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梁以璇避他遠一點,打開卡片,目光微一閃爍——
時間:周六下午13:00到15:30
地點:南淮市舞蹈中心
約會內容:觀看芭蕾舞劇《垆邊》
邀約人:沈霽
邊敘看她這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冷笑一聲:“沈霽?”
梁以璇看他一眼,算是默認了。
“要去?”
梁以璇皺了皺眉:“這是我欠他的禮物。”
早就說好要請他看一場《垆邊》,一直沒能等到她演出的場次,現在沈霽退而求其次地提出了這樣的邀約,她於情於理不能拒絕。
邊敘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像是妥協了,從床頭櫃拿來自己那份邀約卡和一支筆,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字,遞給梁以璇。
梁以璇遲疑著接過來一看——
時間:周日任意
地點:跟我走
約會內容:看著辦
邀約人:邊敘
Advertisement
梁以璇:“……”
*
次日下午一點,梁以璇準時抵達舞蹈中心門口,遠遠看到攝像師圍攏的焦點處,沈霽穿了身筆挺體面的灰色西裝,手裡捧了束白色百合花。
她匆匆走上前去,不好意思地問他:“路上有點堵,等很久了嗎?”
“我也剛到。”沈霽笑著搖搖頭,把百合花遞給她,“雖然沒湊上你的演出場次,還是表表心意。”
梁以璇雙手接過花,對他頷了頷首:“謝謝。”
沈霽看了眼腕表:“一點三刻才進場,時間還早,去附近轉轉?”
演出正式開始的時間是兩點,梁以璇看到沈霽的邀約卡時就隱約猜到了,他應該對約會內容有其他考慮。
像他這樣嚴謹的人,不太可能安排出一個小時的空檔來。
她點了點頭說:“好。”
*
舞蹈中心附近有一條沿江堤壩,正是散步聊天的好去處。
梁以璇捧著百合花,跟沈霽一路穿過景觀大道,上了堤壩,感慨說:“這兒明明離舞蹈中心這麼近,我來的次數倒是屈指可數。”
沈霽笑著點點頭:“南淮生活節奏快,大家都拼命力爭上遊,確實難得慢下來四處走走,我來參加這綜藝也算是忙裡偷闲了。”
“這麼說,你參加這綜藝是為了放松嗎?”梁以璇順著他的話問。
沈霽搖搖頭:“家裡長輩催婚催得緊,我說我確實盡力在跟女孩子接觸交往,老人家不信,說我每天忙工作,哪有這個時間,肯定是在敷衍他,我就上了這綜藝給他看看。”
梁以璇一愣之下覺得還挺有趣:“是家裡爺爺嗎?”
沈霽思索了下回答的分寸:“是把我養大的一個爺爺,不是親爺爺。”
梁以璇微微一滯。
雖然沈霽沒有明確說明,但光這一句話也足夠讓她理解,沈霽大概跟她一樣,並沒有一個太完整的家庭。
甚至可能,比起她的單親家庭,他的處境還更艱難一些。
涉及到私密的事,她沒敢再往下細問,點點頭,匆忙轉移了話題:“今天開了太陽,江風不大,天氣還挺舒服的。”
沈霽顯然看出了她的用意,笑著看她一眼:“以璇,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挺像的。”
梁以璇想了想,點點頭。
小到熱愛規律的整理癖,在人群中察言觀色的習慣,大到遵守規則的處事風格,事事考慮他人的周全性格,她和沈霽確實談得上相似。
“那你覺得,相似的人適合當伴侶嗎?”
梁以璇毫無心理準備,被問得一愣,沉默片刻才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對這個……不是很有經驗。”
沈霽點點頭:“我覺得單純的性格相似或相反並不是定數,不管哪種情況都有成為伴侶的可能,但性格成因的相似或相反卻具有決定意義,因為那成就了你身上的能量。”
“能量?”梁以璇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對,從小到大不同的經歷讓每個人都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能量。能量越是相近的人,越能夠對彼此的境遇感同身受,理解彼此的喜怒哀樂,但正因為這樣,他們相處起來就像一潭平靜的水,不會有波動。而能量越是相反的人,遇到一起就越會激烈地相互排斥、爭執,彼此抵觸,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卻可能擦出所謂的火花。”
梁以璇聽出了沈霽的意有所指。
他在說,兩個性格同樣內斂的人,原本未必不能走到一起。比如某個人的內斂是因為從小受到嚴肅藝術的燻陶,而另一個人的內斂是因為經常搬家,身邊朋友太少。那這兩人即便擁有相似的性格,卻可能擁有不同的能量,還是有機會擦出火花。
可她和沈霽相似的性格或許源於同一樣事物,那就是他們不完整的家庭。並且直到今天,他們還活在這種能量裡。
所以他們之間始終無波無瀾。
而有一個人的能量,是跟他們截然相反的。
梁以璇皺起眉來,艱難地吞咽了下:“可是擦出火花的過程也是彼此傷害的過程,那樣不是很痛苦嗎?”
“不需要磨合的是朋友,是知己,需要磨合的是伴侶,這是一條必經之路。”
梁以璇好奇地偏過頭去:“那在磨合的路上,會不會因為過程的痛苦而衝淡了對彼此的感情呢?”
“當然有這種可能。但我想愛的本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向往,你向往成為他的樣子,渴望從他身上汲取到你缺失的能量,所以你才會愛上他。隻要你沒有衝淡對這種能量的渴望,也就不會衝淡對他的渴望。”
像是心底猛地坍塌了一角,梁以璇忽然在這種失衡的眩暈中明白了,為什麼四年前的她,會那樣輕易地被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吸引。
不是因為他漂亮的皮囊。
37
37
沈霽偏過頭, 觀察著梁以璇若有所思的反應。
前天晚上,程諾跟他說“不去努力試試怎麼確定”“大不了試一試再放棄”, 他說服自己, 那就最後再試一試。
然後他發現,就連在洗碗這樣一件小事上產生分歧時,他也沒有“能量”去和梁以璇“較勁”。
而此刻, 當他搬出這套理論來試探梁以璇, 發現她沒有提出異議,他就更加確定, 這嘗試該到此為止了。
理論隻是一種佐證, 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
但當梁以璇聽到這番理論以後, 第一時刻代入了她自己的情感立場, 他也就看明白了她的選擇。
也許在旁人看來, 他這段日子的駐足觀望, 以及這點嘗試隻是隔靴搔痒。
但對他來說,他已經習慣在職場上把控風險,他的職業要求他對事物的各方各面保持嚴謹的審視, 從而在風險露出苗頭時立刻作出決斷, 及時止損。
這種根深蒂固的習慣讓他對待感情也成了這樣。
有時候他會有點羨慕邊敘, 因為邊敘對人的愛和憎深刻真切, 利落分明。
而他卻似乎總在一個中間值, 沒有“非誰不可”的必需。
所以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不過是對雙方, 甚至三方造成多餘的困擾和傷害。
沈霽移開眼去,像松了口氣似的,輕輕笑了一聲。
梁以璇聽見這聲笑, 回過神看向沈霽, 遲疑地問:“你是怎麼……看出這些的?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不記得她跟沈霽提過自己的家庭背景。
沈霽想了想,對攝像師指了指鏡頭:“不好意思,鏡頭方便回避一下嗎?”
或許是兩人的對話太精彩,攝像師想極力爭取一下:“沈先生放心,涉及到隱私的部分一定會剪掉的,要不這樣,這段成片播出之前,我們先給您檢查剪輯?”
沈霽點點頭答應各退一步,然後回頭跟梁以璇解釋:“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喬理事嗎?上次和你說過,她先生是我職場上的前輩。節目播出以後,他們夫妻倆跟我提過一些你家裡的事。”
“是這樣。”梁以璇恍然明白過來,默了默,猶豫著說,“那既然你知道我家裡的事,照你剛才說的,我身上有什麼吸引人的能量?我覺得我好像隻有負能量……”
“怎麼會,”沈霽搖頭一笑,“你不知道荊棘裡開出的花多漂亮嗎?”
梁以璇一怔。
沈霽指了指她懷裡的那束百合:“如果不是擔心觀眾在花的含義上過度解讀,我可能不會送你百合,會送更像你的玫瑰。”
“玫瑰?”梁以璇驚訝反問。
“大家提起玫瑰,第一印象就是熱情奔放,你可能也覺得自己跟它完全相反。可是玫瑰還有一個特質是帶刺。”沈霽回想著說,“我第一次看你那場《垆邊》的時候就在想,怎麼會有個小姑娘既單純得像白紙一張,又有一股不知從哪來的韌勁,犟得像長了刺一樣。”
“可惜我這年紀對人對事都看得淡了,也少了好奇心,否則我當時或許就會去認識認識你。”
梁以璇愣愣的,緩緩眨了眨眼——
那一場《垆邊》,沈霽沒有來認識她。
可是邊敘來了。
*
梁以璇帶著一種探索的心情,回舞蹈中心再看了一遍《垆邊》。
在一模一樣的劇場,聽著一模一樣的交響樂,看著臺上的b角跳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舞蹈,梁以璇開始回想去年十二月,她是用怎樣的心境完成了那一場《垆邊》。
想著想著記起來,那天演出之前,她接到過媽媽的一個電話。
媽媽說自己見了指導南芭的那位曹老師,聽曹指導講了她的情況,批評她在舞臺上像個木頭,總也找不準情緒,說對她很失望。
她掛斷電話以後花了很長時間做心理建設,上臺時整個人好像繃著股勁,最後跳出來的結果,可能就成了沈霽旁觀者清所看到的那樣。
老師說過,即使舞者早已把所有的舞蹈動作爛熟於心,連肌肉和表情都形成條件反射記憶,他們的每場演出依舊是不同的,是無法重現的。
就連她自己也沒法再用同樣的心境再跳一場跟那晚一樣的《垆邊》。
別人就更不可能復刻她那場表演。
所以,如果真像沈霽所說,她是特別的,那麼那天晚上,邊敘在這麼多芭蕾舞演員裡選擇了她,會不會並不是她曾經以為的偶然?
*
看完演出從劇場出來,梁以璇的心思已經不在綜藝錄制上。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沈霽提出早點回北郊去。
她點頭說好,正打算和他一起離開劇院,在門口接到了秦荷的電話,問她還在不在舞蹈中心。
“我在,是有什麼事嗎秦老師?”梁以璇握著手機問。
“電話裡一時半會兒可能說不清,你方便跟節目組打個招呼,上樓來一趟一號會議室嗎?”
“好,我馬上就來。”梁以璇掛斷電話,抱歉地對沈霽說,“我們舞團老師找我有點事,不知道會不會花很久,要不你先回去吧?”
“沒事,你先去,我在外面等你。”
梁以璇點點頭,把花暫時交給了跟拍她的工作人員保管,匆匆上樓到了一號會議室,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一聲“進”,她壓下把手推門進去,視線還沒來得及找到秦荷,先一眼看到了會議桌邊一男一女的來客。
男人穿一身黑色夾克,打扮樸素,身形微胖。
女人穿了條黑色高領薄毛衣裙,外罩灰色呢大衣,下搭過膝長靴,露一截雪白的腿,唇色妝容精致,身材纖瘦。
見她進來,女人偏轉過頭,似乎在用墨鏡後的那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她。
因為對方戴著墨鏡,梁以璇隻隱約覺得有點眼熟,沒立刻辨認出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