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渡感應到什麼似的嘲道:“對師兄尊敬點,要不然晚上堵你小巷子。”
許星洲又氣又怒,都快帶哭腔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師兄可沒欺負過你,”秦渡懶洋洋地往後一靠,盯著許星洲的眼睛,慵懶地說:“是你主動要和師兄約架的,師兄我隻是提醒你咱有個約定而已。”
許星洲有口難言:“我……”
秦渡眯起眼睛道:“不是你說的嗎?”
“這些小姑娘就由我帶走了,”秦渡不經心道:“想找爸爸我算賬我隨時奉陪,爸爸跆拳道黑段柔道精通!隻要你能找到我,約個時間,我一定讓你……”
“好好出……”秦渡朝椅子上一靠,頗覺有趣地盯著許星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完那段羞恥的臺詞:“這、一、口、惡、氣。”
秦渡一邊念,一邊意識到這姑娘生就了一雙幹淨執著的眉眼,猶如寒冬長夜中不滅的火光。
他看著那雙眼睛變得水汪汪的。那姑娘眉毛一抽一抽,嘴唇發抖,臉蹭地漲紅,幾乎要被他逗弄哭了。
“你……你……”
許星洲羞恥到想殺人,一早上秦渡用約架用柔道用跆拳道和‘師兄’二字折磨她脆弱的神經,終於碰及了她兩個周都不願回想的、羞恥且中二病的過去——
“——你他媽給老子滾!”
許星洲怒吼著,抄起那本足有一斤半重的應統,在課堂上朝秦渡師兄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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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放晴,榆樹枝頭喜鵲啁啾,燦爛的春光灑進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教室。
“年輕嘛,”老教授寬容且慈祥地說:“我完全理解同學們上了大學之後日益增長的交|配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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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爆發出哄堂大笑。
許星洲雖然慣於做最特立獨行的野雞,卻這輩子都沒出過這種洋相:她居然和另一個、完全沒人認識的秦渡一起站在教室前排——許星洲亂七八糟地想起這位老教授睚眦必報,連上課遲到都得站在講臺上高歌一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在課堂上鬧出這種亂子來,老教授多半要扒她一層皮。
“但是暴力是不對的,”老教授道:“我強烈斥責許同學訴諸暴力的行為!擾亂課堂秩序尚在其次,在公共場合侵犯同學的人身權利,甚至讓我覺得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師者教書育人,我希望你在這裡對這位……”
老教授看著秦渡,讓他自報家門。
秦渡從善如流地道:“秦渡,老師。我是數科院大三的。”
許星洲一聽頗想現場嘔血,老教授說:“好。我希望你在這裡對你的秦師兄說一聲‘對不起,師兄,我不應該打你。’”
他是故意的!這個老教授絕對是故意的!
許星洲眼淚水兒都要呲出來了,求救地望向自己剩下的倆學霸室友……學霸室友不為所動,甚至舉起雙手,做好了鼓掌的準備。
人間沒有真情……
許星洲隻得認清形勢,屈辱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老教授正準備點頭讓他們滾下去,秦渡卻告狀道:“老師,許同學沒有叫我‘師兄’。”
許星洲:“……”
老教授訝異地問:“你想讓她叫你一聲師兄?”
秦渡看了一眼許星洲,繼而十分凝重、萬分正式地點了點頭。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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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十九年人生,歷來都擔任著食物鏈頂端的討厭鬼的角色,她堪稱一隻混世大魔王,卻又從來沒人對她生氣——畢竟她充滿了美色和欺騙性,加上又很跳,大家都對她寬容得很。
——而如今這位混世魔王,終於遇上了自己的天敵。
老教授沉思片刻,道:“確實,要對師兄有應有的尊重。”
許星洲:“……那個老、老師……”
秦渡立即道:“謝謝老師。她對我沒大沒小很久了。”
下面登時一陣能掀翻屋頂的笑聲,甚至有男生大喊道:“許星洲你為什麼對他沒大沒小!”
許星洲在心裡給秦渡和起哄的狗東西上了一車人身攻擊,羞恥得簡直想把秦渡的脖子擰斷——然而擰斷他脖子是不可能擰斷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她蚊子般嘰歪了一聲:“……對不起。”
秦渡不置可否地挑起眉頭,透過遮眼的卷發望向那個姑娘。
然後許星洲屈辱地說:“——師、師兄。”
秦渡終於滿意了,對老師微一欠身,表示感謝。
老教授道:“行了,散了吧。下次別在課堂上打架。”
於是鬧劇暫時告一段落,教授又重新開始講課,陽光灑進八點鍾的六教,在黑板上投出斑駁的光影。許星洲這下簡直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回自己的位置上就砰地栽進了課本,埋在裡頭不肯抬頭了。
秦渡翹著二郎腿,大馬金刀地坐在許星洲旁邊。陽光在他身周鍍出明亮的光圈,一支山櫻探入窗中,將青年襯得猶如漆畫。
三分鍾後,許星洲不動聲色地遠離了漆畫十公分……
秦渡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許星洲挪了挪屁股之後,不再咕湧,仿佛無事發生過。
秦渡終於出聲提醒道:“我要是你,我現在不會不聽講。”
許星洲趴著,憤怒一錘桌子:“關你屁事!我沒有力氣聽!”
“行。”秦渡閉上眼睛,說:“反正我已經提醒過了。”
喜鵲在榆樹上駐足,許星洲趴著看窗外的鳥和花。團團簇簇的花猶如染紅的雲,又被陽光映得透明,樓外的林蔭道上,大學生三三兩兩去蹭教工食堂的豆漿。
“……吃完飯開黑吧超哥!”
風中傳來他們的聲音:
“反正今天那個老師也不點名……二百人的大課……”
他們遠去,世界安靜了片刻,隻剩風吹過花葉的聲音。片刻後樓下有師生急切地爭辯著什麼:“……老師,可是人的社會性決定了其媚世的特徵……”
他們爭論的聲音逐漸遠去,過了會兒,有女孩激昂道:“我認為這樣評價康德對形而上學的看法是一種謬誤……”
許星洲在樓下鼎沸的人聲中,閉起眼睛,任由春風吹過。
……
天剛下完雨,陽光卻露出了頭。
圍著籃球場的鐵絲被扯斷了,食堂菜香嫋嫋。講臺上的教授白發斑斑,世上的年輕人卻熱烈而嘈雜。
能活著真好啊,許星洲天馬行空地想:這世上大概不會再有什麼,比在春日早晨的應統課上閉眼小憩更舒服的事了。
“……我們下面的這道例題,”教授拍了拍黑板:“還是老規矩,找個同學告訴我們答案。”
許星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愜意地滾了滾,把包墊了,打算正兒八經地睡一覺。
教授翻出花名冊,沉吟道:“我看看,到底是叫哪個倒霉蛋呢?”
大家又開始笑,許星洲也覺得好玩。他們這位老教授曾是新中國第一批海龜,非常能接受新鮮事物,而且確實挺與時俱進——好像他還有微博來著,在微博上也相當活躍。
“……學號53結尾的,”教授念出萬眾矚目的倒霉蛋的名字:
“——許星洲同學。”
許星洲臉上還都是趴出來的印子,一臉茫然地抬起了頭:“……???哈??”
-
什麼還有例題嗎?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例題?這門課這麼喜歡講例題的嗎?例題是什麼?例題在哪裡?怎許星洲一時間甚至不知該從何問起,簡直是又嘗到了天打五雷轟的滋味……
秦渡慢吞吞地睜開眼睛,道:“許星洲,我提醒過你了吧?”
許星洲:“……”
許星洲一上午吃鱉吃到懵逼,簡直懷疑秦渡這個人是不是挾著她的水星逆流而上三千尺了。事到如今隻好憑借聰明才智口算!她眯起眼睛朝黑板上看,終於看到了一行每個字都認識、拼湊在一起就變成天書的例題。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在初二的第一節數學課上撿了個鉛筆,這輩子就沒再聽懂過數學課?
當了十年尖子生的許星洲,居然在大二這一年,深切體會到了這種苦痛。
老教授嚴厲地質問:“許同學,你不會惹出這種亂子都不聽課吧?”
許星洲難以啟齒:“……老師……”
老師我沒聽講,這句話怎麼能說出口?
秦渡欠揍道:“我會,跪下求我。”
跪你媽!許星洲內心怒火噴湧而出,簡直想要出錢僱喜歡的太太把秦渡寫進抹布文□□一萬遍啊一萬遍!
秦渡地抬起眼睛,看著許星洲,很拽地重復了一遍:“——跪下求我。”
許星洲又被老教授一斥,徹底沒轍了……
一上午的周旋終於以許星洲的三連敗告終,許星洲蒼白地道:“……跪著求你。”
秦渡洋洋得意地說:“你叫我什麼?”
許星洲絕望道:“……秦師兄。”
那聲秦師兄叫得實在是太絕望了,簡直有種賣父求榮的感覺,像是西西弗受諸神懲罰推石上山,又像大飢|荒窮人易子而食,更如籤訂喪權辱國條約像李鴻章一樣遺臭萬年……
秦渡頗為滿意地一點頭:“這不是會叫麼?”
然後他撕了張便利貼,朝上頭寫了倆數字,手指點了點紙條說:“念。等會兒記得兌現你跪我的諾言。”
他是心算的嗎?那麼長的公式和已知數據?心算?許星洲頭一次接觸數科院騷操作,簡直驚了……
然而那股震驚勁兒還沒過去,秦渡兩指推著那張便籤,頗為猶豫地道:
“有點兒後悔。能改成磕頭嗎?”
許星洲:“……”
許星洲一股邪火瞬間直衝天靈蓋:磕你親爹!
許星洲拿著那張黃黃的便籤紙,終於意識到自己那天晚上惹的,是一個比自己惡劣一萬倍的人渣。
-
自許星洲有記憶以來最慘痛的一節課,隨著刺耳的下課鈴而落下了帷幕。
她捂著飽受折磨的心口收拾包,把課本夾著筆合了裝進包裡,桌上滿是陽光和花枝的影子。然後秦渡拿起了她的Kindle,掃了一眼。
……
‘我仍然會連續數周躺在床上,就因為有時候我連起床都難以做到。每當嚴重的焦慮襲來而我甚至無法站著與它搏鬥時,我會躲在辦公室桌底下。’
那本書——屏幕裡這樣寫道。
‘——可一旦我有力氣起床,我會再次讓自己瘋狂地高興起來。這樣不僅是為了拯救我的人生,更為了構築我的生活。’
……
這是什麼書?秦渡懶得不往下看,不置可否地將電紙書遞給許星洲,許星洲嘀咕著道了一聲謝謝。
秦渡說:“你不是要跪著給我道謝嗎?”
許星洲二話沒說,將包砰地放下,兩隻小手指彎成膝蓋,砰地砸在了另一手的手心中間。
“正式給您下跪,”她情真意切地說:“還能給您磕頭。”
說著她還讓手指小人伸出剩下的爪子(兩個手指頭),板板正正地磕了個頭,又認真地問:“三跪九叩要嗎?”
秦渡盯著那隻小賤爪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問:“你什麼時候和我約架?”
許星洲毫不猶豫:“再說八,你做好心理準備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