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巍本能地伸手去扶她,結果一碰到娃娃的身體,那玩意立刻發出一聲又長又假的低吟,受到了驚嚇的正人君子沈老師手一哆嗦,直接把它給扔到了地上。
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面前,用沈巍聽到過的、汪徵的聲音說:“四門四道罪人入,門開業火出來迎,聽說這是從地獄來的火,燒得都是有罪的人。”
趙雲瀾:“放屁,閉嘴。”
汪徵伸手一指:“不信你看。”
整個院子裡的頭骨不知什麼時候,全都調轉了頭部,齊刷刷地往小木屋的門口望過來,黑洞洞的眼睛看得人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它們張著嘴,下颌骨一跳一跳,看起來就像是在笑一樣。
連人再貓全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隻有汪徵,無悲無喜地看著這些活像感染了跳騷的骷髏頭,不鹹不淡地說:“我的族人們,他們都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呢。”
趙雲瀾不動聲色地從兜裡摸出一把槍:“汪徵,回你的身體裡,沈巍進屋去。”
汪徵充耳不聞地嘆了口氣。
“可是……”她隻是這樣茫然又帶著苦意說,“我已經死了啊。”
“你更年期了嗎?還他媽啰嗦,快給我滾進去!”趙雲瀾凌空一抓,一把抓住了汪徵半透明的魂魄,以一種極其粗魯的手法,硬是把她給塞回了塑料娃娃的身體裡,隨後一隻手把娃娃拎起來,往被驚動後爬起來的祝紅懷裡一扔。
院裡的骷髏頭突然張大嘴,向他們撲過來,趙雲瀾伸手拉住門闩,抬手連開三槍。
他的槍裡裝得似乎並不是子彈,撲過來的骷髏頭被打中的一瞬間就發出一聲類人的慘叫,隨後化成了白煙。
趙雲瀾趁機猛地把門一合,一個正好撲過來的骷髏頭被夾在門縫裡,趙雲瀾一隻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動作把槍塞了回去,從褲腿下面抽出一把短刀,就著刀鞘,從上往下地硬砸下去,一下把那個骷髏頭給戳成了一個碎了殼的雞蛋,咣當一下關上了門。
外面的骷髏頭此起彼伏地撞在門板上,就像外面有無數隻手在敲門一樣,它們高高地跳起來,險惡地從窗戶縫往裡張望,骨頭碰撞的聲音就像是從最恐怖的噩夢裡傳來的。
幾個學生突然被驚醒,眼還沒揉開,就看見了這種畫面,一時間反應幾乎是淡定的——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連郭長城也很淡定——他們這小小的山間小屋裡,有神通廣大的趙處,有會說話的勇猛大貓,有一個小瓶就收復了餓死鬼的假和尚,會生吃羊肉片的大蛇女妖,以及那至今他不敢上去搭話的楚恕之,郭長城坦然地認為,這裡隻是看起來很驚險,其實非常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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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霉孩子對他的同事們抱有盲目的信任。
第32章 山河錐 …
“阿彌陀佛,”林靜和趙雲瀾一起把門頂住,假和尚氣喘籲籲地瞪著眼望著窗外那群跳來跳去的骷髏頭,“我對這個骷髏也賣萌的世界絕望了!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趙雲瀾轉頭就問汪徵:“你招來的這一幫都是什麼?咬人也就算了,連你都咬,它們不怕塑化劑啃多了食物中毒嗎?”
林靜隱約感覺他好像說漏嘴了什麼,在一邊偷偷地拉了拉自己領導的衣角。
一邊的女班長聽到這,“噗嗤”一聲笑了,隨後她可能覺得場合有點不對,在同學們詭異的目光注視下,立刻捂住了嘴。
“1712年的時候,瀚噶族內亂。”汪徵在祝紅的幫助下站了起來,拉好兜帽遮住臉,“最後以叛亂者勝利告終,老族長死了,他的妻子們、兒女們,乃至跟著他的一百一十二個勇士,全部按著舊俗被斬首,身體被一把火燒了,頭埋在守山人的院子裡,他們將永生永世被驅使奴役,不得安寧。”
祝紅愣了一下:“就是院子裡的那些?”
撞門的聲音依舊。
趙雲瀾給楚恕之使了個眼色。
楚恕之立刻扒開自己的衝鋒衣,他裡面那件毛衣十分非主流,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兜,穿在身上就像個移動的收納袋,他把每個兜都摸了一遍過來,像數錢似的,數出了一打黃紙朱砂寫的符咒,走上前去,把門的四角都貼上了。
黃紙上發出一層淡淡的白光,被骷髏頭們撞得晃晃悠悠的門馬上消停了。
接著,楚恕之就像個往電線杆子上貼小廣告的,大把大把地往窗戶上、牆上糊符紙,隻把整個屋糊了個水泄不通,外面蹦蹦跳的骷髏好像知道厲害,全體往後退了一兩米,不敢再撞牆或者試圖啃窗戶了。
趙雲瀾松開頂著門的手,大冷的天,愣是讓他活動出了一身汗。
他大爺一樣地坐在小爐旁邊,撕開一袋奶粉,跟礦泉水一起一股腦地倒進一個大碗,放在一直沸騰的小鍋裡,指使著剛爬起來的汪徵:“煮上,一會一人喝一碗,喝完以後,你得給我向組織交代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對不起。”
這是汪徵給的唯一一句回答,她那張嘴嚴得就像過去的重慶地下黨,打死了也不說,被逼急了,她就剩下一句話:“你們開門把我扔出去吧,沒有我,外面不管有什麼,也都不會為難你們的。”
趙雲瀾聽完,平靜地反問:“請問你自己覺得自己說得是人話嗎?”
汪徵雖然賣相嚇人,但正經是個性情溫和的飄姑娘,話不多,跟誰也不太親,但跟誰也客客氣氣,很少會說這麼傷人的話,她自覺失態,趙雲瀾這麼一說,她就一低頭,幹脆不言語了。
楚恕之側身站在窗口,扒開窗戶縫,往外看了一眼,見所有的骷髏頭全都因為小屋裡的符咒而退避三舍,他才回頭對趙雲瀾做了個手勢:“留個人守夜,其他人都睡覺去吧,這些都是小玩意,不礙事。”
危機已過去,竹竿男生就唯恐天下不亂地湊到沈巍面前:“老師,我能去拍幾張嗎……不出去,就在窗口。”
沈巍看起來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成長經歷,才能造就出這樣獵奇的熊孩子。
一隻鹹豬手伸過來摟住沈巍的肩膀,趙雲瀾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對竹竿說:“拍照是不違反紀律的,不過你得知道,過去的老人有種說法,認為相片能把魂帶走,人的魂都在身體裡好好待著就算了,不過像這種亡魂漫天的地方……你很想弄幾個小骷髏回去試試無土栽培嗎?”
竹竿被他“午夜鬼故事”一樣的聲音和語氣嚇得一哆嗦。
趙雲瀾笑眯眯地再接再厲:“你還可以把它們埋在你家花盆裡,然後每天晚上,一到十二點,就跟新聞大廈的準點報時一樣,你會聽見它們喀拉喀拉地啃你家花盆的聲音,啃完花盆還啃桌子,啃完桌子就啃你的床……”
他還沒說完,竹竿男生就難忍地扭動了起來。
沈巍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怎麼了?”
男生面有難色,扭扭捏捏地說:“我……我……我想上廁所。”
嚇尿了一個,趙雲瀾愣了一下,隨後混蛋加八級地大笑了起來。
“還有三個小時就天亮了。”楚恕之說,“我的符至少能擋五個小時,都放心吧——想上廁所的稍微憋一會,天亮再出去,誰想咬你,你就尿誰腦袋上,童子尿闢邪,就算澆不死它們,好歹也能給衝個腦震蕩。”
汪徵輕輕地說:“我可以守……”
她還沒說完,就被趙雲瀾打斷:“真出了事你守不住,後半夜我來吧。”
他從兜裡摸出防風打火機:“姑娘們有怕二手煙的沒有,沒有的話警察叔叔要找根小寶貝來一炮提個神了。”
驚嚇過了頭,眾人反而冷靜放松起來,學生們一陣嬉笑,各自鑽回自己的睡袋裡——大概是趙雲瀾太讓人有安全感,又或許是他們壓根沒睡醒。
不一會,小屋裡就重新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外面骷髏在雪地上翻滾的聲音,連大慶都窩在趙雲瀾懷裡合了眼,汪徵坐在離他比較遠的角落裡,歪著身體靠著牆,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裡亂七八糟的手電光都滅了,隻有門上、牆上亂七八糟的符紙發出一層極淺淡柔和的白光。
趙雲瀾站在窗邊,感覺到方才被楚恕之扒開的窗縫有點漏風,就幹脆靠在了那裡,用後背擋住了那個細細的風口,點著了一根煙。
方才他被窗外的異動驚醒的時候,其實注意到了沈巍的眼神,隻是當時看沈巍太尷尬,故意給揭過去了而已。
趙雲瀾幾乎可以確定,沈巍當時的狀態絕不是被吵醒或者簡單的失眠,他那種平靜而滿足的表情,以及異常復雜溫柔的眼神,簡直看得別人也跟著心裡一酸,就好像……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了自己半宿。
假如沈巍因為喜歡男人而對他有點意思,趙雲瀾認為這非常正常——他覺得自己個人形象也算說得過去,有物質基礎,年齡合適,既不會太老,也不太幼稚,雖然有點輕微的大男子主義傾向,但基本也會照顧別人的感受,而且他一般不對半生不熟的人展示他那禽獸不如的臭脾氣,所以不朝夕相處,大家反而會有這個人性格很好、很會說話做事的錯覺。
可是無論是性吸引也好,看上他這個人也好,甚至哪怕是幹柴烈火的一見鍾情,趙雲瀾都不認為,會有人整宿不睡覺,隻是為了傻乎乎地痴守著另一個人。
趙雲瀾想起第一次碰見沈巍時的場景。
他一定是在某種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和沈巍有過很深很深的牽絆糾葛。
但那是什麼時候事呢?
趙雲瀾出神地想了很久,直到煙燒到了頭,他才心不在焉地把煙頭捻滅,毫無公德心地從窗戶縫裡丟了出去,正砸中了一顆跳起來的骷髏頭腦門上,當時白骨就變黑了,落到地上抽搐了兩下,不會動了。
十歲以前太小,狗屁不懂,連分辨男女的能力都有限,幹過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拿石子砸人家玻璃,大致可以忽略不計,但長大一點,稍微懂事以後,趙雲瀾的記憶就清晰又連貫了,每一階段、每一件事的前因後果都很清楚了,幾乎沒有記憶斷層或者邏輯混亂經不起推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