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生惡種。
在娘胎時,我啃掉姐姐右手。
她淪為殘花敗柳,我卻受到滋養,出落得嫵媚動人。
為此,姐姐指責我狼心狗肺。
可後來她遭皇帝虐S,闔府忍氣吞聲,隻有我砍下右手,嫋嫋娜娜地叩響宮門。
「聖上,臣妾回來了。」
1
聖上雅癖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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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愛慕殘女。
傳聞,昭陽殿設有一樽美人花瓶。
乃美貌宮女制成。
將宮女的四肢削去,命其將鮮花銜於口中。
人面鮮花相映紅。
特賜名「美人瓶」。
姐姐入宮三年,獲封採女,卻未曾面聖。
蒙皇後大赦後宮,父親散盡家財,為姐姐買了一個出宮名額。
可就在姐姐出宮前一夜,昭陽殿的美人瓶突然「碎」了。
那位宮女體弱,剛制成花瓶,就斷了氣。
彼時,貴妃娘娘正在昭陽殿侍奉筆墨。
聞訊,她柳眉一揚,嫩蔥般的指尖在出宮名冊上輕輕一點。
「昭陽殿彰顯著皇家氣象,斷不能沒有美人瓶裝點。」
「入宮一場,能侍奉御前,也是福氣。」
貴妃陳鳶娘輕飄飄一句話,就斷送了我姐姐的性命。
三日後,我親自去亂葬崗,迎回姐姐。
她很輕,整個人隻剩軀幹,四肢斷裂處蟲蟻咬啮,血肉模糊。
出殯那天,闔府慟哭。
父親恨得把棺材板兒都拍穿了,手背骨裂,鮮血直流。
姜府一片缟素,哭得如喪考妣。
唯獨我不合時宜,放肆狂笑。
「你們從今哭到明,從天黑哭到天亮,能哭S昏君和妖妃嗎?」
當晚,我離家出走。
我爹四處搜尋,卻找不到我絲毫蹤跡。
仿佛一滴水流入瀚海,姜家嫡此女姜如慕人間蒸發了。
半年後,宮中沉寂三年的採女姜聘婷突然「開竅」。
她榮寵之盛,一騎絕塵。
2
擢封為才人的聖旨傳來時,我正在御湖畔喂錦鯉。
魚食拋灑,錦鯉蜂擁而至,赤白金三色混淆,漾起圈圈漣漪。
陳玉公公手抱拂塵,立在一側。
「娘娘好手段,半年不到,連晉三級。」
「滿皇宮打眼瞅一瞅,誰有您這榮寵啊?」
我摘下一顆葡萄,塞進嘴裡。
葡萄是北疆產的,甘醇清潤。
我慢條斯理地咽下,擦擦唇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道理不是公公教我的嗎?」
我進宮,坐的是陳玉這條船。
他是聖上跟前的紅人,以心狠手辣聞名。
陳玉府上素有豢養幼女的規矩。
挑揀六七歲年紀的美貌幼女,塞進陶瓮,僅探出一顆頭。
她們在瓮中生長,吃喝拉撒皆不出去。
這般養到十二歲,四肢細軟如面,長得和身材極其不相稱,方才送到御前侍奉。
我登門拜府,毛遂自薦想進宮那天,陳玉將我從頭看到腳,輕蔑一笑。
「姑娘趁早斷了這念頭。您年過十八,早就過了選秀的年紀了。」
可我不放棄。
「選秀的路子,確實走不通。可假如……我有捷徑呢?」
我微微一笑,冷不丁從靴子裡抽出匕首。
當著陳玉的面,迅雷之勢砍掉右手。
鮮血噴濺而出,縱然是見過大場面的陳玉,也驚嚇出聲,連連ṱű̂ₘ後退。
「你……」
我跪下,仰起那張美豔絕倫的臉。
「我姐姐姜聘婷乃在冊的採女,她雖S,可冊籍上姓名猶存,我願以身相代。」
我肌膚瑩潤勝雪,沾著血漬,有種妖異的美麗。
趁著陳玉驚愣,我拉住他嵌了貓眼石的腰帶,嫵媚嬌笑,「公公,求您疼我。」
我斷手之舉震住了陳玉。
他決定給我一個機會。
次日,聖上湯泉沐浴,陳玉屏退眾人,派我近身侍奉。
我嫋娜地叩響宮門,「聖上,是臣妾。臣妾回來了。」
等從湯泉走出來時,我衣衫凌亂,面色桃紅。
從八品採女擢升為七品御女。
陳玉大喜,開始費心栽培我。
他專門聘請牡丹閣的花魁娘子,教我房中術。
將聖上的喜好口味,掰開了揉碎了講給我聽。
我聰慧,很快學有所成。
不過半載功夫,就晉為才人。
「娘娘當初自斷一手,咱家就瞧出來了,您不是尋常人。」
我叩首謝恩後,陳玉殷勤地攙扶起我,伺候我坐到涼亭之下。
和風細雨,楊柳依依,陳玉睇著我,目光暗藏深意,「隻是樹大招風,娘娘您晉升太快,怕是礙了旁人的眼。」
說著,他指向碧天。
碧天之上,一隻紙鳶飛得極高,隻剩一個小黑點。
「陳鳶娘。」我含笑,「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3
我入宮半載,始終沒見過陳鳶娘。
聖上的妃嫔多如牛毛,在興頭上寵兩天,不喜歡了就拋到一邊。
長寵不絕者唯有貴妃一人爾。
她恩寵牢固,有太子傍身,故不屑與新人爭奇鬥豔。
我從採女到御女,又從御女到寶林,陳鳶娘都不曾將我放眼裡。
我自知位分低微,不配和她相爭,故也韜光養晦,處處小心。
我們相安無事半年,但我冊封才人第二天,陳鳶娘就召我入了如鳳殿。
「你就是姜聘婷?」
內殿,陳鳶娘斜倚薰籠,一手扶額,冷冷地凝視我。
她嫩蔥般的右手懶懶垂下,憑兩個宮女跪下捧著,為她染上嫩粉蔻丹。
當年,就是這隻手點在出宮名冊上,斷送了我姐姐性命。
「正是臣妾賤名。」
我低頭,畢恭畢敬。
原以為我李代桃僵之事會引發一場風波。
可不成想,她全忘了。
也對。
畢竟她這般天潢貴胄的人物,是不會理會一個區區採女的。
我爬到才人的位子,她才屈尊降貴地睥睨一眼,已是抬舉了。
「你的手……」陳鳶娘目光落下,輕蔑一笑,「莫不是為了爭寵,教人砍的?」
陳鳶娘和聖上伉儷情深,自是瞧不上妃嫔以自殘來爭寵。
「回貴妃娘娘的話,我這手是天殘,打娘胎出來就這樣。」
「畢竟,臣妾沒有娘娘的好福氣,養尊處優。」我抬眼,挑釁地笑了笑,「就連床笫之間,都要勞動旁人呢。」
陳鳶娘年過三十,年輕時縱風華絕代,可這年紀,眼角眉梢到底多了幾絲倦意。
聽聞,上回聖上來如鳳殿,竟不能成事。
無法,陳鳶娘隻能安排美貌少女為天子泄火。
此事傳為宮闱之間的笑談。
「你放肆!」
陳鳶娘勃然大怒,她打翻了蔻丹金瓶,嫩粉色的汁液淌了一地。
可不愧是經過風浪的寵妃,陳鳶娘很快平靜下來,她坐回榻上,「一個小小才人,也敢忤逆我,看來還是本宮太仁慈了。」
她冷冷一笑,「皇上允我協理六宮之權,管教新人,是本宮職責。」
她將一壺滾水置於盤中,命我頂在頭頂。
「跪下思過,等水冷了,才可以走。」
說罷,她一笑,起身入了內殿。
鎮日長闲,陳鳶娘有睡回籠覺的習慣。
我雙手舉起玉盤。
可盤緣很滑,我失手摔了。
滾水燙傷我半面臉。
當夜,我便發起高燒。
4
我高燒不退,闔宮上下束手無策。
婢女小蟬急得熱鍋上螞蟻似的,一遍遍去找太醫。
可惜,一次次無功而返。
太醫院門戶緊閉。
那群老狐狸聽聞我是在如鳳殿傷了臉,互相推諉,誰都不敢替我醫治。
想來,這是陳鳶娘對我的敲打。
我足足燒了三天。
第三日晚上,大雪紛飛,小蟬跪在御道上,攔截聖駕。
她磕頭如搗蒜,「聖上您去看看吧,才人快不行了!」
陳玉提燈,引著聖上來了我的盛頤宮。
我燒得腳步虛浮,用一把桃花扇掩住半面臉,硬撐著跪下接駕。
可剛喚了一聲「聖上」,我兩眼一翻,直直地倒在了聖上懷裡。
等悠悠醒轉,聖上已去了皇後那裡。
小蟬正在院中為我煎藥。
聽她說,我暈倒後,她哭哭啼啼講完事情經過,聖上一言不發。
他雖罰了幾位值守的太醫。
但自始至終,沒說過貴妃半個不字。
「貴妃娘娘在聖上心中的分量,重達千鈞。」
「才人這一招苦肉計,不僅沒傷到貴妃,反倒毀了容,真是S敵一百,自損八千。」
不錯。
那日在如鳳殿,我是故意挑釁貴妃的。
因為我知道她有命妃嫔頂滾水跪下的習慣。
我自幼頑劣,頂茶碗的懲罰於我而言,小菜一碟。
別說把滾水跪涼了,就算把滾水跪成冰,也不在話下。
我是故意打翻銅壺的。
我想毀掉自己的臉。
因為我半張臉燙傷的模樣,會讓聖上想起一個人。
5
聖上出身低賤。
他生母李氏是永巷的女奴。
聖上幼年時,被先太後撫養,不肯認這個微賤的生母。
有一回,李氏思兒心切,偷偷去慈寧宮看他,不慎被宮人發現,對方用滾水燙傷了她半張臉。
回永巷後,李氏就發起高燒,沒撐過半月,便撒手人寰。
「我人微言輕,縱被貴妃欺辱,也博不到君上同情。可如果,他透過我這個微賤的妃嫔,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呢?」
聞言,小蟬搖了搖頭,眸中難掩失落。
「才人這招棋下錯了。聖上不認李氏,就連燙傷李氏的宮女,都不曾苛責,那嬤嬤至今還住在京城,頤養天年呢!」
我不語,笑得勝券在握。
如我所料。
聖上果然冷了陳鳶娘。
他接連七日未踏足如鳳殿。
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冷遇。
就連陳玉都大為納罕,我是如何揣度出聖意的。
我笑而不語,故作神秘。
其實,揣度聖意的方法簡單粗暴——
那些伴駕的日子,我從未睡去。
每夜,等聖上酣眠入睡,我便起身,取出匕首,在大盛朝最尊貴的男人身上,比劃丈量。
他不是喜歡殘缺的少女嗎?
有朝一日,我割斷他的腳,切掉他的手,讓他攬鏡自顧。
他豈不會很快活?
一次,我暢想著割斷他鼻子,聖上突然睜大眼睛。
我以為他醒了,手一抖,心一橫,思考著幹脆弑君算了,以命換命,我也不虧。
可惜,聖上沒醒。
他隻睜大眼睛叫了一聲「娘」。
不是母後,是娘。
我事後探訪,才發覺那夜是李氏忌辰。
聖上遮瞞出身,對李氏隻字不提。
但午夜夢回之際,他竟想起了他可憐的生母,想起她被燙傷高燒猝S的可怖場面。
那時我便知道,這個心結值得利用。
可惜,我的苦肉計見效不過七日,陳鳶娘便再度復寵。
太子回宮了。
6
太子周玄遊歷嶺南,捕獲一頭白虎,進獻聖上。
年方十四歲的周玄英姿勃發,相貌俊朗。
聖上看著膝下唯一的皇子,越看越愛,不由想起他嫵媚溫順的母妃,再度臨幸。
如鳳殿燈火通明。
無數火把燃燒,照得宮殿上方亮如白晝。
小蟬望著那片光亮,唉聲嘆氣,「完了,才人,貴妃復寵,咱們盛頤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上回我算計陳鳶娘,被她視為眼中釘。
如鳳殿卷土重來。
她捏S我,如捏S一隻螞蟻般容易。
「怕什麼,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我笑笑,將剛拆骨剝皮的狸奴擺成一副完整骨架,洗淨鮮血淋漓的手,「咱們走。」
我去了鳳鸞宮。
皇後正在院中舞劍,雪花翩翩,凝在她劍鋒上。
皇後江澄碧乃丞相之女。
她兄長江帆手握重兵,威震一方。
大盛朝的文武兩股勢力,皆拜在她江氏門下。
因此聖上再寵愛陳鳶娘,也給不了她皇後之位Ţúₒ,隻能賜她如鳳殿,聊以自慰。
「娘娘好劍法!」我屈意奉承。
不料,皇後一個回身,劍鋒直抵我咽喉。
「你是誰?」
「臣妾乃才人姜氏,特來給皇後娘娘請安。」我忙低下眉眼,畢恭畢敬。
可劍鋒未動。
空氣仿佛凝固,我默了默,抬起眼。
皇後一襲紅袍,矗立在風雪之中,眼眸發冷。
「姜採女早就S了。本宮再問一遍,你是誰?」
我愣住了,始料未及。
皇宮有採女三千,御女三千,寶林三千。
縱使晉到才人的位分上,也有八百之數。
女子多如牛毛,紅顏枯骨,韶華轉瞬。
可皇後娘娘她竟記得我姐姐,記得那個叫姜聘婷的小小採女。
「你居然……記得姐姐。」我跪倒,「皇後娘娘記得,就說明臣妾這次沒有來錯。」
碎珠般的細雪中,我抬起眼。
「臣妾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臣妾能為皇後娘娘做些什麼。」
7
太子進獻的白虎,很得聖上喜歡。
他素來喜好祥瑞之說,太子這是投其所好。
不日,闔宮夜宴。
酒酣耳熱之際,起舞的胡姬退避兩側,一個遮蓋紅綢的巨型籠子被四位壯漢扛至大殿中央。
紅綢掀起,白虎現身。
它渾Ťũ₉身如雪,雙瞳燦燦,威風凜凜。
馴獸女含笑走上前,雙手奉上一根柳條。
「還請帝後點化瑞獸。」
「點化?」聖上皺眉,「這是何意?」
「聖上有所不知。以柳枝點白虎額,乃民間風俗。」馴獸女笑吟吟道,「如若白虎伏跪,便是認主。帝後乃龍鳳之尊,點化白虎,再合適不過。」
聖上笑了笑,轉臉看向江澄碧,「皇後,既如此,這頭白虎朕就送你了。」
「姐姐是將門之後,最喜歡舞刀弄劍。降服這頭白虎,除了你,咱們姐妹無人再配。」
陳鳶娘依偎在聖上懷裡,陰陽怪氣,「臣妾記得不是有個典故嗎?典韋騎虎過澗?」
貴為皇後,舞刀弄劍,騎虎過澗,自然不是好話。
江澄碧面色陰沉,接過柳條,「既然是聖上恩典,臣妾卻之不恭。」
可無論江澄碧如何努力,白虎始終不跪。
它喉嚨間低低地嗚咽,在籠中踱來踱去,焦躁不安。
「喲,這白虎怎麼回事啊?」
與陳鳶娘交好的劉婕妤蹙眉,故意拉長了聲調。
「皇後娘娘可是鳳命,這白虎也太自命不凡了,竟敢不服娘娘。」
此言一出,賓客竊竊私語。
朝臣們面面相覷,眼神晦暗不明。
明眼人一看就知。
太子演這出戲,是暗諷皇後德不配位,為他生母陳鳶娘取而代之鋪路。
「不服本宮?」江澄碧冷笑,「不就是頭畜生!本宮把它剝皮抽筋!看它服也不服!」她揮手,「來人!」
「不可!」太子放下酒樽,疾言厲色,「母後,白虎乃瑞獸,S之不祥,恐遭災禍。」
氣氛劍拔弩張,陳鳶娘起身,對聖上盈盈下拜。
「聖上,臣妾長於鄉野,幼年時也曾馴服過烈馬。」
「不知聖上可否開恩,讓臣妾一試?」
8
說也奇怪。
陳鳶娘靠近後,白虎猛然僵立,一雙黃睛轉也不轉地盯著她。
它前掌交疊前伸,後腿彎曲,跪了下來。
「此乃白虎伏鳳之象!」
臣子們眼睛瞪得像銅鈴,爭相阿諛。
「貴妃娘娘賢名天達!這才引來白虎跪拜的奇觀。」
「貴妃乃太子生母,於大盛有功。白虎是感應天命所歸。」
一片奉承聲中,陳鳶娘春風得意,太子面色驕矜。
可說時遲,那時快,白虎忽然嘯了一聲,卯足了勁向鐵籠撞去。
哐哐幾聲巨響。
看似牢固的鐵籠居然裂開,四分五裂。
「不好,快逃啊!」
白虎逃籠而出,立在大殿中央,虎嘯震天。
今夜本就是家宴,龍衛全守在殿外,不通消息。
賓客們抱頭鼠竄。
「啊!救命啊,來人吶!」
陳鳶娘就站在白虎身前,整個人都嚇傻了,她癱軟在地,寸步難行。
白虎怒吼,掌風揮下,陳鳶娘頭一歪昏S過去。
「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