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長公主閉著眼睛,大概是不想說話吧,隻往上拱了拱,先是柔軟的嘴唇碰到他的脖子,再在陳敬宗心神一蕩之際,換成牙來咬。
陳敬宗隻好妥協了。
華陽聲音含糊地補充道:“早朝見到父親大哥三哥,記得叫他們下值就回去,別讓我們餓著肚子空等。”
陳敬宗:……
翌日天還黑著,陳敬宗早早起來了,因為早朝至少開半個時辰,他在家裡吃了早飯,再摸黑騎馬前往宮裡。
他來的不早不晚,文武大臣的隊伍都排了一半。
陳廷鑑是首輔,陳伯宗也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一個站在最前面,一個在中間靠前的位置。
隻有陳孝宗,正六品的山東清吏司主事,站在文官隊伍後面,正與兩個同僚低聲談論著什麼。
陳敬宗低聲咳了咳。
別說陳孝宗了,連中間的陳伯宗都往後看了眼。
陳敬宗隻朝三哥遞個眼色。
陳孝宗與兩位同僚告聲罪,走出來。
陳敬宗就站在文武官員尾巴的中間,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三哥,今日我生辰,長公主說要陪我回家過,散朝後你跟父親、大哥說一聲,叫他們別回去太晚,耽誤了晚飯。”
陳孝宗:……
豎著耳朵偷聽的一些官員:……
驸馬做到這個份上,從古至今大概就陳敬宗這獨一份吧!連堂堂首輔都得早點回去,免得耽誤給兒子慶生,還是一個已經二十五歲早可以當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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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宗倒不是故意張揚,今日他們夫妻注定要回陳府,老頭子幾個也注定要早點回去,與其讓外人猜測他們是不是要密謀什麼,還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
陳孝宗也明白這個道理,聽完弟弟的話,他佯裝義正言辭地訓斥弟弟:“多大人了,還好意思叫全家人為你慶生!”
陳敬宗:“我可沒有故意張羅,是昨晚談到小時候我自己在陵州的那幾年,長公主憐惜我,非要為我操持。”
陳孝宗:“閉嘴吧,我都嫌丟人!”
他一拂衣袖,返回隊伍。
陳敬宗毫不慚愧地走向他的位置。
有人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想拍陳敬宗的馬屁,高聲為他祝賀生辰。
於是,陳廷鑑、陳伯宗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不光他們父子,其他文武官員也都一致認為,此乃陳敬宗故意在長公主面前抱怨他小時候遭遇的不公,方導致長公主護夫心切,非要陳府為陳敬宗風風光光地操持一頓生辰宴。
宮裡的消息傳得飛快,陳廷鑑來戚太後、元祐帝面前稟事時,母子倆也都已知曉。
戚太後道:“華陽任性,給閣老添麻煩了,不過閣老每日一更左右才回家,確實也該愛惜身體,按時進餐。”
陳廷鑑哪裡能讓戚太後責怪兒媳婦,隻道自家四子仗著皇家的恩寵越發驕縱,回去他一定會嚴加管教。
元祐帝笑道:“今日驸馬生辰,先生就不要掃他與姐姐的興了,傍晚早些回府,共享天倫才對。”
戚太後微笑頷首。
陳廷鑑隻好應下。
傍晚下值時間一到,陳廷鑑隻是耽誤了兩刻鍾,就被呂閣老調侃了,叫他早點回去。
等陳廷鑑出了宮,就見長子、三子都在外面候著。
陳府。
孫氏挺高興的,她才沒想那麼多,隻覺得兒子兒媳感情好,蜜裡調油的,至於生辰宴,不就是一頓團圓飯嘛,陳家又不是吃不起。
羅玉燕故意拈酸:“娘不能隻偏心四弟,明年也給大爺、三爺都慶慶生唄?”
孫氏笑眯眯道:“那得跟你們父親商量,他同意了才行。”
羅玉燕撲哧笑了,婆母敢提這個,公爹就敢把陳伯宗、陳孝宗叫到書房訓斥一頓,問問兒子們是不是嫉妒弟弟了。
俞秀坐在華陽身邊,也跟著笑。
天黑之後,陳敬宗與陳廷鑑爺仨幾乎前後腳回的府,陳敬宗更快一些,正挨著親娘的揶揄,陳廷鑑爺仨也進來了。
陳廷鑑先瞪了四子一眼。
陳敬宗不加掩飾地看向華陽。
華陽笑著朝公爹見禮:“聽說內閣公務繁忙,我們冒然回來,沒打擾父親處理公務吧?”
陳廷鑑已經知道長公主很願意護著老四,恭聲道無礙。
父子四個去換了常服,回來後,家宴也正式開始,大家都默契地沒提什麼慶生這種說出來都叫陳敬宗臉紅的話,隻當一場團圓飯。
飯後,華陽帶著陳敬宗留了下來,他們單獨住在外面,想陪二老多待一會兒也是人之常情。
華陽笑著對陳廷鑑道:“父親,兒媳久不下棋,驸馬又不是我的對手,不知可否請父親賜教。”
陳敬宗:……
陳廷鑑摸摸胡子,叫丫鬟預備棋盤。
孫氏熟練地拿起一把剪刀,遞給陳敬宗:“娘這邊的花枝又該修剪了,正好你在,替娘搭把手。”
陳敬宗便知道,這大概不是華陽第一次陪老頭子下棋。
他深深地看了華陽一眼,跟著母親走到南邊窗下擺著的四季海棠盆栽前,母親讓他剪哪根枝,他就剪哪根。
丫鬟端來棋盤擺好,低頭退下,門口厚重的棉布簾子垂下來,阻擋了外面的寒風。
堂屋裡還挺暖和的。
幾步棋後,華陽看眼公爹胸前的長髯,低聲道:“父親,如今內閣隻剩您與呂閣老兩位閣老,兒媳猜,您是不是要推薦新的官員入閣了?”
陳廷鑑隻看棋盤,點點頭:“確實如此,長公主可有合適的人選舉薦?”
兒媳搬出去就是為了與陳家保持距離,他又是早出晚歸的,兩人想這般對弈並不容易,所以誰也不必繞彎子。
華陽:“這一年常有官員詬病內閣是您的一言堂,兒媳推測,這次父親會推薦一位與您對立過的大臣。”
陳廷鑑:“長公主聰慧,臣確有此意。”
華陽:“前高首輔曾想提拔張磐入閣,因種種原因未能成事。而張磐此人,有促成俺答和談之功,政績斐然,雖是高首輔舊黨,卻也支持您的改革,他大概是您心儀的人選之一。”
陳廷鑑正要落子的手忽地頓住。
他早知面前的長公主兒媳並非隻有美貌與尊貴的身份,卻沒想到她會猜得這麼準。
華陽看出了公爹眼中的贊許,可她受之有愧。
因為這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她隻是看到了結果,又有機會再來一遍而已。
好在,裝神弄鬼的次數多了,華陽的臉皮也變厚不少。
公爹怎麼想都無所謂,她要做的,就是阻止公爹提拔張磐,阻止公爹重用這個將來會在他死後,最先跳出來要求清算公爹的未來首輔。
第144章
“臣是覺得張磐可用, 長公主意下如何?”
陳廷鑑緩緩落下黑子,抬眸看了兒媳一眼。
華陽迎著他的視線,神色凜然:“兒媳以為, 張磐過於圓滑,眼下父親正受母後與弟弟重用, 他便唯父親馬首是瞻,一旦將來父親年邁,或是有人撼動了改革根基,張磐能棄高首輔投奔您,屆時也能毫不猶豫地背棄您與您的改革大業, 轉而去迎合那些反對您的大臣, 走一條更輕松的路。”
陳廷鑑又拿了一顆黑子, 捏於拇指與食指之間, 輕輕地捻動著。
兒媳這個理由,並不是很能說服他。
首先, 張磐隻比他小一歲, 等他年邁的時候, 張磐也老了,甚至張磐未必能活過他。
其次, 如果有人能撼動他的改革, 他都站不穩了,那麼無論他提拔哪些人,那些人也都將樹倒猢狲散。
與其被未來的隱患掣肘, 不如先用一些願意為他所用之人, 然後再慢慢觀察。
陳廷鑑沒有反對兒媳, 隻是默默地下棋。
孫氏、陳敬宗雖然站的遠, 但就在一個屋子, 又能遠到哪去,隻要用心聽,還是能聽到兩人的談話的。
陳廷鑑這一沉默,母子倆的視線就在半空碰上了。
陳敬宗想要回頭看看,看看華陽是不是被老頭子氣到了,有沒有委屈,然而他才稍微一動,就被孫氏拽住胳膊,不許他瞎摻和。
華陽可沒有奢望她說什麼公爹馬上就會認同什麼,她放下一顆白子,心平氣和地道:“父親,我與驸馬相處久了,也學了他心直口快的毛病,如果哪句話冒犯您了,還請您多多擔待。”
陳敬宗剪刀一歪,差點剪到一朵海棠花苞。
陳廷鑑笑道:“長公主但說無妨。”
華陽:“在歷屆閣老當中,您現在的年紀也屬年輕的,隻是人有生老病死,總會有難以預料的意外,兒媳當然希望您能長命百歲,可兒媳又不得不考慮,萬一哪天您出了什麼事,滿朝文武,誰還能繼承您的衣缽,繼續支持、鞭策弟弟推行您的改革。”
陳廷鑑:……
換成老大媳婦或老三媳婦這麼咒他,陳廷鑑無須斥責,拉下臉就能嚇哭那兩個兒媳婦,偏偏坐在對面的是長公主。
孫氏咳了咳,面對著海棠花跟兒子說話:“哎,我突然想起李太醫了,也不知道他的醫書編好了沒。”
陳敬宗:“他老人家如果能埋頭編書,這時應該完成了,就怕三天兩頭幫人問診,尤其是那些達官貴人,治個病要半個月,休養再必須他老人家親自照料半個月,耽誤了編書。”
陳廷鑑:……
年輕時玉樹臨風老了也仙風道骨的陳閣老陳首輔,這輩子最難堪的時候就是陵州治病那一個月。
所以說,人必須服老,長公主的話雖然難聽了點,卻也是事實。
陳廷鑑嘆口氣,妥協道:“如果張磐難當大任,長公主又認為誰可?”
華陽早有準備,道:“兒媳要舉薦的人,天下百姓無人不知,便是何青天何清賢大人。”
陳廷鑑:……
窗邊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笑,不是孫氏又是誰?
陳廷鑑不能對長公主表示不滿,隻能裝作被妻子惹惱的樣子,朝妻兒那邊皺皺眉頭。
華陽強忍笑意。
像曾閣老、張磐,這兩位原來擁護高首輔,所以與公爹不和。
何清賢卻不依附任何黨派,他與公爹乃是同科進士,當年公爹拿了狀元,榜眼便是何清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