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頓飯吃得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吃到一半,日式拉門被推開,向芋扭頭,看見兩個男人:
一個穿得像聖誕樹,玫粉色薄西服外套配淡黃色襯衫。
另一個麼,皮膚黝黑,看上去總有些不懷好意。
後來向芋知道了,面前的聖誕樹就是李侈,唐予池嘴裡“頂不是好玩意兒”的人。
包間都是推拉門隔斷,需要時把門拉開,就能變成一個大包間。
現在向芋和靳浮白身旁的門被拉開,聖誕樹正歡快地向他們打招呼:“靳哥,我就知道是你,剛才樓下我就看見你車了。”
向芋去看靳浮白,他表情不驚不喜,隻給她介紹:“這是李侈,和他表弟李冒。”
還沒等介紹到她,李侈從隔壁鑽過來,坐到靳浮白身旁,伸岀戴了兩枚戒指的手:“向芋吧,我聽說過你,久聞大名了,今天一見果然是個美女。”
向芋大大方方同他握了一下:“我也聽說過你。”
既然碰上了,自然是拼桌一起吃,李侈講話很有意思,至於李冒,向芋無意間撞見兩次他的目光,都覺得這人白瞎了他的名字,並不怎麼禮貌。
吃了寥寥幾筷子,他們三個男人聊起來,向芋拿出手機坐在靳浮白身旁玩著貪吃蛇。
向芋的蛇已經玩得很長一條,越來越難,不但要躲著障礙,還要躲著自己的大尾巴。
臨近這頓飯的尾聲,一直不太說話的李冒忽然開口:“你們聽沒聽說卓逍的事兒?”
向芋這才發現,李冒的嗓子不太好,說話都啞嗓,聽著十分難受。
李冒問完這句話,桌面上十分沉默,連一直很活躍的李侈都沒開口,向芋在餘光裡看見,李侈的腿動了動,狠狠地給了李冒一腳:“你管人家那麼多,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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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個走神,向芋的貪吃蛇撞在障礙上。
好可惜,難得玩到這麼長呢。
她直覺這不是一個該她認真聽的話題,點了新一局開始,遊刃有餘地控制著小蟲子似的蛇遊走在屏幕裡。
被踢的人還是繼續說下去,他那聲音,像是在講鬼故事:
“卓逍在法國不是有個混血女友麼,處了好幾年,還挺他媽恩愛。”
“去年卓家讓他和楚家聯姻,他還鬧自殺,最後不還是和楚冉冉結婚了。”
“我還以為他和法國那妞斷了,結果就前天,我他媽瞧見他和那個法國妞一塊兒了。”
“在郊外別墅裡養著呢,金絲雀似的。”
“哎呦,你說圖什麼呢,這世界上哪他媽有那麼多愛情,我猜啊,還是法國妞活好哈哈哈。”
李侈隻是隨著笑了幾聲,岔開話題,說起股市上漲得不錯的幾支股,又說起物流產業。
聲聲把話題往正經事上面引。
向芋很慶幸剛才的笑聲裡沒有靳浮白。
愛情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浪漫情懷,反而像是瘋魔的笑話。
這麼多天她陷在靳浮白的溫柔裡,差點忘了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可他比男朋友,還更溫柔更寵溺。
李冒的話像是點醒,她的視線仍然落在屏幕上,心境卻是稍稍變了。
她心不在焉,連著好幾局都隻過了兩關。
一直到飯後,大家起身要走,靳浮白才攬著她的細腰,在她耳邊問:“走不走?”
向芋那神情和剛剛回神差不多,嚇了一跳似的。
屏幕上閃出“GAME OVER”的字樣,她睨他一眼,意思十分明顯,是埋怨他的。
靳浮白笑著從她耳廓呵氣:“玩一晚上才過了兩局,還怨上我了。”
李侈已經拉著李冒先走了,臨走前還熱情地邀請向芋,讓她有空去他場子裡玩。
從包間出來的一路上,靳浮白都反常地拉著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真的情侶那樣。
向芋坐進車裡,靳浮白沒關車門,反而扶著車框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看穿她的情緒。
已經是十月,入夜空氣漸涼,微風拂動路邊垂柳,帝都市的千萬盞夜燈都溶入晚風中。
向芋隻喝了一小盅清酒,卻在他的注視下有些醺醺。
靳浮白手裡拎著一枚車鑰匙,用它託起向芋的下颌。
他目光裡彌漫著不自知的深情,溫柔開口:“今晚別回家了。”
第10章 嗡鳴 她在月光下目光盈盈地看過來……
向芋坐在車子裡,微微仰頭,在夜色裡靜靜看著靳浮白。
從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見他喉結凸起的弧度,以及緊致的下颌線。
“今晚別回家了”。
這真是一句曖昧的邀約。
讓向芋自己感到詫異的是,她剛聽過那些“真相”,聽他這樣說時,依然覺得胸腔裡“砰砰砰”難以平靜。
向芋知道飯桌上李冒說的那些並不是針對她,那個男人隻不過是沒什麼眼色,所以李侈才會阻止他。
但其實這一切並不怪李冒,想也知道他們那個圈子裡都是什麼樣的人,窮奢極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頂端的人,彈指間都是K線蜿蜒崎嶇,自然不會把情情愛愛看在眼裡。
所謂深情,大抵是他們眼中的奇葩。
李冒當然不會覺得飯桌上真的會出現奇葩,也許在他眼裡,向芋也隻是靳浮白身邊“一時”的人。
所以聊起來百無禁忌。
可這件事,如果真的算起來,錯的也不是靳浮白。
向芋用家裡座機回撥他的電話號碼時,就沒想過會擁有一個情比金堅的男朋友。
她隻是對面前的男人尚有迷戀。
所以靳浮白願意哄,她也願意下這個臺階。
向芋幾乎沒有猶豫,笑著點頭:“好啊,你準備帶我去哪兒呢?”
她回答得太過利落,反而是靳浮白遲疑了一下。
向芋這個姑娘太通透,她不會是沒聽見李冒的那些話。
前些時候靳浮白就發現了,向芋埋著頭玩遊戲時也不全是全神貫注的,周遭發生了什麼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還湊到他耳邊悄聲說,旁邊那桌女人吃飯時蹬掉鞋子,用穿了絲襪的腳蹭著對面男人的西褲,一路蹭到大腿。
靳浮白笑她:“難怪總是過那麼幾關,看什麼呢?”
“我可厲害了,這不是走神了麼,不然能過好多好多關。”當時向芋是這麼說的。
靳浮白也偶爾會突發奇想,坐在向芋身邊看著她玩遊戲,她這遊戲大概算是遊戲裡最無聊的一種,不過那麼丁點的小蟲子到了她手裡,還真的能長到不得不繞著自己尾巴走的地步。
他也有過犯壞的時候,故意過去親她,看她撞在自己尾巴上,然後惱羞成怒地找他理論。
隻有心不在焉,她才總也過不去前面幾關。
所以今天李冒說的話,她到底是聽進去了的。
既然聽見了,靳浮白寧願她發一些小脾氣,而不是這麼若無其事,讓人看不透她心裡到底對他有多少喜歡。
靳浮白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坐進車裡發動油門:“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他本來想帶她去溫泉酒店,方便他作亂,也方便感情升溫,可現在他什麼心情都沒有。
車子一路往市中心開,路過老舊的四合院,停在胡同口。
有一段地方門面房子正在修繕,攔了綠色的網,車開不進去需要走著。
2012年的帝都市是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懷揣著無數年輕人的夢想、高樓聳立燈火輝煌,又包裹著老舊的四合院和掛著鳥籠的胡同。
連地鐵都已經修到了15號線,縱橫的的地鐵線路像鋪蓋著整座城市的網,但此刻靳浮白帶她來的地方,幽暗的胡同像這座繁華城市的罅隙,像個暗殺聖地。
下車時靳浮白幫向芋拉開車門,把手掌伸到她面前:“來麼?”
比那條胡同更深邃的是他,他像夢裡看不到盡頭的長街,幽深,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再繼續前行。
向芋把手搭在靳浮白的手掌上,借力起身,穿著細細的高跟鞋,挽著他的手臂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卻還興致盎然:“這地方有多少年沒人來過了?我聞到一股什麼東西霉變的味道。”
靳浮白在她毫不猶豫的追隨裡輕輕彎了彎唇角,他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照亮一方空間。
向芋卻說:“關了吧,月光也很美。”
他從未在夜裡和人這樣相依著走過老九的胡同,現在感受一下,居然感覺也不差,身旁的女人緊緊摟著他的手臂,胸前柔軟的觸感壓在他大臂外側而不自知。
如果沒有遇見李冒,這個夜晚也許更完美。
四合院的門沒鎖,推開門時一聲悠長的“吱嘎——”劃破安靜,門邊一根繩子悠悠蕩蕩,向芋愣了一下,還是靳浮白抬手拉住輕輕一拽,院子裡瞬間明亮起來。
居然是燈的開關。
目之所及都是亂糟糟的樣子,不少老舊的樂器擺在院子裡。
向芋卻還挺興奮地跑進去,繞著一架已經掉了不少鍵子的三角鋼琴觀看。
鋼琴的琴箱敞開著,裡面種植了很多種蕨類植物,鬱鬱蔥蔥地自掀起的蓋板下面探出葉片。
脫落了漆體的木制上面生出毛茸茸的青苔,掉了琴鍵的縫隙裡居然生長著一種開著花的植物,米粒大小的藍色小花,隱約能看出五個花瓣。
向芋看了半天,扭頭問靳浮白:“這是野生的,還是有人種植的?”
“種植的。”
他衝著旁邊揚了揚下巴,向芋才看見旁邊的放了一臺很大的加湿機器,也難怪青苔長得這麼好,翠綠得像是毯布。
鋼琴旁邊的木吉他裡生出白色的月季,綠蘿的葉片猶如瀑布自大號中傾斜而下。
這些樂器已經是很昂貴了,不知道什麼人會24小時開著加湿和保溫的機器,不惜花費巨額的費用來養活這一院特別的風景。
向芋細細看了一圈,在鋼琴前面站定,轉身去看靳浮白。
他今晚格外沉默,此刻正站在門口抽煙,青白色的煙霧自他指間嫋嫋升起。
很久以後向芋才知道,這個院子的主人就是李冒口中的那個“法國妞”。
而為這個院子一擲千金的人,就是那位結婚後仍舍不得愛人、金屋藏嬌的那位卓逍。
靳浮白咬著煙抬眸,發現了向芋的目光。
她在月色與燈光下,目光盈盈地看過來,一根細長的手指沒什麼力度地撫在鋼琴鍵上。
靳浮白隔著煙霧同她對視。
他們之間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默契,這一幕的對視就像在長沙機場的安檢口,馬上就要各奔東西。
向芋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頹頹喪喪地嘆了一口氣:“靳浮白,你哄哄我吧,李冒講的那個故事為什麼我怎麼想都覺得不開心呢。”
從來沒人敢對靳浮白提要求,更別說什麼哄哄我。
但靳浮白忽然笑起來,一晚上的心煩意亂就此消散。
他手裡的煙蒂按滅在身旁的石墩上,大步走過來,直接把向芋推在鋼琴上深吻。
早已鏽化的鋼琴錘發出沉悶的嗡鳴,而靳浮白在這樣的嗡鳴中發狠地吻著她。
向芋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擺,緊緊閉著眼睛揚著頭迎合。
就像吸煙的人很難戒掉煙癮,向芋在這一刻突然覺得,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們彼此的掌控,正在向一種未知的境地發展。
這個吻的最終受害者是身後的鋼琴,不知道主人得多心疼,連苔藓都撞掉了幾塊。
向芋蹲在地上,撿起小塊苔藓,有些心疼地說:“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幹燥個幾年,隻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說完,她揚起頭,“你有沒有什麼小瓶子之類的東西,能夠把它裝起來保存?就這樣讓它們死掉實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