扔了。
身上水漬漸消,冷得顧見骊打了個哆嗦。短暫的猶豫之後,她狠狠心,從衣櫥裡翻出一身姬無鏡的寢衣來,硬著頭皮穿上。
姬無鏡懶散坐在圈椅裡,在他腿上放著一個長盒子,裡面是漁具。他覺得今日吃的魚不夠美味,決定明天親自釣魚。
當顧見骊從西間出來時,姬無鏡沒怎麼在意,隻是隨意一瞥。可隻是這一瞥,讓他不由怔住。
姬無鏡瘦弱,身量卻極高。他雪色的寢衣穿在顧見骊身上,松松垮垮。褲腿堆在顧見骊小巧的鞋面上,大袖子甩甩。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裳。感受到姬無鏡的目光,顧見骊的臉和脖子紅得不像話。衣領太寬,她擔心胸口露出太多,雙手壓在胸口。
顧見骊發燒的臉上寫滿了窘迫難堪。她自打出生便是金枝玉葉,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錦衣玉食,極盡奢華。無衣可穿的處境,辱了她這十五年的驕傲。
褲子實在是太長了,她慌神往前走,一個不察,踩了褲子,身形踉跄,堪堪扶住牆,才沒有摔倒。她垂眼望著堆著的褲腿,忽然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她咬唇,大步走向櫃子,翻找出剪子,而後坐在羅漢床上。她踢了鞋子,屈膝踩著羅漢床,雪白的褲腿下,她小小的腳兒若隱若現。
“咔嚓、咔嚓。”
顧見骊握著剪子將褲子剪短,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布料順著羅漢床落在地面。長長的褲腿剪去好長一節,直到露出她纖細的腳踝,瑩白的玉足也徹底露了出來。
她又開始剪袖子。剪完左袖,將剪子換到左手,去剪右袖。她不慣左手握剪子,剪了幾下都沒成功,反而用剪子尖兒戳破了她腕上嬌嫩的肌膚。
她疼得“唔”了一聲,蹙了眉。
姬無鏡終於看不下去了,他隨意丟下手裡的魚竿,開口:“顧見骊。”
顧見骊心虛地顫了顫雙肩,說:“算我買的,我會再賠你一件的!”
姬無鏡眸中的亮色逐漸點燃,他扯起嘴角笑得幸災樂禍:“顧見骊,你怎麼混得這麼慘啊。”
第18章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清亮的眸子逐漸浸湿。
已經夠難堪的了,這人還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那股子委屈窩在心口,又酸又漲。
顧見骊咬唇,將眼裡的湿意一點一點逼回去,這雙眼睛又變得幹幹淨淨了。不自覺地,她微微抬著下巴,執拗又驕驕傲傲的。
姬無鏡推開窗戶,探頭朝外喊了一聲:“長生!”
蹲在小院門口像個雪人似瑟瑟發抖的長生應了一聲,立刻跑到窗前,抖落了一下肩上落的雪,笑著臉:“五爺,什麼事兒?”
“去挨個房敲門,讓每房女眷拿十套新衣服過來。一刻鍾之內送來。”
“啊?”長生張大了嘴。
姬無鏡瞥他一眼,長生立刻收回視線,應了一聲“好咧”,撒腿往外跑。
握著剪子的顧見骊怔怔的。剛剛對姬無鏡的氣憤不由消了,甚至因為自己誤會姬無鏡笑話她而愧疚。她垂著眼睛,目光落在手中的剪子上,心裡逐漸染上了幾分感動來。
其實……五爺也沒怎麼欺負過她。甚至幾次三番幫了她。雖然顧見骊認為姬無鏡並不是故意幫她,隻是順手、恰巧、闲得無聊一時興起。
可到底是幫了呀。
人吶,一旦想起一個人的好來,順著思路就會把人越想越好。顧見骊低著頭胡思亂想,心裡的感動慢慢膨脹。
然而,這種感動隻保持了一刻鍾。
姬無鏡翹著二郎腿舒服坐在圈椅裡,厚厚的新衣堆成高高兩摞放在桌上,他手肘壓在衣服上,笑得不懷好意:“叫一聲好叔叔,拿走一件。”
顧見骊嬌嫩的唇瓣都快被她咬破了。
姬無鏡扯起嘴角笑得實在欠揍,他說:“不叫的話,我就把這些衣服都裁了做地毯。花花綠綠的,好看。”
顧見骊握著剪子憤憤然起身,疾步往西間去。將門一關,她脫了身上的寢衣,握著剪子動作幹淨利落地咔嚓、咔嚓。並且尋了針線,將腰側也收了收。除了難看了點,這件寢衣至少合身了。
她板著臉回到寢屋,連看都不看姬無鏡一眼,徑自上了床。她是真傻才放著暖呼呼舒舒服服的大床不睡,忍著寒意睡羅漢床。
她鑽進被子裡面朝牆壁而眠。哼,反正他不行,不能把她怎麼樣。如果他真的想對她做些什麼,那她就、她就……捏蛋!
顧見骊軟軟的雪腮鼓起來,生氣。
她因賭氣爬上了床,原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不知道是不是晚膳後那碗風寒藥加了助眠的成分,她望著白牆生悶氣,氣著氣著,竟然睡著了。連姬無鏡什麼時候熄了燈上床都不知道。
一夜酣眠。
第二日醒來時辰已經不早了,姬無鏡並不在身邊。顧見骊喊來慄子,才聽說姬無鏡命人砸了府裡的一處湖,一早就過去釣魚了。
“外間是什麼聲音?”顧見骊揉著額角,聲音懶倦。
她雲鬢散落,身上的雪色寢衣向一側滑落,露出一大片鎖骨。剛睡醒的困倦,讓她秀眸惺忪,潋滟微醺。眸光流轉望來時,瑰姿豔逸、盛顏仙姿。
慄子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地毯!做地毯!”
顧見骊行至外間,見兩個面生的丫鬟坐在地上,正裁剪著昨日從各房女眷那兒送過來的衣裳。
竟然……真的把這些衣裳都拿去做地毯了!
顧見骊胸口一滯,睡了一覺已經消了的氣憤又增增增升了上來。
“五夫人在屋不?”宋嬤嬤站在院子裡喊人。
顧見骊令慄子將人請進來。進來的不止宋嬤嬤,她身後還跟了兩個繡娘。宋嬤嬤一進屋,目光掃了一眼縫制地毯的兩個丫鬟,收起神色,衝顧見骊擺起笑臉:“最近府裡忙著準備過年,竟然把裁新衣的事情耽誤下來。老夫人一早就吩咐老奴帶錦繡坊的繡娘過來給五夫人量尺寸!”
顧見骊任由兩個繡娘給她量尺寸,轉過身時,望著那些準備縫成地毯的衣裳,心裡忽然惶惶有了個猜測。
昨夜姬無鏡要的倉促,各房女眷送過來的衣裳必然是舊的。姬無鏡的舉動自然傳遍府中,今日就有繡娘來給她量體裁衣……
向各房要衣裳是假,給她裁新衣是真?
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