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殘疾孤兒。
被收養後,小伙伴們以為我要過上公主般的生活了。
可哥哥冷漠暴躁,扔掉我的輪椅,還用鞭子打我。
我恨S了他,轉身投入了宋杭的懷抱。
可十年後我才發現,宋杭對我的好,全來自哥哥的教導。
而那時,哥哥早已去世。
1
我曾經很討厭夏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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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從破敗寒酸的孤兒院裡接出來。
院長告訴我,我會過上公主般的生活。
可誰家公主會天天挨打呢?
夏雍看我的輪椅不順眼。
他命令我扔掉輪椅,自己走路。
我不肯。
我說這是先天性疾病。
他漂亮的眉眼一瞬間變得陰沉:
「在我這裡,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扔掉了我的輪椅,堵住了電梯。
他要求我一步一步,爬上三樓。
我想他一定是個魔鬼。
否則我屈辱地爬著樓梯,忍不住哭泣的時候。
他怎麼可能俯下身來,冷冷地看我:
「收起你的眼淚,如果你不想挨打的話。」
2
夏雍是一個頂尖的芭蕾舞者。
家裡有一間他的練功房,就在我的復健室的旁邊。
偶爾,練功房會傳出柴可夫斯基悠揚的旋律。
鏡子裡映出他的身影,騰空躍起,空中旋轉,姿態優美又流暢,像古希臘充滿力與美的雕塑。
而他轉過身,恰好與鏡中的我對視。
那一瞬間,他眼中滑過許多復雜的情緒。
然後他向我走來,表情變成了譏诮。
他關上了那扇門。
不練功的時候,夏雍會拿著根皮鞭,站在復健室裡,冷眼注視我訓練。
我害怕那根皮鞭。
它把我打得鮮血淋漓。
每一次,我倉皇奔逃。
像隻醜陋的大蟲子。
隻會爬,不會跑。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唇邊是鮮明的惡意:
「你知道你這樣子很難看嗎?」
我局促地轉過頭,躲避他的目光。
他卻蹲下來,嘲諷我:
「昨天晚上你偷偷看我跳芭蕾舞劇了吧。」
「為什麼偷偷看?是不是知道自己不配?」
第一次,我衝他大吼:「你閉嘴!」
夏雍隻是冷笑:「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
怒火佔據了我的大腦。
我拼了命地抓著欄杆,試圖站起來。
又一次次地重重摔在地上。
直到牙齒把嘴唇磕破,血落在地上。
痛徹心扉。
夏雍終於施舍地向我伸出了手。
我一把推開他,盯著他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夏雍,你怎麼不去S?」
他臉色發白。
最後是夏媽媽推門進來,抱起我,給我擦藥。
她最近在讀泰戈爾,於是說話也變成了吟詩。
「使卵石臻於完美的,並非錘的打擊,而是水的且歌且舞。夏雍,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夏雍垂下眼睫,沉默了很久,最後轉身出去了。
而我隻是抱著夏媽媽的肩膀痛哭。
我說:「我真的很討厭他。」
夏媽媽摸了摸我的頭發,耐心哄:「是啊,我知道,他真的很討厭。」
3
那天之後,夏雍突然消失了。
一整個禮拜,我都沒有見到他。
復健室裡,醫生帶著我反復訓練。
一個少年推開了門,笑起來神採飛揚:
「哎呀,這就是江禾吧?你好你好,我是宋杭。」
宋杭是夏雍的發小。
他說,夏雍去環遊歐洲了,在夏雍回來之前,他會陪我做康復訓練。
宋杭是和夏雍截然相反的人。
夏雍冷漠,宋杭溫暖。
我摔跤的時候,夏雍冷眼旁觀,宋杭卻會心疼地扶我起來,摸摸我腦袋。
漸漸地,我習慣了宋杭的存在。
在治療初步見效的那天,宋杭笑盈盈推門進來,說要給我放個假。
那是早秋時分,桂花樹層層疊疊地泛起金色。
我到山腳下的時候,宋杭已經在了。
他在樹下翩翩起舞,四肢纖長有力,衣角蕩漾如流雲。
那是一種全新的、澎湃的生命力。
我看得幾乎呆了。
這個溫柔的大哥哥,從沒告訴過我,他也是個舞者。
音樂聲在此刻戛然而止。
宋杭朝我走來,笑容張揚燦爛,問:「江禾,你喜歡跳舞嗎?」
想,但這輩子大概是不可能了。
我這樣的雙腿,能夠站起來都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又談什麼舞蹈呢?
我說:「我是個瘸子,不會跳舞。」
他一下子就笑了,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宋杭就這樣輕易地把我抱了起來。
秋天的山腳下,傍晚是橙色的火燒雲。
音樂旋律卷上雲霄,極悠揚,極清澈。
宋杭抱著我,帶著我一同起舞。
老天爺,有那麼一瞬間,我真以為騰空的、翻折的、舞姿動人的,是我自己。
最後音樂聲停下。
周圍聚滿了爬山的居民。
他們在為我鼓掌。
我氣喘籲籲,伏在宋杭的懷抱裡,不知怎麼,竟然掉了眼淚。
宋杭溫柔地為我擦掉眼淚,說:「小禾你看,你好厲害的。」
我仰頭看他,說:「哥哥,我想學跳舞。」
4
醫生告訴我,我大概有 17% 的概率可以恢復行走的能力。
為了這 17%,我拼盡全力。
我的雙手磨出水泡,然後破掉,然後磨出血。
最終變成老繭。
我的膝蓋和手臂,總是有層層疊疊的淤青。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但我總是忍著。
憑什麼哭,不能哭,我自己想站起來的,不是誰強迫我。
好多次,醫生護士走了,我在復健室終於可以掉下眼淚。
門好像被秋風吹開,門外是誰的衣角,一閃而過。
又或者,是我的錯覺。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那個據說在歐洲瀟灑遊玩的少年,就靠在走廊上,沉默地聽著我的哭聲。
夜裡我昏沉睡去。
身上那些摔出的傷痕、手掌磨出的那些水泡。
讓我睡不踏實。
我迷迷糊糊醒來,夜色深深。
有誰半跪在地上,輕輕捧著我的手。
掌心的傷口被塗上藥膏,塗藥的姿勢輕柔得像一片羽毛。
生怕驚醒了我。
我伸手去摸,觸碰到了誰的手腕。
一瞬間,少年心跳如擂鼓。
可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隻是她睡得並不踏實,唇齒間溢出一個誰的名字,溫柔又甜蜜:
「宋杭。」
他僵住了。
窗簾被風吹開一角,溫柔的月光傾瀉一地。
少年站在原地,僵硬得像是被遺忘的雕像。
明明是笑著的模樣,細看居然有些悲哀。
他伸手替女孩掖好被角,佇立良久,終於彎下腰來,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棒球帽掉在了地上。
露出他的腦袋。
那被剃光了的後腦上,有一道長而可怖的疤痕。
5
早上在庭院裡曬太陽的時候,我碰見了夏雍。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家的。
臉色有些蒼白疲倦,活像是半夜做賊了。
我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和他打招呼。
宋杭拍了拍我的肩膀,半是責備半是提醒:「江禾,你哥哥回來了。」
我鼓了鼓腮,勉強地抬起手,裝作熱情:「哥哥,你回家啦。」
夏雍並沒有理我,邁開腿,繞過我,徑直離開。
神經病。
夏雍絕對有神經病。
我決定不再理他。
看到掌心,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抬頭看向宋杭:「哥哥,你昨天是不是幫我上藥了?」
宋杭一愣,視線落在我身後那個懶散淡漠的少年。
兩人目光交會,足足數秒後,宋杭微笑起來:「是啊,昨天你摔得厲害,我去給你上藥,你竟然累得已經睡著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拉著他的手:「謝謝哥哥,你對我最好了。」
輪椅往前滑動,路過了那尊低氣壓的瘟神。
夏雍始終沒說話。
但就在我移入電梯的那一刻,他忽然抬起頭。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輪椅很吵?」
我瞪他:「嫌吵你就走啊!」
其實我這話說得毫無邏輯。
他才是這家主人的親生兒子,而我隻不過是個被收養的小孩。
夏雍毒舌又暴躁,我已經做好了被他衝上來打一頓的準備。
可他居然笑了笑。
直到電梯門合上,他也沒再說一句話。
6
這天的復健,我拼盡全力,仍然站不起來,反復摔在地上。
最重的一次,我是臉著地的。
我茫然地抬頭,鼻血糊了我一臉。
窗外的桂花樹下,宋杭正在和夏雍爭論著些什麼,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可漫長的討論中,他倆似有所感地回過頭。
然後居然同時衝了上來。
即將跑到我面前的時候,夏雍的腳步遲疑下來。
於是宋杭半跪下來,順利將我抱到了懷裡。
膝蓋著地,好清脆的一聲。
我頭暈眼花地跟他對視。
結結巴巴說:「今天能不能不練了?」
宋杭安撫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正要開口。
身後的黑衣少年沉著臉,冷冰冰道:「你做夢。」
這天,我在日記本上一筆一畫地寫下:
我討厭夏雍,他為什麼要回家?
小貓把皮質日記本推到了地上,然後喵嗚一聲逃跑了。
我還沒來得及去撿,夏雍已經撿起來了。
風從落地窗吹進來,吹動紙張。
少年攥著本子,良久沒有說話。
短短一句話,他卻看了快一分鍾。
柔軟的月光落在他的眉眼。
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我想要解釋:「那個,我其實……」
其實隻是氣話。
啪。
他把日記本合上,扔回書桌。
再抬起頭的時候,神色如常,甚至帶點冷淡:
「有討厭我的力氣,不如留著復健。
「明天八點準時開練,你的時間不多了。」
那時,我衝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做鬼臉。
卻不知道,所謂時間不多。
其實指的並不是我。
7
就這麼魔鬼式地訓練了兩年。
我的治療初見成果。
一個尋常的午後,我松開了圓環。
憑借自己的雙腿,真正地站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