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和我一起聊天的同事,都有意避開我。經理從總是 PUA 我的樣子,變成了諂媚逢迎的「大善人」。
他噓寒問暖,把我手頭的工作交接給了別人,然後把所有需要和上遊公司往來的事情都交到了我這裡。
我很明白,他以為我能和路遙說上話,這樣以後和路遙公司的所有事都會溝通很順暢。
經理找我談了一次,明裡暗裡想理清楚我和路遙的關系。
在他的辦公室裡,破天荒地,他給我倒了一杯茶,好生讓我坐在沙發上。
「小馮啊!你也別遮遮掩掩,那天公司裡的人也看到你上了路總的車,你倆的交情,怎麼可能跟你說得一樣,僅僅隻是點頭之交?」
「我們之前認識,現在不熟。」
經理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回答:「哎喲!你這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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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了口茶,把茶葉吐到一旁。
「你也知道,你學歷很普通,三流大學能進我們公司,當時都是我跟上級好說歹說才批下來的。你應該懂點感恩,不是嗎?之前我們和他們公司,溝通那麼困難,你早說跟路遙有這層關系,高層不就能找到突破口了嗎?」
我沒等經理說完,打斷了他:
「我不知道那是路遙集團的子公司。」
「你看!你看!你都不說路總,而是叫他大名,你還說你們關系不好?」
我無言以對,打發經理兩句就想離開。
這時,我媽打來了電話,接了我才知道,我弟女朋友的爸媽去家裡鬧了,我媽喊我趕快回去。
我看了眼時間,還沒下班,正愁怎麼跟經理開口,經理倒問了:
「怎麼?有事?」
我點點頭。
經理趕緊起身,一反常態,殷勤地給我開了房間門:
「去吧!去吧!別耽誤事了!」
5
家裡。
女方的父母帶著三姑六婆都堵在門口,一個個氣勢洶洶不好惹的樣子。
我好不容易擠進家門,看見我爸坐在角落皺著眉頭抽著煙,我弟半跪在一旁,趴在一個女的腿邊。
我一眼認出,這女的就是我的初中同學肖雪,她家也是我們村裡的人。
當時她是校霸,沒少欺負我。
幾個月過去了,她的肚子開始顯懷了。
現在,她抬眼看我進門,沒打招呼卻直接送了我一個白眼。
我無奈地冷笑一聲,問我弟這就是他要討的老婆?
我弟悶頭不響,慫得不得了。
女方媽盛氣凌人地在我家橫眉瞪眼,一個勁地指責我弟就是個搞大了女人肚子不負責任的渣男。
我媽百口莫辯,隻說沒有不讓這倆孩子結婚,一定會給女方一個名分。
女方媽聽到這裡,又不滿意了:
「什麼叫結?領個證就算結了?你去十裡八方問問,彩禮沒有,房子也沒有,哪有這樣的事?你們家是不是就想白嫖一個孫子?」
肖雪找準時機,在一旁哭鬧起來,喊著自己命苦,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竟被我弟騙了身子。
我弟摟著肖雪,叫她寶寶,反復說自己多愛她,怎麼舍得騙她。
我在一旁小聲嘀咕了一句:
「現在這年頭,都是你情我願的,說什麼騙不騙的?」
肖雪聽見了,惡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
女方媽沒顧上我這邊,對著我媽繼續吵,她說,
「空口無憑,今天我們家來人就是為了討個說法,把結婚的事定下來。彩禮二十八萬八,一分都不能少!之前你們說到的市裡的房子,必須裝修好,讓我們雪兒搬進去安心養胎!」
我媽頓了頓,愣了一會沒接話。
這時肖雪發了話,對著我弟說:「你要是不答應,我明天就去市裡醫院把孩子引產了,你好好想清楚,這可是我們倆的兒子!」
我弟哪敢反駁,點頭如搗蒜,對著肖雪一頓哄:
「寶寶你放心,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我聽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對著我弟說:
「你答應?你拿什麼答應?你是有錢還是有房子?」
我媽看我這時候拆臺,衝過來就朝我背上抽了一把,讓我趕緊閉嘴。
女方媽瞅了我一眼,鄙夷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對著我媽說:
「你們馮家女兒這幾年在外面做什麼,村裡人可都知道!小小年紀,哪來的那麼多錢買大別墅,誰知道在外面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骯髒活。我可不想我女兒嫁到你們家裡,也被人指指點點。」
「那就別嫁!」
我直接懟那個老女人。
我弟見我對他未來丈母娘這麼不給面子,氣得站了起來,憤恨地怒視著我: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你在這擺什麼譜?」
女方媽拉著我的衣服,重重地把我推到了一邊。
我媽就這樣看著,哪怕我的名聲被別人敗壞成這樣,她愣是一句話也沒幫我。
女方媽鬧到最後,就等著我家給個準信。
我媽見事情鬧得僵,便滿口答應了下來:
「彩禮錢肯定給,市裡的房子我們已經找了裝修隊去量房子了,你們家別擔心,到時候肯定讓肖雪養胎生孩子。說到底,這可是我們老馮家的長孫!孫子一生出來,把肖雪的名字也加到房產證上去,你們啊,就放一百個心吧!」
女方媽聽到這,態度逐漸緩了下來:
「早說不就完了嗎?」
我媽這時尷尬地笑了兩聲,嘴裡嘟囔著,「是是是,對對對」。
女方家的人逐漸散去,我聽見門外女方媽跟肖雪說:
「馮楚楚那房子,你可盯緊點,他們家在村裡顯擺了那麼久,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準備嫁過去的嗎,最後可別功虧一簣了!」
6
等人走光了,我媽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我。
她質問我那天為什麼把我弟趕走,憑什麼這麼對他。
我總感覺這個話題一觸即發,有點不太想搭理。
她見我不說話,就像在下最後通牒一樣對我說:
「家裡房間都幫你準備好了,你這個S千刀沒良心的,還不滿足?你也不想想你怎麼買上的那個房子?還不是用我養你出來的這副身體換的?現在到你報恩的時候了,把房子給你弟結婚怎麼了?」
我詫異我媽竟當著我面說出這樣的話。
「這房子是靠我自己一分一毫掙出來的!與你,與我弟,有什麼關系?」
「肖雪要是真把老馮家的長孫打掉了,是你馮楚楚一個人賠得起的嗎?」
我弟得意洋洋地在一旁,看著我媽不停地數落著我。
我看向我爸,心中留有最後一絲幻想,想讓他評評理,說句公道話。
這時我爸終於開了口,冷漠地丟下一句話:
「不答應,就滾出這個家!」
我看著家裡的這三個人,我生命中最親的血緣至親,此刻讓我的心涼得透透的。
我環視了一下這個我活了二十幾年的老房子,別人家越過越好,但這裡,不曾有過太多的改變。
門口開荒的地,因為我爸懶沒種,也被別人家給搶了去了。
這個家就像一個瀕S的蝙蝠窟——黑暗,潮湿,但凡有個活人誤入,都能被他們徹底吸幹。
我覺得自己就像那個血包,隻要一天不S,就逃不過被吸的命運。
「我存在的價值,就是那一套房子?」我問爸媽。
我媽漠然地撇過頭去,不想再看我的樣子。
我突然想起從小到大,父母似乎從沒有做過特別重男輕女的事情,家中一直還算和睦。
雖然談不上跟父母有多親近,但該得到的父母關愛,我還是有的。
怎就一夜之間,我變得如此可有可無,像一個局外人一般。
回市裡的路上,我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淚水甚至模糊了視線。
我心中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我沒有家了。
手機的釘釘群裡不停地閃著消息,那催命的鈴聲,是經理發來的授權審批書。
我略過上面的所有文件,看到最下面的一句話。
【快點找路遙籤,這樣能省去審批流程,不然錯過投標,今年業績就完了!】
看手機的那一刻,我一不注意,車子追尾了。
是我的失誤,下車趕忙跟前面的車主道歉。
誰知道,那車主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我在他鋪天蓋地的罵聲中,報了警,並把資料轉給了路遙,特別客氣地問他能不能幫忙加快流程。
很快,路遙打來了電話。
電話中,我平靜地將公事理清了頭緒告訴他,但身邊的爭吵聲,被電話裡的路遙給聽到了。
「你那邊怎麼了?」路遙問我。
「沒什麼,車子追尾了,我在等出警。」
「你在哪?」
因為對方是新車,被剐蹭到了特別生氣。
我除了不停地道歉,根本沒辦法平息對方的怒火。
好像才過沒多久,路遙和警察同時來了現場。
路遙不讓我再直接跟對方車主說些什麼,他替我去跟交警溝通。
我坐在空曠的馬路牙子旁邊靈魂出竅。
等所有事情都弄完了,我和路遙送走交警和對方車主,我的人,整個都松懈下來。
路遙看看我哭花的妝容,伸手提了提我先前被肖雪媽拉壞的衣袖。
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把我摟進了懷裡。
我沒有拒絕。
7
路遙的車子讓司機開回去了,他開我的車送我回家。
到了家門口,他坐在車裡問我,外面的世界看過了嗎?
我說還沒有。
他笑笑。
「不過快了。」我接話說:「我申請了留學。」
路遙轉頭過來,有一絲驚訝的樣子:
「這是好事呀。」
我點頭:「想很久了,也許徹底離開這裡,我才能有機會真正做自己吧。」
路遙看著我,思忖片刻,他伸手撩開我耳邊的碎發,露出我的臉頰。
他笑著說:「你比之前更自信,更成熟了。」
對於路遙突如其來的溫柔,我有些不太習慣,用笑掩飾著我的拘謹。
「那現在的公司這邊?」路遙問。
「等事情都辦好了,我就辭職。」
「也好!也好!」路遙邊聽邊點頭:「那麼上次,你弟弟那邊的事……還有麻煩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聳聳肩。
那天我去中介了解了一下,我的房子跟買進的時候升值了不少。這個樓盤的關注度還是很高的,應該很容易出手。
我想過,隻要把家裡的事情拖完到房子交易結束,房款落袋為安,我就不用再跟他們糾纏了。
後來,我和路遙討論了很久關於留學的事情。
我沒有出過國,對於今後在國外的生活,有著很多疑惑。
路遙沒有嫌煩,而是很耐心地跟我解答了很多。
他問了我申請的學校,準備的所有材料,在我對自己這個決定,心中還存有疑惑的時候,堅定地鼓勵我勇敢走出這一步。
那天離開前,路遙摸了摸我的頭:
「你一定可以的,相信自己。」
公司需要的授權,在路遙的推動下,流程走得極快。
經理拿著這件事去跟上層邀功去了,但辦公室裡卻慢慢開始流傳起我的一些八卦,包括和路遙的關系。
我沒再理會,因為那段時間我很忙。
掛牌後的房子,中介帶看率很高,一撥又一撥的買家來看房,其中不乏有意向者。
我挑了個看上去挺靠譜的買家,安排中介可以籤合約了。
就當我覺得一切進行得順利的時候,爸媽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我在賣房的消息,從老家直接衝到了我的公司,要向我討個說法。
前臺見他倆是我爸媽,根本沒想著攔下他們。
在我想把他們擋在公司門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倆橫衝直撞地就進了辦公區域。
找了一圈,我媽找到了我的位置,二話不說就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拎了起來。
她破口大罵:
「你這個喪良心的狗畜生,白養你這個白眼狼!要不是肖雪告訴我們,我和你爸還被蒙在鼓裡,你居然想偷偷把房子賣了?你算是翅膀硬了,想自己獨吞嗎?」
我爸推波助瀾,在一旁不時咒罵我兩句,說我是個賠錢貨:
「養你這麼多年,半毛錢好處沒得到,你還想害S我們馮家長孫嗎?討人嫌的臭東西,心怎麼能這麼惡?」
我冷眼看著我媽撒潑,她情緒激動得聲嘶力竭,雙手毫無章法地在我身上亂揮,打著一拳是一拳。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媽的動作在我眼前,像是變成了慢動作。
我一時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心寒到了極點,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嘴臉,讓我覺得面前似乎是一個陌生人。
8
同事們看到之後直接驚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誰都不敢上前一步,也沒人來拉開和我廝打在一起的我媽。
打累了之後,我媽躺倒在地放潑,又哭又喊:
「哎呀!我那苦命的兒啊!攤上了這麼個沒心沒肝的姐姐啊!她是恨不得你討不著老婆,生不了兒子呀!媽媽今天要替你做主啊!」
我倒在一旁,發型被撕扯得凌亂不堪,我一滴眼淚也沒落,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
「回去吧。」
我平靜地看著我爸,言辭冷漠。
我爸從兜裡掏出打火機,又想點根煙。
我直接奪了過去,把打火機往旁邊的垃圾桶一摔:
「我說,回去!辦公室裡不能抽煙!」
我爸即刻甩了個巴掌給我,我的臉頰一陣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