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國王長著驢耳朵 4037 2024-10-31 17:21:05

  可惜生活的劇情不會因為他的出離而暫停。


  原屹在短期的消沉後,轉換思路,迎接和享用妻子離去後的“真正自由”。


  他們共同創辦的教育機構在他的掌權統領下正式轉型,從綜合素質方向變更為學科輔導和競賽培訓,也是那個時候,他的兒子,完美繼承父母基因的原也,從小就展現出異於常人的天賦和能力的小男孩,開始接受嚴苛的系統訓練,原屹為他高價聘請奧數教練進行一對一的輔導教習。


  再後來,走美杯、希望杯、華杯、AIMO、奧賽……種種獎項,還有穩定保送重初和重高的頂尖佳績,當真麻木如吃飯喝水。


  他的證書與獎杯被陳列在明思教育總店櫥窗的至高處。


  當之無愧的金字招牌,慕名報班的家長孩子快踏破門檻。


  原也對此並無多少異議。


  母親走後,他在摸索的年紀就失去方向,失去動能,成了一個迷惘的人。


  他想,若有一個按部就班,也漂亮精彩的軀殼代自己過完這一生,未嘗不可。


  隻是,眼見著月圓月缺,四季更迭,他的心頭偶爾也會湧現出不可言說的悲涼和憤慨,就像從幻夢中驚醒,然後被自我厭棄的陰雲徹底吞並。他憎惡當下的所有,也痛苦地想念著他鐵石心腸的母親。但第二天,他又像朝日一樣升起在校園裡,左右逢源,光芒四溢。


  高一寒假結束返校後,他驚訝地發現,他漸漸適應的,全景環繞的黯淡熒幕裡,出現了一個有顏色的人。


  說不上來是什麼色彩,可能是極淡的青藍色,如她的姓名,早春的天空,早春的新芽,目及之處,總能一眼覺察。


  他猜,興許是春節那趟偶遇帶來的化學反應和加持效果。


  那時他水土不服,因高燒失利被刷出冬令營,在父親的惋惜和強壓下,準備二次徵戰國集為一個清北保送名額。


  他沒日沒夜地刷題,就沒有分去過多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高一的暑假,他又在校外見到她一回。那日是七月盛夏,蟬鳴鼓噪,他穿過樹影,推門進入一家咖啡廳,準備在那邊消磨這個無聊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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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了小票在前臺等餐時,原也取出手機,刷看推送到前臺的競體新聞。


  剛要摘下鴨舌帽扇風,一道椰子水般年輕清甜的聲音牽起他視線。


  他看過去,有些詫異:怎麼又是她。


  原也將帽檐壓低幾分,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來。


  女生站在收銀臺前,店員問她需要什麼。


  “我不買東西,隻是想問件事,”女生似趕路而來,劉海汗湿了,臉頰曬得微紅,但她面色坦然,並不為不點餐這回事羞怯:“請問你們這邊招收暑期工嗎?”


  店員打量她兩眼:“你多大了?”


  女生答:“馬上高二。”


  店員笑了起來:“要成年了才可以,高考完再來吧。”


  “嗯,我也是想高三暑假再來。”她似乎得到了舒心的答案,眉眼彎彎,道謝離開原處。


  但並未離店。


  她挎著寬大的帆布包,在店內的杯碟咖啡豆販售區遊弋觀賞,最後停在一面公開的明信片牆前,看有心的食客們親筆留下的詩歌或願景。


  原也接過盛有冰美式和雞肉可頌的託盤,找了個角度剛好的位置,不再打開手機看直播或視頻,視其為今日的下飯方法。


  女生獨自站在那裡,一張一張地掀看,幾乎閱讀完全部。


  店邊往來的人流多少會怪異地打望她一眼,但她專心致志,安謐得像一株湖畔的葦,不關心汲水的雁群,也不在意變幻的天氣。


  每回見她,她都給他一種吉卜力動畫裡會出現的女主角的感覺,勇敢,純淨,莫名的治愈。


  良久,她終於動了。


  她回到貨架,不緊不慢地挑選出一張明信片,又去前臺買單。


  回來後,她找了個空位坐下,從包裡取出一支中性筆,在明信片背面寫字。


  執筆的手移動得很慢,一筆一劃的,莊重而認真。


  寫完,她看眼腕表,似覺時間不早,無法坐等墨跡風幹。


  遂舉高藍色的明信片,呼呼吹動好幾下,確認之後,她回到滿滿當當的明信片牆前,找了隻空木夾,將它高掛其中。


  目隨女生離開店門,原也才想起去吃剩下的面包。


  傍晚時分,夕照打窗,他挎上背包準備回去,出門前,他停在那面牆前。


  女生使用過的那張明信片並不難找,還未被後來者居上,大範圍的藍也格外醒目。隻是近處才能看出,那是一整面海,湛藍色的,鎮靜而清涼的海水,絲緞一般,拂來眼底。


  他長指一掀,將它翻過去,反面寫有一行秀氣但力透紙背的字句:


  “我會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落款並非她姓名,而是一隻Q版的簡筆畫小鳥,張翅欲飛。


  —


  原也對她坦白了第一次偶遇,也將第二次偶遇保留收藏在心底。


  那日回去後,女生明信片上的話語變得像一句咒語,一道心電感應,觸及靈魂。


  他沒有吃飯,也沒有開燈。


  長久地躺在天黑後的房間裡,開始審視渾噩的自己,灰蒙蒙的環境,稀裡糊塗被催動前行的這幾個年頭。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本心迷失在濁水和荒野裡,在沉淪,在凋敝。


  那一夜,他做了個決定。


  憑什麼,把人生的決定權交由他人。


  他將空白許久的網名改為X,那是他母親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她之前喜用的代稱。


  她和他說,X是未知數,意味著人生有無限可能。


  什麼競賽,什麼協議,都去死。他要跳出怪圈,把自己逼入絕處義無反顧一次。


  他以宿舍吵鬧打擾做題為由從學校搬出,以此邁出他個人遠行的第一步。


  仗著他吃那口飯亦心存一絲愧念的父親,自然對他百依百順,加急加價為他尋覓到住處。


  獨行慣了,對於即將到來的前程未卜的旅途,他未曾設想過需要或擁有伴侶。


  但那個晚上,來到這間屋子的第一夜,他轉過身,看到門後的女生。


  他的想法改變了。


  作者有話說:


  因為覺得原也的這部分視角很適合銜接在上一章內容之後


  -


  “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餘華老師的話。


第42章 第四十二個樹洞


  ◎最後一個盛夏◎


  原也的判斷沒有失誤。春早的確是個神奇的藥引。住來同個屋檐下後, 在對她周邊生態的觀察和幫助裡,他仿佛也被引入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劇集。


  體溫, 脈搏, 血流,新的情緒,新的欲望, 新的希望,全都從身體裡復蘇。


  就像是在荒原, 埋下了一粒會跳動的春種。


  谷雨之後, 宜中的外牆上攀滿了水淋淋的薔薇, 高二年級尋了個晴好天氣,舉行遠足活動。


  上午七點半,各班師生就集中到操場整裝待發。校領導與學生家長代表分別發表講話後,各個班級便扛旗步出校園,藍白色的隊伍按支匯往大道,往宜浦大橋進發,最後再停在佑園內進行少量班集體團建活動, 全程往返25公裡,難怪會被往屆的學長學姐稱作“斷腿之旅”。


  尤其……還不允許戴遮陽產品。


  領導明確表示:此舉會阻礙宜中學子對外展示青春洋溢的面孔。


  “我看起來像青春洋溢的樣子嗎?”回來的路上, 童越已經癱軟成蹣跚老太,一步一挪, 面如死灰:“難道不是快死了?”


  春早被曬得不想回話。


  本還隨班跋涉的老師們精疲力竭,紛紛躲上隊末的跟車歇腳。


  管理人率先脫逃,隊伍也逐漸沒了形, 稀稀落落, 三五成群, 從綿長的溪澗變成一叢叢大小不均的水窪。


  走遠路的關系, 春早就沒有帶多少飲用水和墊飢食物,將隨行杯底的水喝完,她把它收回背包側袋。


  與此同時,身畔再度響起童越手機導航清晰的提示音:“前方三岔路口右轉,距離目的地宜城中學僅剩五點二公裡。”


  周圍霎時哀鴻遍野。


  打頭陣的一班隊伍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去時還嬉笑打鬧的少年們,返程也都累到雙目渙散。


  原也走在隊伍末端,不時回頭看三班位置。


  然而二班多是身量偏高的男生,中間這麼一阻,視野嚴重受礙,連春早半片衣角都看不到。


  “你脖子累不累啊?”塗文煒注意到他三步一回頭的動作,無語至極:“我看你轉頭都看累了。”


  原也沉默一秒,懶得理會,將手裡空掉的純淨水順手插進途經的垃圾箱。


  倏而,他瞥見拐角處的小店,靈機一動,離隊快跑過去。


  兩分鍾後,原也從裡面出來,手裡多了一整袋飲用水。


  分給附近幾個相識的男生後,塑料袋裡隻剩三兩瓶,大家都知趣地避開當中那支粉嫩包裝的蜜桃烏龍飲,深諳這瓶不一樣的專屬於誰。


  塗文煒就喜歡搞心態,手直勾勾探向那瓶外觀獨一的飲料,細聲細氣:“親愛的,這是給我的嗎?”


  原也面色復雜地皺皺眉,打開他胳膊。


  “你一口都別喝了。”他抽出那瓶,把袋子轉交給前面的同學:“你們分。”


  那男生欣然接手。


  “我錯了我錯了——”塗文煒停止犯賤,湊上前去央求:“留一瓶給我,我快渴死了。”


  拿到自己沾光得來的綠色小怡寶,塗文煒回頭,剛要再抨擊原也兩句有異性沒人性,身邊哪還見得到這個“妻奴”的人影。


  逆行來到三班隊伍,沉悶的人流頓時喧鬧起來。


  原也的出現,像往水裡扔了顆泡騰片,女生們看戲臉捂嘴偷笑,而位於隊首扛旗的宋今安回頭,故意嚷嚷:“你誰啊你,不是咱們班的吧?”


  後排的譚笑跟他一唱一和:“就是啊,怎麼亂插隊啊。”


  春早一臉驚詫,前後左右看,生怕老師突然現身,而後低聲:“你幹嘛……?”


  原也恍若未聞,隻把手裡的水遞給春早:“拿著,走了。”


  本來累到痴呆的童越如同打雞血,撫心口,亢奮得像CP粉頭,就差要眼冒愛心。


  接連帶動其他女生哄鬧。


  春早臉紅了個徹底,雙手接過那瓶水,攥在身前。


  使命完成,原也目不斜視轉頭離開。三班莫名跟打雞血似的歡送他,人聲鼎沸,後面的班級不明所以,隻能豎起腦袋朝這眺望,什麼精神頭啊,欽佩。


  ……


  這一年的夏日仿佛來得比以往要早,烈陽如滾水,校園裡成排的樟樹蔥茏得像濃綠的絨帽時,高二年級的車程也駛向尾聲。


  期末考試由高三年級組的幾位省特級名師出卷,文理科考場也被打散,杜絕任何熟人作弊的可能性。尤其是理科班的學生,都在緊鑼密鼓地備考。此次考試至關重要,會根據最終的分數排名篩選重組出一個僅三十人的高三一班,給予最好的師資,全員衝擊清北。


  臨考前夜,待在無需變動的文科重點班的春早,有些擔心原也會有壓力,給他發消息問他復習的怎麼樣。


  原也發來一張前陣子清華招生辦通過他們老班聯系上他的微信聊天記錄截圖,詢問他目前有無意向參與提前招生。


  一切盡在不言中。凡到極點。


  春早:……


  她問:你怎麼回的?


  原也說:謝絕。我說我要高考。


  春早:籤了協議又不是不能參加高考。


  原也:不覺得裸分更酷麼。


  春早哽住,不解但支持:……你喜歡就好。


  男生卻正經解釋:比你早跨越一道山,我會不舒服。


  春早切一聲:你少驕傲。


  她沉思少刻:如果我有你的條件,應該會提前讓自己逃離這份禁錮。


  原也:那不行,我就是要跟你走同一條路,看一樣的風景。


  這學期的期末考,原也不出意外也不負眾望的拔得頭籌,甚至因為這次數學和理綜難度偏高,他以驚人的優勢甩出同級第二名十六分,刷新之前每一次的考試成績。光榮榜裡的排名以金字塔的形式排布開來,原也的名字與相片鑲在尖端,不可撼動。


  至於春早,這個簡短的暑假她過得不算開心。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雖然名次未有變化,但這次都沒上130的數學成績讓春初珍沒少逮著她指手畫腳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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