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然後她聽見他故作若有其事地淡淡道:“浪費糧食可恥。”
馬車不比別處寬綽,一點點親密都能叫人耳熱,元賜嫻心底腹誹他找的一手好借口,面上卻遂了他這份若無其事的意思,“哦”了一聲示意知道了,然後抬頭望望車頂,瞥瞥車壁,繼續喝粥。
等馬車轆轆行出了勝業坊,見不是往鄭濯府邸去的,元賜嫻才開口問:“六皇子不是住在安興坊嗎?”完了才恍惚記起,“他設宴似乎是下午吧,你這麼早帶我去哪?”說罷有些期待地瞅著陸時卿。
陸時卿的答案卻很正經:“有幾本公文要交給聖人,來回折返太麻煩了,你就跟我一起吧。”
“……”
真是再沒見過比陸時卿更沒情趣的人了。她心中哀嘆一聲,抱怨道:“也就是個四品官嘛,這麼勤勉做什麼。”她講完這話突然想起夢境,轉而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不過說起來,我昨天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很多年後,你竟然當了大官。”
陸時卿略微一愣:“很多年後?那你呢?”
元賜嫻一噎。她以為陸時卿肯定要問他當了什麼官,卻不料他不過關心自己富貴時,她在哪裡。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貪慕權勢呢。
她定定瞅著他,終歸沒說實話,半晌笑道:“我啊,我當然是做了大官的夫人啦,這還用問?”
陸時卿似乎也隻當她說笑,扯扯嘴角,換了別的話茬:“我給聖人送完公文,還得去教十三皇子念書,你無聊就自己去宮裡晃。”
元賜嫻一直都想跟鄭泓接觸,隻是沒找著機會罷了,眼下怎會放棄,忙道:“跟你在一起,去哪都不無聊!”
她也是撩撥慣他了,情話張口就來,陸時卿瞥她一眼:“我還得去趟門下省辦公,你也一道?”
元賜嫻立馬原形畢露:“哦,這個啊,這個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含涼殿幫你看著十三皇子。”
陸時卿跟元賜嫻到了含涼殿,發現鄭泓正跟宮人一道放紙鳶,瘋得來來回回跑,滿頭都是湿漉漉的汗,瞧見倆人還招呼他們一起玩。
準確地說是招呼陸時卿。鄭泓不過五歲,隻在去年跟元賜嫻有過一面之緣,似乎已不太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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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卻當然不是會陪小孩放紙鳶的人,叫宮人都退了下去,然後給鄭泓布置了功課,低頭看著一臉不舒爽的男娃娃道:“臣現在要去辦事,還請殿下把書溫了,待臣回來給您考問。”
鄭泓穿著個小卦子,嘟囔道:“我沒玩夠,我不看書!我要這個好看的姐姐陪我放紙鳶!”
陸時卿看了一眼身邊這位“好看的姐姐”,道:“殿下,她不是您好看的姐姐。”
小家伙撅著嘴問一句:“那是誰嘛?”
元賜嫻覺得這男娃娃可愛,又看今天剛好韶和不在,隻要陸時卿走了,這含涼殿便是她和未來皇帝培養感情的天下,便笑眯眯地說:“我是您好看的師母啊。”說完跟陸時卿道,“你趕緊去辦事吧,把他交給我。”
陸時卿一噎。這趕人趕得可真夠急的。卻到底公務在身,轉頭走了,走出幾步回身交代道:“等我回來,他若答不出功課,連你一道罰。”
第64章 064
陸時卿先去了紫宸殿。自滇南回來後, 他因落下一堆公務, 幾日來異常忙碌, 將幾份要緊的公文呈給聖人後,又被拉著詢問針對大理寺卿新人選的建議。
他不在長安的日子裡, 朝廷定了姜寺卿的罪, 以溝通嶺南, 私採鐵礦之名罷黜了他, 判他流放房陵,且規定姜家兩房三世之內不得再入官籍。姜家就此中落,滿門上下一夜之間作鳥獸散,有點良心的便隨姜岷一起去了房陵,其餘的則是各奔東西。雖說聖人並未禁止姜家人出入京城,但稍微曉得點內情的, 早就不敢待在這是非之地了。
畢竟徽寧帝會如此動怒,與表面上所謂“私採鐵礦”之名並無關系, 他氣的是姜岷花言巧語得他寵信,暗地裡卻助長平王之勢, 連軍器這等東西都敢碰。此番徹底摘除姜家, 也是對平王的一個警告。
陸時卿以能力卓絕之由舉薦了大理寺少卿,徽寧帝卻沉吟起來:“朕並未問你誰更有能力,而是誰更能叫朕安心。大理寺為三法司之首, 於朝廷相當關鍵,朕不想再看到第二個姜寺卿。”
“臣無法斷定究竟誰最能令您安心,隻是越級上位終歸不妥, 若您實在對杜少卿有疑慮,便隻能考慮蔡寺丞了,如此也不算差了太多。”
徽寧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曉得老皇帝這是準備考慮蔡寺丞了,他心中微定。
蔡寺丞是鄭濯的暗樁,以陸時卿在徽寧帝心目中的地位,本可直接舉薦他。但姜岷的事顯然給老皇帝敲了個警鍾,連帶他這位“寵臣”也一樣略受波及,眼下最好便是少一些太直接的動作,多走迂回之路。
徽寧帝說完了正事,在他臨走前問:“朕聽說,賜嫻今日也來了宮中?”
陸時卿答“是”。
徽寧帝微微笑起來:“你能想通便是最好,有你在,朕對元家也稍微安心一些。”這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陸時卿多替他盯著點元家了。
早在當初,徽寧帝就有意撮合倆人,一則是為留人,二則是為盯梢,隻是陸時卿一直表現得很不情願,他才不好逼迫太過。直到元易直將要回滇南,眼看若元賜嫻親事不定,便要隨之離京,他才下了決心,哪怕陸時卿仍舊不應,也必須賜下這樁婚事。
幸好陸時卿想通了,主動上門提親,才叫他不至於以強硬手段撮合他們,叫彼此面子上過不去。
陸時卿便做戲道:“替陛下分憂,是臣應盡之責。”
徽寧帝又關切問:“前幾日提親,元家人可曾為難你?”
他搖搖頭:“臣此番解了滇南之困,滇南王對臣很客氣。”
“多虧是你,才不至於叫滇南非他元家不可。朕身邊還有你這樣的可用之人,底氣便足了。”
陸時卿笑了笑:“陛下過譽。”
徽寧帝朝他揮手大方示意:“趕緊到門下省辦事,完了就陪賜嫻去流觴宴玩玩,這次剛好輪著六郎主持,你也多替朕瞧著點他。”
陸時卿在紫宸殿跟老皇帝戲來戲往的時候,元賜嫻正絞盡腦汁與鄭泓這小家伙周旋。
這五歲的男娃娃實在太頑劣,太能跑,想來平日全靠韶和公主或者陸時卿壓著,才會乖乖念書練字。元賜嫻礙於身份不好動粗,又想給未來皇帝留一個“良母”的印象,便是束手束腳,活活耗了一炷香都沒能搞定他。
她瞅著奔得滿臉通紅,一頭大汗的鄭泓,喘氣扶膝道:“殿下……您再不念書,您好看的師母就要陪您挨罰了知道嗎?”
元賜嫻心中哀嘆一聲,陸時卿做什麼斥退了宮人,這麼大一個含涼殿,她連個幫手也沒,怎麼叫這條小泥鰍聽話啊。真是太叫人“含涼”了。
鄭泓卻瞪著圓眼咯咯地笑,一邊負了手做出小大人的模樣來:“該罰!”
元賜嫻忍耐道:“殿下要怎樣才肯讀書?”
“你陪我玩,我就讀書。”
她咬咬牙:“殿下玩投瓊嗎?”
陸時卿回含涼殿的時候,就看見元賜嫻在跟鄭泓比賽擲骰子。
元賜嫻似乎擲出了個六點,拍手道:“我又贏了,殿下願賭服輸,背一條來聽聽。”
鄭泓氣得扯脖子瞪眼,不甘不願誦了一句給她聽。
陸時卿眯了眯眼,跨過殿門檻,上前道:“元賜嫻,你在教他玩賭?”
元賜嫻聞聲驀然抬頭,略微有點心虛。這法子的確不好,容易使人玩物喪志,要不是實在搞不定,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解釋道:“我拿不下他嘛,想到六殿下精於投瓊,說不定十三殿下也會喜歡。”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陸時卿就從假怒變真怒了。
哦,是的,當初在芙蓉園,鄭濯為了跟元賜嫻共舟,拿投瓊作弊,他為了成人之美,還費心費力故意拋了個奇數。
再說冬至時候,元賜嫻玩得津津有味的五木,也是鄭濯的愛好之一。
呵呵。陸時卿扯了下嘴角,不跟她說話了,轉頭向鄭泓嚴肅道:“殿下,臣要來考問您了。”
每次他鳳眼一眯,鄭泓就有幾份懼意了,往元賜嫻身後縮了縮,扯著她的衣袖不肯放,一邊小聲道:“師母,我喊您一聲師母,您可得護著我。”
元賜嫻剛才逼他喊她“師母”,逼了一刻鍾也沒成,眼下一聽這詞,登時心花怒放,母性光輝一下閃耀四方,摟住了鄭泓,朝陸時卿道:“你考問就考問,這麼兇做什麼啊。”
陸時卿略一挑眉:“那你替他答?”
那還是算了吧。元賜嫻也不是特別喜歡讀書的。
她衝他一笑,然後低頭看鄭泓:“殿下放心,他不敢對您怎麼樣的。”
陸時卿在倆人對頭坐下,抽了卷書,隨手翻了一頁問:“《尚書呂刑》裡說,‘士制百姓於刑之中’,‘惟良折獄,罔非在中’,‘明啟刑書相佔,鹹庶中正’。臣問殿下,這裡所說的‘刑之中’、‘在中’、‘中正’,都是指什麼?”
鄭泓嘴一癟,看了眼元賜嫻,小聲道:“師母,您剛才沒跟我講這句啊。”
“……”這個罪,元賜嫻不背……可能嗎?
討好鄭泓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她毫不猶豫認下,跟陸時卿道:“是我忘記跟殿下講了,你換一問。”
陸時卿瞥瞥她:“就這一問,他答不出,你倆一起受罰。”
“那我替他答行不行啊!”她苦著臉道。
她還好意思答這麼簡單的問題?
陸時卿嘴角一抽:“元賜嫻,你幾歲了?”
她恨恨瞪他一眼,又瞧鄭泓:“殿下,您真的答不出嗎?他不敢對您怎麼樣,卻敢對我怎麼樣。您是沒關系,但您好看的師母很危險啊……”
鄭泓猶豫一晌,說:“那看在師母教我玩投瓊的份上,我還是要努力答一答的。這裡的‘中’……”他瞅了眼陸時卿,“可能是指‘心中’,講的是刑法就在我的心中,我心中是怎麼想的,刑法就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