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荷,我不是以前行事馬虎急躁的毛頭小子了,你放心。」柳朝明抿著唇輕笑了一下:「我們之間永遠談不上利用二字,咱們都要好好的才是。」
還未從大理寺出去,府上家丁慌忙來報:「娘娘,不好了,家中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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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玉割了腕。
若不是丫鬟發現得及時,她也要離我而去了。
她精心描了眉,臉上的疤痕都精心用粉遮住了,還穿了一身新做的淺紫色衣裳。
我到屋裡看她的時候,她手腕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躺在床上睡著了,臉上還殘著兩道淚痕。
我眼裡的恨玉長相清冷,看起來不好接近,實則是一個很細心很溫暖的人,有些文靜、有些堅韌。
就連她也離開了,我該怎麼辦,我不敢想。
我俯在她的床前,怎麼也止不住眼淚,我緊緊捂住嘴巴,不敢讓哭聲透出來。
我明明沒有想哭的,眼睛就是不聽使喚。
世事無常,人生離合,原來如此。
隱隱有一種預感,那些快樂的日子沒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隻手扯住了我的袖子,晃了一下。
透過朦朧的淚眼,恨玉面色蒼白地看著我,輕輕扯動嘴角:「珠珠,別哭了。」
我捂著嘴,眼淚愈發洶湧,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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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玉抓住了我的手,聲音縹緲:「我知道你一個人支撐家裡很難,我不該這麼任性。珠珠,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尋死的,我不是不灑脫的人。隻是今日,我好好打扮了一番,忽然想她了。當時那刺客的劍捅進了她肚子裡,她目送我們離開,就隻是蹙了下眉頭。我就是想試試,到底疼不疼。我不敢拿劍試,隻好用匕首試一試。割一下手腕就這麼疼,你說,她該有多疼啊。」
「我想你也挺累了,照顧表哥的同時還要兼顧我,我不想添亂。
我告訴自己,不就是這麼回事嘛,有什麼可難過的,我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我還是想她,發了瘋地想,每晚每晚的夢裡全是她的影子。」
「我不累,一點也不累,你一點也沒有添亂,我在等著你好起來,還給我畫兔子燈。你不要死,你死了就沒人疼我了。」
她抱著我放聲痛哭,流了數不清的眼淚,最後她流著眼淚睡著了。
我給她蓋好錦被,拖著沉重的身軀出了屋,坐在花園的石榴樹下出神。
沒一會兒,方才的晴朗的天空被烏雲遮蔽,狂風吹得樹葉都翻了面,雲越來越低,天越來越灰,烏雲中「轟隆轟隆」的聲音傳來。
鵝卵石大小的雨點迅疾地落下來,地上落葉四處狂舞。
我在石凳上坐著,外界的一切都打擾不了我。我好像在思考,又好像隻是在坐著。
一把傘罩在了我的頭頂,我抬頭去看,殷九清地舉著被風差點吹爛的油紙傘說:「進屋吧,下雨了。」
繡著五爪金龍的玄色龍袍穿在他身上,顯得他更加威嚴,更加肅穆。
「方側妃好些了嗎?」殷九清解釋道:「王府請了太醫,是以——」
「皇上紆尊降貴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朕來看看皇兄。」雨滴啪啪落在傘面上,殷九清抿了抿唇。
「王爺午覺未醒,皇上還是請回吧。」
我向他施了一禮,從傘下走了出去。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
我回頭去看殷九清,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不悲不喜的表情,舉著油紙傘走了上來,微微將傘往我這邊傾斜:「去屋裡。」
到了屋裡,殷九清喝了兩口茶,目光望著門外的雨,顧左右而言他:「今夏雨水多了些。」
我有些不耐煩:「真相是什麼?」
「你真的要聽嗎?」殷九清盯著茶盞裡的浮沫說:「非要知道不可嗎?」
「是你說要告訴我的,你又問我非知道不可嗎?你若不想告訴我,大可不必提起。語容死了,王爺傻了,恨玉要自戕,你問我非要知道真相不可嗎?你覺得呢?」
殷九清直直盯著我看,壓低了聲音說:「多番搜尋後,武安侯在東山獵場的樹林發現了幾顆木頭做成的珠子。後來父皇病著,他入宮覲見,偶然發現了父皇手上戴著的『鬼見愁』手串,所以——」
心好像被拴上了石頭直直沉下去,我呆住了,茫然失措喃喃:「是我的那串珠子?是我當時在找的那些珠子?」
殷九清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他掃了我一眼:「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下手,那些珠子是關鍵證據。」
我一直偏執地揣測,是殷九清走漏了風聲,抑或是他故意叫武安侯得知了李榮川的死因。
到頭來,殷九清卻告訴我,禍端的緣由不是他,而是我。
要不是我遺失了那串珠子,要不我非要殺了李榮川,一切都可以好好的,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為什麼,為什麼不將我也一起殺了,明明是我殺的李榮川,為什麼要沖著他們來?」
手握成拳頭攥得死緊,我恨得咬牙切齒,身子直發抖:「你既然知道了真相,為什麼不殺了李恆?他不過一個將軍,竟敢刺殺當朝王爺?是誰給他的膽子?為什麼你知道了真相卻不懲治他?」
「這是你的國家,王爺都能遇害,你就打算對這件事視而不見嗎?你既知道真相,為什麼不殺了李恆?殷九逸是你的哥哥啊?」
「章秋荷,若是燦燦死了,你會替她報仇嗎?」殷九清竟然緩緩笑了:「為什麼要費心?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朕不會做。」
我呆住了,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好像從未認識過殷九清。
他好適合做皇帝,他真聰明,權衡利弊後抓大放小,撿西瓜丟芝麻,真可謂是有的放矢。
他們本就是一伙的,他們本就是一伙的。
「李榮川想要欺辱我,我才殺了他。是他先不好的,是他爹派人行刺的,你為什麼包庇他們。為什麼到頭來,我變成了造成一切禍端的罪魁禍首?你為什麼不殺他,為什麼?」
殷九清抬起頭看我:「我可以殺了李恆,但是秋荷,你又能帶給我什麼?」
殷九清目光幽深:「秋荷,回到我身邊來,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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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一盞茶的時間考慮。」殷九清說。
「不必了。」
我不能走,我要是離開了,殷九逸怎麼辦,恨玉怎麼辦,王府怎麼辦,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們。
「我會遍尋天下醫士來給皇兄看病,也會對王府多加照料,皇兄是皇室中人,該有的尊榮一樣也不會少。」殷九清摩挲著茶杯邊沿,輕輕吐字:「一盞茶的時間任你考慮。」
我在長久長久的靜默中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殷九清起身說:「朕該回去了。」
我喚住了他,頭埋得很低,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答應你。」
「好。」他的腳步頓住了,挺直的脊背正對著我,並未回過頭來,隻是說:「我會安排。」
外面的雨還在滴滴答答下著,我在廊下看了許久的落雨。
「娘娘,王爺醒了。」
我跟著丫鬟到了殷九逸的院子,他正伏在案上對著元寶畫畫,一隻黑漆漆的貓躍然紙上。
「你怎麼來了?」殷九逸執著筆說:「你怎麼又來我的院子,這不太好吧。」
我對著他笑了笑:「再來幾次,以後都不來了。」
他撇撇嘴:「那好吧。」
我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踉踉蹌蹌出了屋子。
沒過幾日,殷九清來了,他交給我一瓶藥水:「喝下此藥,七日內,你會呈毒發假死之像。這兩日你便喝下此藥,其餘的我來安排。」
我哼笑了一聲:「沒想到你是真的喜歡我,三月國喪期都沒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殷九清默不作聲,許久才沉沉道:「這本就是你自己的選擇。」
「陛下。」恨玉沖進來,向殷九清施了一禮,怒意在心中翻騰,胸腔起起伏伏:「臣婦不知陛下今日前來,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恨玉怎麼會在出現,外面都是殷九清帶來的侍衛,她如何能進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越來越虛。
她是不是聽到了我們的交談,否則她的視線為什麼那麼冰冷,幾乎看得我無所遁形。
「無妨。」殷九清擺了擺手:「朕先行回宮了。」
「你們說了什麼?」殷九清走後,恨玉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詰問:「皇上和你說了什麼?」
心臟怦怦亂跳,呼吸都凝滯了。
我捏著袖口裡的小玉瓶緊張地說不出話,盡量穩著聲音說:「沒什麼。」
「你還騙我。」恨玉起身擒住了我的手腕,從手掌裡摳出小玉瓶狠狠甩在地上,碎瓷片朝著四面八方崩裂:「他是不是威脅你了,你為什麼收他的藥?毒發假死?王府是牢籠嗎?你要逃離?你要金蟬脫殼進宮去當皇帝的寵妃?」
我被她攥著手腕連連搖頭,就是說不出「不是」兩字。
「珠珠,你告訴我,你說出來我就信,你是不是有苦衷你說呀。」
我能說什麼,我難道能告訴恨玉他們的遭遇全是因為我?
語容的死,殷九逸的癡傻,她被劃花的臉,我怎麼能告訴她,這一切一切的不幸全是因為我,偏偏我卻安然無恙。
她的手腕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我怎能說得出口?我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恨玉這時才頹然後退,坐進椅子裡看著我:「我們第一次見面在瀲滟湖的不系舟上,表哥帶你泛舟遊於荷花間,後來太子接走了酒至微醺的你。原是當時就有預兆,那你何必紆尊降貴嫁給王爺?王府遇難才過了多久,你就要拋棄王府?」
「為什麼不說話?你說話。」恨玉眼眶紅了:「你嫌我們拖累了你,所以要另謀出路是嗎?表哥傻了你就不要他了是嗎?章秋荷,你還有心嗎?」
我又變成了章秋荷,我本就是章秋荷啊。
「你剛入王府的時候,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人也不討人喜歡,你以為我和語容就願意巴巴上去討好你嗎?要不是表哥千叮嚀萬囑咐交代我們好好待你,要不是他說,你吃了很多苦,要我們多陪你玩玩,你以為我們就願意理你嗎?」
她捂住了臉,哭得幾近崩潰,肩膀一聳一聳的:「他不過是變癡傻了,你就不要他了,他不是還活著嗎?若是語容能活著,不管怎樣我都會照顧她。你這個女人,你還有良心嗎?你怎麼能這樣。」
恨玉明顯是氣急了,激動地身體顫動,連珠炮似的連嚷帶吼,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你要滾早些滾,你竟然還想假死讓王府舉行你的喪事,你休想。
我一滴眼淚都不會為你流,你直接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滾,你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