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持續了不到二十秒,但總歸是站起來了。
宋杭激動地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甚至想把我扛到肩上。
我攀著他的肩膀暢快大笑。
落地窗外,紅瓦牆下。
有個站立良久的少年緩緩斂了笑意,轉身離去。
這一年的中秋家宴,夏雍缺席了。
我問夏媽媽:「哥哥呢?」
她愣了一瞬,旋即若無其事地回答:「他啊,感冒了,怕傳染給你。」
我「哦」了一聲,埋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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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旁邊,夏媽媽在偷偷觀察我的神色。
我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她:
「媽媽,你在撒謊對不對?」
她眼神閃躲:「你說什麼?」
我問:「哥哥是不是談戀愛了?」
上個月,我聽見夏媽媽調侃夏雍情書寫得工整,問他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他並沒有否認。
我說:「他談戀愛了,所以不經常回家了,是不是?」
夏媽媽看著我,慢慢笑了。
那笑容有些悲傷:
「……是啊,這都被你發現了。」
8
天上飄起雪花的時候。
我見到了夏雍和他的女朋友。
那女生應該比他大幾歲,是非常成熟美麗的大姐姐。
從落地窗往外看出去,正好能看見那姐姐開車送夏雍回來。
兩人在門口聊了好久的天。
大多數時候是姐姐在說話,夏雍不發一言。
最後那姐姐看上去都快哭了,夏雍才勉強開口說了些什麼。
我站在窗前,吐槽:「渣男!」
他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回過頭,準確地捕捉到我的身影。
我看見他緩慢地皺了眉。
然後我的手機響了。
我接起來,是夏雍清冷的聲音:
「把鞋穿上。」
落地窗外,黛瓦紅牆邊。
少年的黑色大衣上殘留著一點白雪的痕跡。
而他倚著車,握著手機,正抬頭看我。
表情嚴厲,口型無聲。
要我穿鞋保暖。
9
宋杭扶著我下樓的時候。
那漂亮姐姐上了車,正準備離開。
我熱情地同她揮手打招呼。
她分明看見了,卻根本沒有理我。
黑色轎車緩慢向後倒車,卻在靠近我的那一刻猛然加速。
在我的小腿上,濺起了一片泥水。
冬天的風一吹,冰涼徹骨。
宋杭罵了句髒話,手忙腳亂地幫我擦掉。
可更令我驚訝的,是夏雍。
我從未見過他那麼生氣的樣子。
漂亮的眉眼猶如冰封,臉上像是結了一層寒霜。
他攔住了車,冷冷道:「下來,道歉。」
那姐姐坐在車裡一動不動,固執地揚著頭,跟他對視。
許久,她的眼圈紅了。
夏雍重復一遍:「道歉。」
她下了車,走到我面前。
還沒說話,一顆淚珠就滾落下來。
「對不起。」她說。
原本很生氣的,可此刻,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隻是訥訥點頭,說:「沒關系。」
她忽然彎下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
我疑惑皺眉。
她盯著我許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你不知道,你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陳希瑤,」夏雍平靜地打斷她,「你越界了。」
陳希瑤拿雙手捂住眼睛,渾身顫抖,喉嚨裡是沙啞的嗚咽。
宋杭見狀,立刻「請」她進會客廳休息。
大雪紛飛裡,陳希瑤頻頻回頭,哭得傷心。
而夏雍沒有回頭。
他隻是逆著風雪向我走來,脫下大衣,蓋在了我的身上。
然後彎腰,打橫將我抱了起來。
汙漬沾在了他昂貴的針織衫上。
我不安地挪動雙腿。
夏雍察覺到了,輕聲說:「不要緊。」
他第一次用這麼輕柔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小聲說:「你應該先去哄她。」
他的呼吸灑在我的頸側,有點兒痒。
他垂眼看我:「我覺得我應該先哄你。」
我恨鐵不成鋼:「你是被奪舍了嗎?哄我做什麼?你愛的人是她啊!」
他居然笑了,嗓音低沉:
「那你教教我,愛應該是什麼樣的。」
10
那天之後,夏雍就病倒了。
他那麼高大的一個年輕人,忽然就感冒到了需要在醫院觀察的地步。
大概跟那天他脫給我的大衣有關系。
雖然我一向很不喜歡他,但我現在有些自責。
我給夏雍打電話,想問問他住哪間病房,好去探望他。
可是他的電話始終打不通。
我問夏媽媽,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笑容疲倦。
「他最要強,不希望別人看到他生病的樣子。」
頓了頓,她又說:「你繼續練習走路好不好?等哥哥回家了,看見你有進步,一定會很開心。」
我覺得她在開玩笑。
夏雍隻是厭煩聽到輪椅的聲音而已,他並不在乎我究竟能不能學會走路。
可是夏雍一直沒有回家。
這天,在醫院做檢查的時候。
趁醫生阿姨不注意。
我偷偷溜去找夏雍。
我不知道他的病房號,但我想應該是呼吸科。
問了問護士,她說夏雍在另一條走廊盡頭的病房住著。
這條路真的好長。
我拄著拐杖,走走停停,差點又摔了。
好不容易找到病房,推開門。
我正要喊一聲「哥哥」。
然後就和躺在病床上的,一位叫夏英的奶奶面面相覷。
我沮喪地道歉,沮喪地推門出來。
沮喪地接起了振動個不停的手機。
11
「喂?
「你在哪裡?怎麼找不到人?
「這麼大人了說走就走,不知道家裡人會擔心的嗎?
「如果你是討厭我,恨我,那麼你回來,我以後都不會再訓你。」
竟然是夏雍。
聲音又急又怒,我還聽見了他的咳嗽聲。
我有點兒難堪:「我來住院部找你了,但是,好像找錯病房了。」
電話那頭忽然變得悄無聲息。
夕陽從長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
我有點兒站立不住,坐在了夕陽的餘暉裡:
「哥哥,他們說你住院了,我想來看看你。
「可是我找不到你诶,你在哪裡呀?」
長久的沉默後,我以為信號不好,想要掛斷。
卻看見長廊的另一邊,轉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著病號服,似乎瘦得厲害。
他原本是漂亮得近乎張揚的長相。
可現在眼窩深凹,成了個憔悴的病美人。
我匆忙想要站起來,但是腳下不穩,連帶著拐杖一起摔倒在地。
痛,好痛。
夏雍彎下腰,想要伸手抱我。
手臂穿過了我的膝彎,可他竟然沒能抱起來。
他有一瞬間的怔忪,睫毛垂落,望著自己的手臂,自嘲地笑笑。
「我抱不動你了。」
順著他的視線,我看見他手臂上原本漂亮深刻的肌肉線條,全都不見了。
而他手背上本屬於留置針的地方,隻剩一道未幹的血痕。
旁邊伸出一雙有力的手。
然後我膝彎一輕。
是宋杭。
他就這樣輕易地抱起了我。
我仰起頭看著他,宋杭神色自如,帶著些寵溺的、無可奈何的笑:
「下回不要這樣說走就走,好不好?」
我訕訕點頭。
他轉過頭去看夏雍:「你還好嗎?有沒有事?」
夏雍掩唇咳嗽了好久,搖了搖頭。
他扶著欄杆,一步一步獨自走遠了。
夕陽最後的一抹光暈落進來,將他的身影勾勒得太過單薄。
好像風吹一吹就會散。
又或者隻是光影開的玩笑。
夏雍這樣的壞蛋,從來就很頑強。
12
夏媽媽也趕到了醫院。
我說,我想跟夏雍聊聊天。
他病得太厲害了,我有些不安。
宋杭說:「小禾,下午有你最喜歡的舞劇,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夏媽媽說:「寶寶,家裡燉了你喜歡的青石斑,現在回去喝,正是熱乎的。」
不管是哪個理由都極具吸引力。
可不知為什麼,我不想走。
我說:「我想跟哥哥聊會兒天,我已經四個月沒見到他了。」
四個月。
積雪消融,柳樹吐芽。
飛鳥重新築巢,草坪上全是撒歡奔跑的小狗。
我長高了三釐米,小腿上新生的肌肉柔軟。
我從沒覺得自己有多喜歡夏雍。
我甚至很討厭他,對吧。
可方才那雙想要抱起我卻又黯然收回的手,讓我產生了一絲懷疑。
我沒辦法直白地在這間病房裡說出口——
過去的四個月裡,我夢見過夏雍。
不止一次。
盡管那些夢境在我醒來的一瞬間都像泡沫一樣全部消散了。
可那些夢裡的情緒還停留在我的身體裡。
總之,不是討厭,而是想念。
宋杭和夏媽媽面面相覷。
又繼續找理由勸我回家。
最終還是夏雍咳嗽著,一錘定音:
「讓她在這裡吧,一個下午而已,不會耽誤什麼。」
我贊同地點頭:「一個下午而已,我回去會補上訓練進度的,晚上不睡覺也補。」
夏媽媽苦澀地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意思。」
她還想說點兒什麼。
夏雍揮了揮手,那是一個平靜又堅決的動作。
他說:「讓她留在這裡吧。」
13
門被輕輕帶上了。
病房裡恢復了安靜。
我忽然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病床上的少年側臉沉靜,透明點滴順著血管流進他的身體。
恍惚中和什麼畫面重疊。
我脫口而出:「我昨天做了一個夢,但我不知道夢見的究竟是你還是宋杭。」
昨天晚上,新聞報道說美國北部將出現大面積流星雨。
我本想守著看直播,但實在是太困了,沒撐住,直接睡S在床上。
夢中也是一個夜晚,流星劃過天際。
絢麗的流光照亮我身邊的男人。
他側臉線條流暢,眉眼深邃。
山頂的夜風吹拂,桂子香氣彌漫。
我坐在輪椅裡,痴迷地看著天空。
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男人是什麼時候拿出戒指。
又是什麼時候,單膝跪地,清了清嗓子,緊張地問出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