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待走到近前,她敲了敲車窗。車內的人看到她,下車來打招呼,說:“郗小姐。”恭敬的微笑著,普通的恤衫仔褲,若在別處一站,看上去就是尋常的陽光少年,隻是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鋒芒,銳利而警覺,是職業決定的特性,眼尖的人,一望即知。
屹湘朝著車內掃了一眼,裏面坐了當然不止一個人。她開門見山的問:“皮三兒呢?”一來二去的熟識了那個敦實厚重其貌不揚的男子。習慣了他隨時隨地的忽然出現、忽然消失,幽靈一般的。奇怪的,她從未對皮三産生過過度的恐懼。盡管她對這類秘密跟蹤行為有訓練有素的敏感度,以及天生的直覺力。
“三哥他忙。”那人回答。
“他讓你們盯著我?”屹湘平靜的問。心裏卻並不平靜。似有一個小蟲子鑽到心裏,在齧咬著。
那人沉默不語。
屹湘問的“他”指代並不明顯,也因此給了他回避的良機。
他的沉默讓屹湘反而氣不沉。
“聽著,回去一字不差的告訴皮三兒——他是生怕人家抓不住他主子的小辮子呢,這時候放你們出來亂轉?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她冷著臉,說完就要走。
“郗小姐,三哥是怕有人找您麻煩。”那人解釋。
屹湘待要邁出的腳步頓住,眯了下眼,說:“現在,誰敢找我麻煩?”
她不止是話語冷。是啊,現在誰會找她麻煩?這風口,誰不要避著她?
那人大約是不知如何回應她,等看著她臉色緩和了些才說:“抱歉郗小姐,沒有要打擾您的意思。”
屹湘看著他的寸頭。
董亞寧的這些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按照軍事化的管理手段來帶的,其實每次看到他們,她都分辨不出來究竟,總覺得除了皮三,甚至就連皮三在內,總是一個模子裏磕出來的一兩個人形,木偶一樣,被牽著線行動……有一輛紅色的小車子悄然的駛過來,在前面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停下,並且已經在那裏停了有一會兒了。屹湘看向那車子。距離很近,車裏的人影晃著,看的一清二楚。
“你說的就是她啊?”屹湘輕聲問。
“今天是她。”那人有些無奈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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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我倒是不怕的。”屹湘對著車內點了點頭。片刻,車門打開,滕洛爾從車裏出來,摘了墨鏡,往屹湘這裏走來。
屹湘看著她,比昨晚看到的憔悴浮腫面孔,好不了多少。
滕洛爾有些尷尬的轉了轉臉,說:“你先上車吧。我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滕小姐,您這樣讓我們很難辦。董先生和董小姐都說了,無論如何不準打擾到郗小姐的安寧。三哥今天要不是……他會親自來的。”小夥子臉上飛紅。許是有著不能達成使命的急切,尤其在這樣的大熱天裏,更加的令他不安和局促。
“我知道。”滕洛爾口裏說著知道,卻轉過臉來看著屹湘,說:“我也沒想打擾你,Vanessa。把他們甩掉跟突出重圍似的,也不同意。好不容易追蹤到你,一看到你又猶豫了……”她有些遲疑。從早上她守在醫院外面看到郗屹湘乘上出租車,到達恆泰,她一邊要避開皮三的人,一邊要緊盯著郗屹湘。等到郗屹湘終於從恆泰大廈走出來,能看出她的神不守舍,這讓她原本堅定了想要見她一面的心又開始動搖——郗屹湘是這麽輕盈美麗的一個女子,始終都是。此刻更像一隻美而脆弱的蝴蝶,讓人有些不忍心碰觸她的翅膀。
滕洛爾鼻尖發酸。
屹湘從滕洛爾忽然間紅了的眼睛和鼻子上閱讀著信息。
“他們是怕我騷擾你。皮三兒現在誰的話也不聽,隻聽董芳菲的。”滕洛爾說。
“不用跟我解釋。別打擾我就行。”屹湘說著便招手叫車,滕洛爾離她近,攔下她的手。
屹湘擋開洛爾的手,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最好安靜的呆著,哪兒都別去?你還這麽跟蹤我?”
她語氣相當的冷,已經算得上是惡劣。可聽在滕洛爾耳朵裏,並不覺得她冷酷無情,反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來。
“Vanessa,你忘了,我不姓董。”滕洛爾輕聲的說,“其實根本沒我什麽事兒。我為什麽不能想幹嘛幹嘛,現在不正好趁了我的願?”
屹湘深吸了一口氣。
汙濁的、甚至有些骯髒的氣體,讓胸腔有股被燒灼的痛。
“那你這是幹什麽?”屹湘問。
“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如果守在家裏等消息,我會憋瘋的。”滕洛爾有些茫然的說。
屹湘看了下周圍。
車水馬龍的CBD,車來人往,似乎沒有一個人一輛車是為他們而來,可又總覺得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被注視著乃至監視著。
第二十六章 霽月光風的輝映(十三)
第二十六章 霽月光風的輝映(十三)
地面溫度應是越來越高,屹湘站在那裏,除了覺得熱的渾身透出汗,腿也疼的鑽心。
“上車。”她冷不丁的拉開滕洛爾的車門便坐了進去,等滕洛爾上車來,說:“看到前面那個路口了嘛?轉進去,走到盡頭有一家茶館。”
滕洛爾一怔之下,完全沒有理會身後小夥子的警告,上了車子便照著屹湘說的往前開,來到茶館門口,她認出這裏是半壁,說:“這個地方,照道理我是不能來的。”
“你什麽時候還照道理來過?”屹湘從後視鏡裏能看到滕洛爾臉上終於露出些猶豫來。她也不管,推開車門,下車徑自往茶館裏走去。
不是周末,也不是通常的用茶時間,半壁比平時顯得更為幽靜。
屹湘隻說想找間安靜的茶室,侍應便將她和滕洛爾一起往裏請。
走著走著,屹湘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樓下隻有建議隔斷的茶室空置大半,侍應將她們往樓上請,帶至的茶室,正是她第一次來半壁的時候,與阮堯分手之後,和葉崇磬和董亞寧共處的那一間——依稀還記得這珠鏈掀起的驚濤駭浪……她伸手撥開,站在當中。
空調風吹的涼飕飕的,茶室中的擺設與記憶中無異,隻是桌案上少了那些葉崇磬的琳琅滿目的茶葉罐,和椅背上搭著的董亞寧的外套。屹湘手扶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椅背,慢慢的坐下去。膝蓋彎折,猛然的一疼,鑽心。
侍應問她們要什麽茶,屹湘沒看茶單,便說:“墨寶。”
侍應愣了一愣才說茶單上沒有,不過請您稍等,我去問一下。
屹湘沒有說如果沒有墨寶再要什麽茶。
她其實不是來喝茶的。她知道,滕洛爾也知道。
兩個人彼此注視著。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你能不能……”滕洛爾終於忍不住。
“不能。”屹湘拒絕的斬釘截鐵。
氣氛霎時陷入了僵局。
珠簾響動,侍應進來將一罐茶放在桌上。茶具被她細心的擺好,剛剛把茶爐點上火,屹湘便說我們自己來。
她把桌上瓷罐子拿過來,還沒打開,墨寶那濃香陳鬱的味道便已經溢了出來。她擡眼看滕洛爾,問:“你平時都喝什麽茶?”
滕洛爾一直在觀察著她的舉止,此時見問,便答:“我都可以。”
屹湘拿了茶匙,從罐中取了適量的茶放進壺中。靜等著水開。
“口味這麽隨和,脾氣卻一等一的火爆啊。”屹湘說。
滕洛爾不聲不響的聽著屹湘不鹹不淡的話,不知該如何往下說,更顯得氣餒了些。
水開了,屹湘泡上茶,輕聲的說:“這茶很霸道,先下了口,再喝別的,是無論如何壓不住了……”
“茶我不懂。照你這麽說,這茶品起來是不是就像刻骨銘心的愛過一個人以後,就算是再遇到條件更好的人,也不行。因為終究不是他。”滕洛爾說著,留神屹湘。她想知道,自己這麽說,屹湘會有什麽反應。
屹湘泰然自若的將茶壺蓋好。熱水烘的壺肚向外散著熱力,有種奇異的讓人燻然欲醉的香,幾乎滲進人的皮膚中來。
她擡眼看了滕洛爾。
這一道眼神,如同古老的玉石上那歷經歲月的沁色,使人受到透進骨裏去的涼。
滕洛爾的心便咯噔一下。
“我跟你說了,咱們在這個時候並不適合見面。既然見了,有些話也是別說為好。”
茶室裏茶香淡淡的。
屹湘起身,將控制儀表上的溫度調到合適。液晶顯示屏上的溫度回到27攝氏度。這是個不會讓茶湯被過低的室溫破壞香氣的溫度。也是個會使人體感受更舒適的溫度。她最近總會莫名其妙的冷起來。
“我現在才理解,你當初為什麽和我說那些……”滕洛爾僵直的坐著,低聲說。好像忽然之間連看向屹湘的勇氣都被抽離了似的。
“當時我不該和你說那些的。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屹湘說。有些話,是想一輩子都埋在心底,永遠不挖出來的。可偏偏就是不行,就是會一次又一次的,要挖開,要展示,要被人看到。她慢慢的給滕洛爾和自己各斟了淺淺一杯墨寶,才說:“你猜得到你要說什麽,這麽急著見我。可我無能為力。就算是有能力改變,我也不會。”
滕洛爾盯著杯中那色澤暗沉的茶湯,一杯汙血一樣。
“這是你想要的?”她問。
“這是我想要的。”屹湘說。墨寶入口,殺的味蕾迅速跳躍。鼻尖上的汗珠猛猛的冒出來。“真痛快。”她說。語氣淡淡的,不知在說茶,還是在說事。
滕洛爾的目光從茶湯移到屹湘臉上。
是柔美中帶些英氣的面孔。而冷靜到冷酷的表情,讓她覺得又熟悉又陌生。她總覺得面對自己,郗屹湘不該是這麽冷酷的,可偏偏是。又偏偏,就算是,她滕洛爾也駁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母親說,其實事情很好理解……她還是不能理解的很透徹。
“這一次,我才知道什麽叫休戚榮辱與共。其實明明沒有什麽資格……她堅持要回來,就算是沒有什麽用,總比在外面幹著急要強,她說她也不怕一起粉身碎骨,反正時日無多……Vanessa,我也知道我不該說,可是你能不能……”
“滕洛爾!”茶室的珠簾果真掀起了驚濤駭浪,隨著驚濤駭浪拋進來的是一個青灰色的影子,還有一記很響亮的巴掌。
巴掌是打在滕洛爾的膊頭的。
即便是隔著一層薄綢衫子,這一記仍響的震耳。
滕洛爾下意識的捂住膊頭,呆了似的看著忽然而至的董芳菲。
“愚蠢。”芳菲青灰色的袍子上印著大朵兒妖豔的火焰,是燃燒的牡丹花兒,讓她整個人看上去,也似火焰似的,“你是傻了嘛,滕洛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