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推開門,叫我吃飯。
「不借就不借吧,到時候咱倆好好看著,上別的小學也沒事。
「爸媽防著我也是應該的,你們家條件比我好太多了,也不怨他們多想,這事也怪我,當時該攔著你的。」
他以為是我爸媽防著他,不願意借。
我沒有解釋,隻沉默地低頭吃飯。
那之後,我變了很多。
對於爸媽組織的家庭活動,我忽然失了興致。
去雖然會去,但總提不起精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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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像之前那麼積極活躍,一天恨不得和我媽煲 24 小時的電話粥。
誰都沒有再提起借房的事,仿佛這個事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媽也曾私下把我拉到一邊解釋過:「其實我和你爸防的不是你,主要是你是女兒啊,給你了,不就便宜女婿了,萬一林琅對你不好,到時候不是人財兩空。」
我覺得我好像變得好擰巴。
和爸媽在一起的時候,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
我不應該惦記他們的東西。
否則就是白眼狼、沒良心。
可是我一個人私下獨處的時候,卻會不甘,憤怒,不滿,難過。
我會想,為什麼他們隻向我索要回報,而不向弟弟索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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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兒女,為什麼弟弟可以覺得不公平,可以大鬧,而我隻要想一想都是罪不可赦呢?
爸爸媽媽說愛全部給了我,所以錢都補償給弟弟,可是,如果我有這麼多的愛,為什麼我還這麼痛呢?
難道我真的是一個勢利庸俗的小人,隻在意金錢?
還是我落入了愛的陷阱,被他們 PUA 得完全沒有自我的思想了呢?
我身體裡仿佛有兩個小人在不斷吵架,互相指責。
一個站位父母,一個仇視父母。
我快要被撕裂了。
而每回父母家一次,每和弟弟接觸一次,這種痛苦都會加劇上演一遍。
慢慢地,為了自救,我開始找理由不回家。
我逃避地不去想,不去分析,也不分對錯。
可是我媽會淌眼抹淚地指責我沒良心,說我為了房子,和他們生分了。
我爸放狠話說來了就是擺臉色給他們看的話,以後就不要來了。
我弟會安慰我,說:「咱爸媽就那脾氣,你不要和他們一樣。」
然後下一次聚會,他還會積極熱情地叫我。
我看著我爸指揮我媽把海鮮大禮包全部給我弟裝上車。
我看著我媽在弟弟百般不要的情況下,還是努力給他的口袋裡塞錢。
看著我媽抱著孫子親了又親,舍不得放下。
我好像更不願意回去了。
我媽也會給我裝東西,家裡吃不了的白菜、茄子、辣椒,也是滿滿一大包。
我不要不要,還是被強行放在了車上。
後來第二次再去,我爸在飯桌上仿佛無意間提起,誰家姑娘回家又吃又拿的,特別不懂事。
那一刻,我心髒深處的那一根刺,尖銳突兀地跳了出來。
我失態地站起來嘶吼:「我說了不要不要的,你們非要給,給完再在這裡點誰呢?」
我媽愣了。
我爸砸了碗,指著我就罵:「你有病吧,話都不讓人說了?我隨口聊個家常,你上綱上線地往自己身上套幹什麼!
「誰說你了?你心虛什麼?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對父母說話什麼態度!」
我如被點了啞穴,滿腔痛苦無從釋放。
是的,我的心態差到崩潰。
滿身地雷,隨時可能炸。
以前的我,怎麼會這樣敏銳多思呢?
即使我爸媽打趣我拿得多要得多,我也不會當真,反而笑著說:「你們不給我給誰啊?我就要怎麼了?都是我的。」
我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因為我知道,都不是我的,也容不得我惦記。
我更害怕的是,他們覺得我在惦記。
我拼了命地證明我沒有,反而醜態畢露。
爸媽家我原來的房間,早已被收拾幹淨,變了弟弟弟媳回娘家時的住處。
對此我媽給我的說法是:「也該輪到你弟住住這大房間了,畢竟他現在有媳婦了,得考慮你弟妹的心情。
「婆婆難做啊,你多體諒體諒媽媽。」
我前些年賺了錢,給爸爸買的手表,給媽媽買的金項鏈,也全部到了弟弟手裡。
弟弟不好意思地給我解釋:「你弟媳那個人疑心病重,非說這些東西是我偷著買給爸媽的,我們吵了好久,爸媽知道後,為了平息事端,就把東西給我了,姐姐,你不會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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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給我轉錢,我媽趕緊攔著:「都是一家人,這麼見外幹什麼?誰戴不一樣。」
「你姐姐不是那樣計較的人,你以為和你似的,小時候給你姐姐多買一個雪糕,你就要哭鬧好久。」
我弟也笑了:「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懂事。」
我什麼都沒說,提包轉身就走了。
我弟氣喘籲籲地追出來:「姐,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其實你那個心理階段我也經歷過,我知道爸媽現在對我更用心一點,你覺得難受了,可是其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的時候,爸媽覺得我是男孩,所以要多磨礪我,現在我長大了,娶媳婦了,他們覺得你是自己家人,怕媳婦挑眼,所以就小心翼翼的,做事更偏向我一點,但其實他們對咱倆從來都是一樣的。
「姐,你別多想好不好?」
他低聲懇求我。
我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樣的目光也許讓他有壓力,所以他躲閃了去。
他提起另一件事:「姐,以前爸媽偏心你的時候,我可從來沒有記恨過你。」
他好像找到了說服自己的依據,慢慢地,腰板也直了,說話顯得更有底氣了一些。
「對,你總是姐前姐後親密地叫著。」
我含笑回憶著:「可是弟弟,我是怎麼對你的呢?
「我所有的特殊待遇,私下我都同你分享過。爸爸帶回家的燻魚,多買一根的雪糕,就連我住的那間大屋子,為了讓你名正言順地住,初中開始我就選擇住校。
「你沒有新衣服,沒有衣帽間,我每年高中寒暑假出去打工,賺的錢全部給你買衣服,我把衣帽間一分為二,你的領域我從來不用。
「所以弟弟,現在你的那些房產可以過戶幾棟給我?」
弟弟的神色頗為狼狽。
滿臉憋得通紅,既羞愧又惱怒。
「姐,你何必強人所難,爸媽要給我的,我能拒絕嗎?
「他們有他們的考慮,我能怎麼辦?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就爭著搶著去分配他們的財產嗎?我要是真那麼做,還是個人嗎?
「爸媽的財產,他們願意給誰,那是他們的權利,誰都無權幹涉的,你不能,我更不能。」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強硬地甩袖離開了。
我輕輕笑了一下。
太荒唐了。
整個世界都太荒唐了。
快入冬的時候,爸爸感染上肺炎,住院了。
我去陪護了兩天,當看到空手來看望的弟弟坐了不到十分鍾,就被爸爸以「看到他很煩」的借口往外驅趕後,我開始穿大衣。
「你穿衣服幹什麼?」
「弟弟既然來了,就陪護兩天吧,兩天以後我再回來。」
「不行不行,你弟弟家裡還有孩子,染上病怎麼辦?小孩子抵抗力很差的。」
我媽著急地拒絕。
我平靜地看著她笑:「媽,我家裡也有孩子。」
「你弟媳那個人不好相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讓你弟留這,不是讓他們吵架嗎?」
「你女婿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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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爸滿臉通紅地砸碎桌子旁的水杯,「你讓她走吧!強扭的瓜不甜,我看她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早就想走了,可是找著機會了。
「讓她滾,我就是S了也不要她管!這種沒有良心的女兒,我權當我沒有養過!」
「姐,你這是幹什麼呀?爸爸生著病呢,你非要這個時候和他置氣嗎?你看我不順眼,你不願意讓我來, 你直接衝著我來,和我吵行不行?你饒了爸爸吧,他都七十多歲的人了,他還能再活幾年,你這麼計較!」
我弟動情地喊。
幾句話似乎說到我媽心坎上了,她開始嗚嗚咽咽地哭。
而我, 已經沒有眼淚了。
這些年,我的眼淚早就流幹了。
心也磨硬了。
「醫院裡的護工,一天三百, 你不想照顧,就自己請護工,總不能又不出錢又不出力。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 你還是為了錢,你就是氣不過爸爸媽媽多給我一點, 所以你不停地找事, 連爸爸生病了都不消停!」
我媽哭著攥著我:「你到底是怎麼了呀?思羽, 以前你不這樣啊, 怎麼就變了呢?」
我岿然不動, 隻是笑。
「爸媽, 你們罵了我幾年的不孝,我也內耗了多少年,我也覺得我不孝, 我痛苦地壓迫自己去順從你們, 去服從你們,我過得特別痛苦。
「現在我不想痛苦了, 所以我會把你們給我的每一個罪名落實到行動上。
「以後弟弟怎麼孝順你們, 我就怎麼學著,他不來,我不會來。
「至於赡養費,弟弟出大頭,我出小頭, 你們如果不舍得弟弟出錢, 那我也一分錢都不會給。」
「你想得美!我把你養大了,你就要赡養我,這是你的義務,不管我給了你多少錢, 給了你弟弟多少錢, 你們管父母的義務都是同等的!你想逃避,門都沒有!
「法律隻規定了你們赡養老人的義務, 可沒規定父母的財產一定要給孩子均分!」
我爸被氣得不停咳嗽,還不忘吼我。
我媽著急地上去給他捶背。
弟弟沉默地站在一旁。
我掃過他,輕蔑地笑了:「那你們就告我吧。
「看看我會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我再無猶豫, 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寒風很冷。
但我心裡從未有過的踏實。
我應該早一點明白甘蔗沒有兩頭甜,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別人的信任、情感從來都有失去的風險, 與其努力討好維持,不如省下這份心力,認真對自己。
愛自己, 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
任何一個不被愛的女孩,或是誤以為自己被愛的女孩,都應該早點明白這一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