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今的食鹽多是從海水、湖水、井中或者礦中提取出來的鹽,沒有進行什麼其他的處理,有了就吃,質量很差,且對身體有害。元裡相信,等他提取出來潔白如雪的細鹽後,烏丸人一旦嘗試,之後就拒絕不了了。
絕對一吃就上癮。
詹少寧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一碗一碗喝著酒,喝到最後,他都有些上頭,抱著酒杯就嚎啕大哭起來,嘴裡喊著父親母親,又喊大哥我對不起你。亂七八糟的話,別人都聽不懂,但還是安靜地聽著,任由他發泄。
最後,詹少寧顫抖地握住了元裡的手,笑得像是在哭,“元裡,你知道嗎……我親手捂死了我的小侄兒,我才五個月大的小侄兒。”
元裡一怔,“怎麼回事?”
詹少寧磕磕巴巴地講了,元裡眉頭緊皺,“是誰讓你逃難之前還帶上嬰兒的?”
“是,是我自己,”詹少寧大著舌頭道,“肖叔看到了我的小侄兒被一個官兵找了出來,我、我一股勁衝了上去,拼死救了小侄兒後便離開了洛陽。元裡,我錯了,我好後悔,我對不起我的大哥和小侄兒啊……”
說著,詹少寧眼睛一閉,往後摔倒在了地上。月光微微,照亮了他臉上的一片痛苦和湿漉漉的水痕。
元裡緩緩拿起桌上的酒碗,剛剛拿起來,一股怒火忽然直衝心口,他重重將碗放在了桌上。
酒碗一瞬間四分五裂,渾濁的酒水順著石桌滴滴答答流到了草地上。
或許是元裡想多了,但元裡還是忍不住的陰謀論。
肖策是不是故意讓小侄兒死在詹少寧的懷裡?就算詹少寧沒有捂死侄兒,長路漫漫,又是逃命途中,嬰兒不會被捂死也會被馬匹顛死或者餓死。稍微有些灰塵就會讓五個月的嬰兒活活窒息而死,這些肖策會不知道嗎?!
他分明知道帶上這個嬰兒也救不活他,看到嬰兒時就應當當做沒有看見,他千不該萬不該去提醒詹少寧。即便詹少寧看到了,他也應該上前阻止。難道肖策絲毫沒有升起阻止的想法,就這麼任由詹少寧拼命去救回來一個注定要死的嬰兒嗎?
元裡心中的怒火沸騰著。
還是說這一切都是肖策有意為之?
因為他恨北周朝廷,所以他讓詹少寧唯一的至親死在自己的懷裡,讓詹少寧更加憎恨北周朝廷和天子,更加孤苦無依地隻能依賴他,更加容易被他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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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所有人被嚇了一跳,立刻站起身驚詫地道:“主公?”
元裡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然是一片平靜。
他看向林田,“你將少寧背回房去。”
等詹少寧離開後,元裡又看向郭林,“讓趙營派人看著肖策及其他部曲的一舉一動。”
郭林抱拳應是。
元裡最後看向了鄔愷和劉驥辛,“在回戰場之前,我會讓詹少寧幫我採買藥材,肖策定然會跟在他的身邊。你二人每日與他們一同做事,看一看在他們二人之中做主的到底是誰,還有,嚴防他們向香皂坊靠近。”
兩個人也沉聲道:“是。”
人群散去,元裡獨自坐了一會。
實話實說,他在剛剛的一瞬間確實對肖策產生了殺意。
但這殺意又被元裡強自按捺了下去,因為這些都隻是他的猜想,沒有真憑實據。
元裡曾親手砍殺了四個人,令他們失血而亡。也親手射殺了馬仁義,一箭貫穿頭顱。
但殺這些人絲毫沒有讓元裡感覺到負擔。
就像是他曾經說的那樣,在這個時代,身處於亂世,不殺人不行。
元裡一直都很明確自己的目標,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絕不會放過該殺之人。他並沒有殺人的嗜好,但他已然做好了雙手沾滿血腥的準備。
但元裡又是一個很固執的人。
他有自己的堅守和原則,如果一個人沒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元裡憑什麼對這個人揮起屠刀?
上一輩子受過的教育與這一輩子的經歷交織,誰也壓不過誰,正義與罪惡,秩序與混亂,一切的一切組成了元裡矛盾的靈魂。
即便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元裡的某些舉止行為實在難以理解,甚至過於仁善,分明殺過了人卻又這般作態,是作秀一般的虛情假意。或許有人覺得他不夠心狠,或許有人覺得他太過虛偽,但元裡並不會因為他人的想法而否定自己,他目前並不想要改變自己。
他想保留心中的善意和公正,一直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第31章
詹少寧一覺醒來之後早已忘了自己昨晚說過什麼話了,得知自己被元裡委派了任務之後,他還挺高興。能證明自己的能力,被別人收留也能挺直身板了。
他精神十足,摩拳擦掌地打算證明自己不是來蹭吃蹭喝吃白飯的人,當天就帶著肖策跑了出去。
劉驥辛和鄔愷自然同他們一起。
詹少寧很會跟人打交道,還沒到十天,他已經和蓟縣許多豪強地主稱兄道弟,用比元裡計劃內更少的錢財採買好了足夠的藥物,出色地完成了元裡的交代。
與此同時,他和肖策每日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話,也一一被送入了元裡的耳朵裡。
和元裡最壞的猜測一樣,詹少寧和肖策之中看似做主的詹少寧,實則佔據主導的則是肖策。
一旦詹少寧做出了什麼決定,肖策都會溫和地詢問:“公子可確定要這麼做?”
詹少寧一被這麼問便開始自我懷疑,瑟瑟縮縮,轉而遲疑地請教肖策,“肖叔,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一個真正為主的謀士,絕對不會像這樣一般把詹少寧當做傀儡培養。
趙營又送上來了重金賄賂詹少寧部曲後得到的消息。
這僅剩五十名左右的部曲本是詹家的私兵,但在一路逃命過程之中,因為肖策三番兩次的妙計使他們躲過危機,他們逐漸被肖策收服。相比於聽從詹少寧的話,肖策的話更為讓他們信服。
在部曲的回憶裡,剛開始逃命時,肖策就曾多次否定質疑過詹少寧的判斷,詹少寧因此變得優柔寡斷。在一次帶著部下陷入危機損失了數十人之後,詹少寧便不再獨自做決定,全權聽從肖策的話了。
在得知此事後,元裡瞬間下定了決心。
肖策此人實屬危險,他不留在元裡後方便罷,但他現在卻是要和詹少寧一起留在蓟縣,如此野心勃勃想要控主又行事極端的人,絕不能留。
但元裡即將要離開蓟縣,他沒有時間去漂亮且不落人口舌地處理掉肖策,也不好越過詹少寧直接動手。他也沒有時間和詹少寧攤開來解釋,詹少寧剛來蓟縣不過十日,如今尤其信任肖策,比信任元裡還要依靠肖策,元裡貿然和詹少寧說出他的憂慮絕不會有好效果。
所以,元裡打算在離開蓟縣之前警告肖策一番,令肖策無法在後方作亂。
去戰場的前一夜,元裡在楚王府辦了一場宴席,用來感謝詹少寧的前來,也感謝他為自己籌集了藥材。
宴席上,眾人載歌載舞,好不快活。
行到半途,元裡忽然舉起酒杯,朗聲對肖策道:“多謝肖先生一路護送少寧到幽州,才使得少寧這等人才沒折損於禍事,來到我身邊助我一臂之力,這是我之幸事,也是幽州之幸事。”
詹少寧頓時被誇得漲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肖策端起一杯酒,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道:“護送公子避禍本就是策之職責,公子年少,縱有些莽撞,但天資聰穎,他日必定會成為一員大將!承蒙元公子不棄,還請元公子多多教導公子,策在此謝過元公子。”
說完,肖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話一出,詹少寧剛剛紅潤起來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一些。
元裡笑了一聲,輕聲道:“你這謀士倒是奇怪。看你這語氣,好似少寧不是你主家,倒像你子侄一般。”
詹少寧在一旁不由點點頭,“元裡,肖叔與我的關系一向好,我把他當做親人一般看待。”
“不可不可,”劉驥辛站了起來,哈哈大笑著搖了搖頭,“少寧公子,您這就不懂了!咱們為人謀士的,萬不敢以家主長輩自居。相比於做您的長者,得您信重的屬下才是我等最大的抱負。”
劉驥辛看向一旁的肖策,“立謀兄,我說的對不對?”
肖策眼中閃了一閃,“長越兄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
詹少寧愣住,隨即變得若有所思。
元裡趁機問道:“少寧,你的那些部曲準備如何安排?”
詹少寧下意識朝肖策看去,元裡及時出聲道:“這些人護送你一路著實辛苦,少寧,你身為主公,可要好好安置他們。”
詹少寧被這麼一說,也想不起來去看肖策了。他很久沒有自己做決定,有些緊張地舔舔唇,試探地道,“元裡,我想要讓他們加入你的部曲,和你的部曲一起訓練做事,你覺得如何?”
“自然可以,”元裡欣然點頭同意,“少寧,若想要他們盡快熟悉蓟縣,我可否將他們打散安置?否則怕是日久時長,他們獨自抱成一團,怕是會生出事端。”
詹少寧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元裡,“元裡,你真好。”
元裡微微一笑,餘光瞥向肖策。
肖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詹少寧和元裡已經做好了決定。他眉頭皺起一瞬,隨即便掩下去了神色,讓人看不出他是喜還是怒。
接下來的宴席中,劉驥辛一直在向肖策勸著酒,各種辭賦典故張口就來,實在令人無法拒絕。宴席結束之後,肖策已經喝得醉醺醺,頭都有些發暈。
他跟隨眾人拜別元裡和詹少寧,揉著額角往房間走去,隻是眼前越來越暈,讓肖策都有些看不清路。
肖策腦海中閃過一些疑惑。
這酒當真後勁如此大嗎?
但還沒深想,腦中就更加混沌。肖策腳步踉踉跄跄,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枯橋上,他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又好像是被什麼推了一把,直直從橋上摔了下去。
劇痛襲來,肖策瞬間陷入了昏迷。
第二日。
詹少寧紅著眼睛地在府門外送別元裡。
元裡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安慰道:“別擔心,肖先生一定會好起來的。”
昨晚,肖策喝醉回房時路過枯橋,卻一不小心摔了一腳,從橋上摔到了橋下幹泥裡,直接摔斷了腿,大早上才被灑掃的僕人發現,被人抬進了房裡。
一說起這件事,詹少寧除了傷心,還覺得有些滑稽。
喝酒摔斷了腿的事詹少寧以往也當笑話聽過幾次,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發生在一向聰慧機敏的肖策身上……
這種滑稽甚至衝淡了詹少寧心頭的擔心,讓他都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