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說了幾句話後,元裡看出了詹少寧面上的疲憊。他帶著詹少寧來到臥房前,溫聲道:“你好好休息吧。到了這裡後隻管安心,什麼事都別想,先好好睡上它一個天昏地暗。”
詹少寧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夜幕籠罩。
詹少寧久違地躺在幹淨整潔的床榻上。
被褥上滿是燻香清幽的味道,詹少寧埋在被褥裡深深聞了一口香味。窗戶大開,涼爽的晚風吹入,床帳四角的鈴鐺輕輕響著,合著外頭的蟬鳴蛙叫催人入睡。
詹少寧眼淚不知不覺地浸湿了一片被褥。他趴在床榻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還好他沒看錯人……
還好元裡還願意收留他。
天下之大,終究還是有他落腳之地的。
詹少寧長久緊繃的神經猛地放松下來,沒過多久,就深深陷入了睡眠。
*
晚上,蚊子太多,元裡弄來了一盆清水放在屋裡,正蹲在水旁準備弄盆肥皂水殺蚊子時,就迎來了面色憂慮的劉驥辛。
劉驥辛見到他之後,奇怪地道:“主公,您這是在幹什麼?”
“……”元裡低頭看了看自己跟玩泥巴的小孩如同一撤的姿勢,果斷地找了個靠譜的借口,鎮定自若地溫聲道,“洗手。”
劉驥辛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直言道:“主公,我們將在蓟縣待多久?”
“十日左右吧。”元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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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驥辛又問道:“主公打算如何安置詹少寧及肖策一行人?”
元裡將香皂放在一旁,洗了洗手站起身,道:“少寧出身大家,熟悉與各方勢力周旋一事。我有意讓他協助我後續販賣香皂一事。”
簡單的說,就是元裡認為詹少寧的性格和出身大家族的經歷,很適合做個外交部部長。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詹少寧就能主動來結識元裡。在國子學時,詹少寧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又對各方豪強士族都極為熟悉,實屬是個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
劉驥辛眉頭皺起,“主公是想要將他們留在蓟縣嗎?”
元裡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覺得劉驥辛有些不對,虛心請教道:“先生可是認為此事不妥?”
劉驥辛沉思了片刻,沒有先回答元裡的這句問話,而是繼續問道:“主公,汪二也是個做武將的人才,您為何這次去上谷郡隻帶了鄔愷,沒有帶上汪二?”
“汪二確實是可造之材,”元裡笑著道,“我之所以隻帶了你和鄔愷,不如先生來猜一猜我的用意?”
劉驥辛無奈地笑了笑,“主公這次前往上谷郡不止沒有帶汪二,同樣沒有帶郭林三人。是因為不放心蓟縣,因此才將您信任的這些人盡數留在後方,隻帶我與鄔愷這一文一武前往戰場吧。留下的人並不代表您不看中他們,帶走的人也並不代表您很信任當初的我們。”
元裡哈哈笑了,“先生所言甚得我心。”
“若我連這些都看不出來,哪還有資格當主公的謀士?”劉驥辛搖搖頭,“等下次離開蓟縣時,您還是將他們留在蓟縣嗎?”
元裡微微頷首,“沒錯。”
劉驥辛深呼吸一口氣,面色一變,忽然深深行禮。
“主公,若是想要蓟縣安穩,詹少寧可留,但他身邊的肖策,必殺無疑!”
第30章
聽到這句話,元裡隻微微驚訝了一瞬。
“肖策,就是一路護送少寧前來幽州的謀士?”
元裡在桌邊坐下,也示意劉驥辛一塊坐下,“是站在少寧身側,長相瘦削、留著胡須,見到我時手摸大刀的那個人?”
他既沒有著急詢問緣由,也沒有把劉驥辛所說的話不當回事。而是不緊不慢地擺出長談模樣,態度端正又從容。
劉驥辛又驚又喜,坐在了元裡身側,“主公那時正與詹少寧敘舊,也注意到了這些嗎?”
元裡點了點頭。
劉驥辛忍不住撫掌大笑,“好好好!主公既然注意到了他,那就請聽我一言,肖策此人絕不能留!”
元裡耐心地問道:“為何?”
劉驥辛表情一變,嚴肅地道:“主公也知道我曾跟隨過詹啟波,肖策便是詹啟波身邊最大的謀士。此人有才,但因為曾經耗費心血變賣所有家產也得不到一個舉孝廉名額後,他便對北周朝廷心懷恨意,行為做事也變得極端。他很有主見,極其喜歡左右主公的想法,此人還尤為擅長籠絡人心,時常能將他人之從屬變為自己的從屬。主公,最為重要的一點是,他認的主公是詹啟波,而並不是詹少寧!”
最後一點才是最重要的一點。
肖策沒將詹少寧當主公,但他卻一路陪著詹少寧來到了幽州,誰也不知道他是真正想要為舊主報仇亦或者是有其他想法。但詹少寧卻極其信任肖策。
元裡想起了傍晚時他和詹少寧的對話。
在劉驥辛沒找元裡說這一番話之前,元裡雖然感覺到了詹少寧對肖策的過度依賴,卻隻以為這是因為他們主僕二人一路逃難產生的深厚感情。但此刻回想一番,詹少寧話裡話外已然有了被肖策主導想法的程度,肖策說什麼詹少寧就會聽什麼,長此以往下去,肖策隻怕會將詹少寧培養成他自己實現抱負野心的棋子。
元裡手指輕輕敲著桌子思索。
劉驥辛低聲道:“主公,肖策此人留在後方,隻會成為一顆毒瘤!”
元裡手指一停,抬目定定和劉驥辛對視,開口道:“那長越以為,我會為此而殺了肖策嗎?”
劉驥辛一愣,隨即苦笑兩聲,“主公……”
“我將你的話聽進了心中,”元裡緩緩地道,“但你也跟在我的身邊許久了,也應當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我因為你的兩句話就去殺了一個千裡迢迢前來投奔我的同窗身邊的謀士,你還會信服我嗎?我又該如何面對詹少寧,如何面對天下人呢?”
劉驥辛不說話了。
元裡微微笑了笑,“我知曉你的擔憂。長越,我會派人盯著肖策,提前做好對他的防備。但我也要親眼看一看這個人到底如何,即便要殺死他,我也要在他真正開始犯錯後殺他。”
劉驥辛看著在燭光下隻穿著一身裡衣,映著昏暗暖光笑得溫和,語氣卻格外堅定的少年主公,恍惚間,他想起了曾被肖策說了幾句話便疏遠了他的詹啟波。
元裡和詹啟波不同,大為不同。
他會耐心聽從屬下的話,卻有自己的判斷,並堅定得毫不容外人動搖。分明年紀輕輕,卻沒有絲毫優柔寡斷。劉驥辛回想了下,這才發現好像從認識元裡開始,他就沒有看到過元裡迷茫和猶豫的時刻。
劉驥辛忍不住道:“如果詹啟波也能像您這樣的話……”
元裡好似知道他要說什麼,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窗旁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忽然興致一起,“長越,不如和我一起去院中樹下對飲一番?”
劉驥辛長舒一口氣,站起身道:“願陪主公不醉不歸。”
“哈哈哈哈,”元裡大笑道,“不醉不歸可不行,我可沒有那麼多酒水讓你佔便宜。”
說著,他讓林田去拿酒,自己端起地上的肥皂水給搬到了院裡石桌旁邊。
外頭比屋裡要涼快許多,夜風一吹,樹葉婆娑作響,熱意頓時消散。
劉驥辛看著桌上的幾壇酒,癮也被勾了起來,嘴巴發饞,又跑去廚房去看看有沒有什麼下酒菜。
林田看著元裡難得興致這麼高昂,有意想要更熱鬧一些,便問道:“主公,兩個人終究少了些,要不要再多叫幾個人來?”
元裡下意識想了想自己酒水庫存,發覺夠了後松了口氣,點了點頭,“若是有還未入睡的,那便問他們想不想來吧。”
林田匆匆離去,未到片刻,就有幾個人趕了過來。
除了鄔愷郭林幾個在楚王府內的人,一同來的竟然還有詹少寧。
元裡怎麼也沒想到詹少寧也過來了,他連忙走上前問道:“少寧?你不是回去睡覺了嗎?”
“睡前喝了太多水,剛剛被憋醒了,”詹少寧訕訕地笑道,“正好看見你的人在找人喝酒,我就跟著來了。”
元裡樂了,“這下熱鬧了,這麼多人過來,得喝了我多少酒?”
人齊了之後,石桌旁都坐不下。郭林三人索性在一旁席地而坐,各個手裡端著個碗等著元裡拆酒壇。
元裡開壇,酒水味道悠悠飄了出來。酒倒入碗中,不是清澈明亮的樣子,而是有些渾濁。
這會兒的酒水味道並不濃重,喝酒跟和帶著酸味的水一樣沒什麼區別,元裡不怎麼愛喝。他客套客套給自己倒了半碗,其餘都讓給了別人。
別人已經很習慣這個味了,一桌人中除了劉驥辛外都很拘謹,但幾碗酒水下肚,大家也變得放松暢快了起來。
詹少寧很喜歡這樣的氛圍,這讓他有一種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輕松,就像他還是從前的京兆尹之子,一個萬事無憂的國子學學生而已。
詹少寧沒醉,卻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抹了一把嘴,大大咧咧地問:“元裡,你想要和烏丸人買賣馬匹,打算用銀錢買嗎?如果用銀錢的話,那你可得準備好金子,烏丸人隻喜歡金子。”
元裡又給他倒滿了酒,“我沒想給他們金子,打算和他們以物換物。”
詹少寧隨意地道:“這也可以。隻是烏丸人野蠻粗魯,若要換,隻有鹽鐵最令他們喜歡。但是元裡,你手中應當沒有鹽鐵吧。”
元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朝他敬了敬酒。
他打算用一個月的時間派人去海邊提煉海鹽。
對居於邊塞的烏丸人來說,鹽一直是很稀缺的資源,不止人要吃鹽,草原上的牛羊馬也要吃鹽。張密可以用鹽和布匹茶葉同烏丸人交換馬匹,這就證明以物換物可行。但張密手中的鹽太過稀少,都是暗中走私弄來的一點。
鹽向來被國家所把控,北周自然也不例外,朝中設置有鹽官管理鹽稅。烏丸人確實不喜歡香皂字畫這樣的精細東西,但烏丸人拒絕不了鹽。
隻要元裡能夠獲得足夠的鹽,他就能獲得足夠的馬匹。
若是天下太平時,若是在汝陽或者洛陽,元裡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動鹽。但現在已是亂世,朝廷自顧不暇,起義軍四處紛氣,而幽州又遠在千裡之外,誰還會在這種時候注意這種“小事”?
而元裡能夠拿出來的鹽和現在的粗鹽完全就是兩種東西了。
北周的粗鹽呈黃泥色澤或是青色,入口帶著苦味,但百姓們對食鹽沒有什麼要求,能吃就行,最好是苦味能低些,鹹味能重些,世家貴族還會追求幹淨一點。
但鹽是每天都要入口的東西,如果能夠可以,誰不想吃苦味越低越好、顆粒越來越細、色澤越來越白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