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確實有一些外力可以改變人的記憶,諸如催眠,諸如趙雲瀾能數出來的幾種秘法,但它們一般隻會讓被修改的人自動不去回憶推敲那些被篡改的記憶——人的經歷極其復雜,細節上的因果關系,除了本人,沒有人能真正理得清。
比如說,假設一個人出過一場小車禍,當他想起來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出車禍的原因是遲到了,那為什麼會遲到?因為他早晨便秘了,蹲廁所的時間比平時多了五分鍾。為什麼會便秘?因為前一天吃多了油炸食品,上火了。為什麼吃多了油炸食品?因為剛好拿的一個快餐店的免費券要過期了……
再往前推,還會涉及到這個人是怎麼拿到免費券的,到底是別人給的,還是大街上派送的等等等等。
記憶中的任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是真的,都應該可以經過這樣的推敲和聯系,而哪怕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把別人大便情況、月經周期、交友情況以及間歇性抽風的突發奇想等等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隻要是被處理過的記憶,細節都會被模糊,深究起來,會顯得非常不自然。
不巧,對於這些事,趙雲瀾本人就是個中高手。
因此從小趙雲瀾就知道記憶的脆弱性和重要性,大慶把鎮魂令交給他以後,第一課就是教他定期用冥想的方法追溯整理自己的記憶,趙雲瀾能確定,他確實不認識沈巍這麼個人。
那……要麼是這個形象好、氣質佳的沈教授其實是個跟蹤狂,一直在暗戀自己——當然,根據趙雲瀾的自知之明,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依他看來,反過來還差不多。
要麼,這個“沈巍”隻是一層偽裝,他壓根不是什麼普通人。
他查不出來的,除了真正的普通人,還有可能是真正的高人。
三四個小時很容易就過去了,東方的天才剛亮起來,魚肚白都還沒有完全成型的時候,院子裡的那些鬼東西就消停了,一個個像停電了一樣地掉回了地上,再也動不起來了,而遠處那詭異的無名大火,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消失殆盡了。
趙雲瀾輕輕地推開門,出門到院子裡確認了一下,確定是日出東方、天已破曉、小鬼回家了,這才回到屋裡,疲憊地揉了揉臉,雙手抱在胸前,放心地靠著牆打了個盹。
“等天完全亮了,”他想著,“必須找機會和沈巍談談。”
趙雲瀾是帶著這個念想睡著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冰天雪地裡開了一整天的車,而之前也沒敢太放松,實在是太累了,趙雲瀾這會一不小心就睡得有些死。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他是被祝紅叫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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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發現有人給他蓋了一塊毯子,目光下意識地就去找沈巍,結果還沒來得及鎖定目標,就被祝紅的話炸了一下。
祝紅問:“趙處,你知道汪徵去哪了嗎?”
第33章 山河錐 …
什麼?
趙雲瀾的神經崩了一下,按說這種刺激別說是淺眠,就算是醉死,他也該清醒了,可這會腦子就好像被一團漿糊裹住了似的,眼皮重得要命。
“汪徵?”趙雲瀾用力捏了一下鼻梁,眨了眨馬上要黏在一起的眼睛,十分費力地坐直,還有些迷糊地說,“我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她剛才不是還在?”
祝紅嚴肅地端詳了他一陣。
她認識趙雲瀾很多年了,就算他累了,也多半隻是閉目養神或者淺眠,在荒郊野外,守著一群骷髏還能睡這麼踏實的事,從沒有在趙雲瀾身上發生過——不拘小節和缺心眼是兩回事,祝紅彎下腰,湊近了他聞了聞。
趙雲瀾:“怎……”
“別動。”祝紅揭下他身上搭的毯子,拎起一角,仔細地扒開毯子邊上的纖維,然後用養得尖尖的長指甲從裡面摳出了一點褐色的粉末,湊在鼻下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對趙雲瀾說,“你中招了。”
頭暈過去是耳鳴,趙雲瀾覺得聽別人說話都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東西,當他分辨出祝紅說了什麼,意識到自己年年打雁,居然被自己家養的一隻小雀啄了眼以後,千言萬語就化成了兩個字:“我操!”
……這股無名火來得飛快,乃至於趙雲瀾一時有些分不清楚,“汪徵居然給他下藥”,還是“身上這條毯子竟然不是沈巍給他搭的”這兩件事,究竟是哪一件更讓他不爽。
“給我拿瓶礦泉水來。”趙雲瀾低聲對祝紅說,“要涼的。”
“也沒熱的。”祝紅把一瓶最外面已經凍了一層薄冰的礦泉水拎了過來,用力晃了晃,才把結在一起的冰碴子給晃開。
趙雲瀾皺著眉喝了兩口,然後果斷把剩下的大半瓶都澆在了自己的頭上。
“你瘋了!”
“你幹什麼?!”
祝紅和沈巍同時出聲,沈巍想伸手攔,可惜距離太遠沒攔住——他自從頭天半夜偷看被逮住,就一直小心地躲趙雲瀾遠遠的。
“林靜留下,照顧沈老師他們。”趙雲瀾沉著臉不理人,就著這點涼水抹了一把臉,然後隨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把皺巴巴的衣服一抖,披在身上,大步往外走去,一腳把一個擋路的骷髏頭踹出了三米遠,“其他人跟我走!”
林靜忙問:“那院子裡這些骨頭怎麼辦?”
趙雲瀾:“挖出來砸了。”
林靜吃了一驚:“這……會不會觸怒什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個煙頭不往他地盤上扔。”趙雲瀾在院子門口冷冷地回過頭來,“人若犯我,我必挖他祖墳。昨天晚上客客氣氣的進門,他們給我來這套,現在天亮了,總該風水輪流轉。都砸了,出了問題算我的。”
趙雲瀾土匪脾氣,發作起來六親不認,誰也不敢惹他,林靜識相地閉了嘴。
祝紅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跟了一路,才鼓足勇氣小聲說:“汪徵……大概有她自己的苦衷。”
趙雲瀾頭也不回:“廢話——你有不廢的沒有,有說來聽聽,沒有就閉嘴。”
祝紅閉嘴了兩秒鍾,之後實在忍不住:“你不能好好說話嗎?泡妞的時候也是這個口氣嗎混蛋?”
趙雲瀾終於看了她一眼,然後說了一句更氣人的。
他挑挑眉:“我什麼時候說要泡你了?”
“……”祝紅非常想一個大巴掌糊他臉上,可惜不敢,咬牙忍了,惡狠狠地說,“怪不得談一個吹一個,你就當一輩子老光棍吧!”
趙雲瀾很快帶人來到他們頭天晚上停車的地方,從一輛車的後備箱裡翻出幾個小旅行包:“車開不上去,剩下的路可能要步行,把最外面的小兜打開,裡面準備了高熱量好攜帶的食物,還有一小瓶一百毫升的水,可以直接塞在兜裡,萬一走散了,行李丟了,身上還有這些可以應急。”
“還有這些。”趙雲瀾拖出一大堆補給品給祝紅,“你帶走,回山上的木屋裡,給他們分一分。”
祝紅吃驚地瞪著他:“你讓我回去?”
“多新鮮——別以為你長了個人模狗樣就是恆溫動物了,”趙雲瀾不耐煩地合上後備箱,把車鎖好,招呼著楚恕之和郭長城跟他走,對祝紅揮揮手,“行了女人,在你被凍僵了準備冬眠之前,趕緊滾回去——哦,對,這個你拿著,別喝涼的,溫過以後再入口。”
他把一個小瓶子扔進祝紅的懷裡,祝紅低頭一看,是一小瓶度數不高的黃酒——這東西溫潤暖人,大西北是沒有的,不用說,都知道是他來之前準備的,給誰的不言而喻。
祝紅忽然有些感動……盡管某人連表達溫柔的方法都那麼的欠拍。
為了保存體力,趙雲瀾他們三個人接下來的一路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好在天是晴了,雖然朔風凜冽,但好歹在陽光下,那寒風變得不太刺骨了。
郭長城覺得他們最少翻過了三四座山,早就偏離了原本“清溪村”的目的地,在已經過了中午的時候,終於到了一個避風的小山坳。
楚恕之撕開幾包牛肉幹,給快凍成幹的三個人分了分,接著,趙雲瀾翻出一張被標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圖,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仔仔細細地對著查看。
“我們到底要去哪,你有數嗎?”楚恕之問。
趙雲瀾在地圖上做了一個新的標記,頭也不抬地說:“汪徵他們住得那邊跟現在的清溪村還不是一個地方,老實說,開始她一提起,我也以為她的意思就是清溪村,直到後來,我翻了她的檔案。”
楚恕之吃了一驚,他本以為趙雲瀾這段時間一邊應付他的眾多姐夫,一邊還時刻色令智昏著,已經無暇他顧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擦邊溜縫地還幹了點正事,忍不住追問:“她的當咱怎麼了?”
“汪徵本人就是個瀚噶族人,原名叫格蘭,是當年入鎮魂令的時候她自己起的名。”趙雲瀾說,“瀚噶族人既不熱情也不好客,排外性很強,不可能住在清溪村那種靠近公路和景區的地方。”
“史料裡竟然有他們的記載?”楚恕之吃了一驚。
“不是史料,”趙雲瀾在地圖上點了三個點,“是《古邪術譜》。”
他把舊地圖抖開,用筆頭在一個點那裡磕了磕,憑楚恕之的安全感,立刻看出,那似乎就是他們住過的山頭小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