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蛇信嘶嘶吐著,在和我對視的瞬間,氣焰陡然全散。
它悠悠遊走,卻又銜著幾株草藥放到沈玉樓手上。
我體力不支,滑倒倚靠在一株老樹上。
沈玉樓總算回過神來,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他將毒蛇叼來的草藥嚼碎,敷在我手臂的五道爪痕上。
我咬住唇,沒吭聲。
耳邊隻有蟋蟀蟲鳴,填充了兩人之間的靜謐。
「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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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他撕開粘連在我背部傷口上的衣服,敷上藥草。
手指在肌膚上擦過,泛起陣陣戰慄,我躲了躲。
沈玉樓似乎察覺到,頓了頓:「情急之舉,還請見諒。」
上完藥,他解開外袍披在我身上。
墨色的衣衫還留有餘溫。
沈玉樓猶如發誓般道:「我會S了他的。」
他坐在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臉,卻鬼使神差地摸向他的臉。
入手是冰涼的液體。
我知道人類往往比妖更加脆弱。
喜、怒、憂、懼、愛、憎、欲都能讓他們哭泣。
沈玉樓忽然問:「喂,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像是做錯題目的學生急於向夫子討要一個標準的答案。
可我不是人間的夫子。
我隻是妖,隻有單純的喜惡。
喜歡便救,恨便S。
不需要猶豫。
我擦掉他臉側的淚:「你在痛苦。為什麼不S掉那些讓你感到痛苦的人?」
一絲月光落在他臉上。
我看見沈玉樓的眼珠輕輕轉動一下。
良久,他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你想做人,就要知道這個道理不適用於人。」
我不明白。
成仙要成人,成人可真難。
因為沈玉樓心口不一,他開始修煉邪術。
9
為躲避顧旻的搜查,我與沈玉樓躲到密林裡的一個偏僻村落。
一次惡妖來襲,沈玉樓除妖護佑村子,自此村子裡的百姓將沈玉樓奉若神明。
不為人知的密室裡,血跡斑駁,橫陳幾具妖屍。
襲擊村子的惡妖越來越少。
他們都知道這個村子被一位靈力強大的捉妖師守護著。
可沈玉樓沒有金丹,他需要源源不斷的妖丹支撐靈力供給。
所以,他開始狩獵惡妖,剖取妖丹。
惡妖身帶怨氣,腐蝕人心,其妖丹更甚。
沈玉樓指甲染著血,或許還有細碎的肉塊。
指尖的妖丹澄澈明亮,光華流轉。
密室裡閃爍著妖丹澄澈明亮的光芒,光芒映照在沈玉樓柔和的面龐上。
明明是張令人心曠神怡的臉,見了卻教人無端生起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撲天靈蓋。
他讓我覺得很陌生。
不對,不對,我不是問過沈玉樓為什麼不S掉那些讓他感到痛苦的人嗎?
他如今所做的不就是我所說的嗎?
到底是哪裡不對?
沈玉樓微微偏頭,眉目柔和。
「你來啦。」
不假思考,我朝沈玉樓道:「別練了,沈玉樓。」
他的笑意僵在嘴角。
往昔的記憶碎片在腦海裡連成線。
熟悉的話湧到嘴邊,我脫口而出:「你靈性上佳,天資不凡,此法損身,有害心性,比起邪術,正道才是你的坦途。」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你再說一遍。」
10
「你靈性上佳,天資不凡,此法損身,有害心性,比起邪術,正道才是你的坦途。」
這句話是沈玉樓曾經對我說過的。
那時候,我雖然僥幸躲過雷劫,卻因為那名捉妖師的折磨丟了三百年功力,錯失化形良機。
讓我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地再修煉三百年並非一件易事。
尤其是在我擁有第二選擇,而這個選擇又恰恰是一條捷徑的情況下。
走捷徑,練邪術、S人吸收精氣,短短幾年便能得到幾百年的妖力。
我很難不心動。
我的目光瞄準沈玉樓,這個用符咒捏住我七寸的捉妖師。
在我咬上他脖子、準備吸取精氣的一瞬間,沈玉樓擒住我。
我一口氣喘不上,差點嗆S自己。
「你這小妖委實不老實。」
沈玉樓用手指點著我腦袋。
我十分心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他捏過我腦袋。
我不住往回瑟縮,實在害怕他一個漫不經心就擰斷我的腦袋。
可沈玉樓卻誠懇道:「你靈性上佳,天資不凡,此法損身,有害心性,比起邪術,正道才是你的坦途。」
他拿出一本心法給我:「雖然人與妖的修煉方法不同,但我平生極愛與妖打交道,對妖的事情也算是了解,這本心法想必對你的修煉大有益處。」
蛇口吐人言,我問:「一樣都是修煉,這兩者有何區別?」
沈玉樓微微一笑:「當然不一樣。你不是修邪術的妖。」
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挪開眼。
記起這句話,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沈玉樓的手。
我對沈玉樓說:「沈玉樓,別練了。你不是修邪術的人。」
他沒說話,隻是收起妖丹,伸出沾著血的手指,在我的衣服上蹭了蹭,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阿妤,你看,這血跡可以被清水洗掉。」
他望著我,眼眸深處似乎藏著燎原的焰火。
臉上表情似笑似哭。
沈玉樓道:「那我父母的血、我的恨又該被什麼洗掉呢?」
一瞬間,心髒宛如被一隻大手蹂躪,一陣鈍痛。
沈玉樓將我擁入懷中。
他埋在我頸窩,冰涼的液體沒入我脖子。
沈玉樓喃喃道:「不明白也沒關系……」
「隻要……隻要你別離開我,隻要你別背叛我……」
11
沈玉樓終究沒有收手。
S在他手上的妖越來越多。
妖也越發憎恨他,在半夜聯手襲擊村子。
他們想S了沈玉樓。
上千隻妖聯手襲擊村子,絕非沈玉樓一人能輕易抵擋的。
他耗費半數靈力為村子展開守護結界,隻留下半數靈力與妖相鬥。
沈玉樓戰至力竭,被大妖一掌拍飛,砸在巨石上,捂著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
周身靈力潰散。
連帶著守護村子的結界也近乎崩潰。
我聽見孩子們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在這裡面曾經有人喚過我一聲「阿妤姐姐」,陪著我在夕陽西下的光暈中蕩秋千。
沈玉樓的眼睛幾乎失去光芒,他對我搖搖頭說:「離開。」
他知道我要成仙,他也知道我如今自封靈力,毫無還手之力。
可是,沈玉樓,我沒辦法離開了。
那大妖緩緩踱步,陰笑:「人類的捉妖師,你也有今日?」
利爪在柔美的月色之下泛著冷光。
沈玉樓會S。
這個村子也會被妖夷為平地。
我在心中悠悠嘆息一口氣。
我不成仙了。
還是做妖吧。
做妖可以恣意妄為。
最後一道封印被強行衝破。
雙手結印,我低喝一聲:「破!」
禁錮周身靈力的封印盡數破開。
妖力暴漲,連帶身形都扭曲,化作巨蛇。
蛇尾一擊,狠狠拍飛大妖。
我盤旋而起,吐著猩紅的蛇信,陰冷的目光盯著倒地不起的妖,怒吼咆哮,向他們示威。
大妖再次露出利爪,衝向我。
妖的打鬥,不S不休。
蛇尾上鱗光閃閃,猶如利刃,直直拍飛大妖,貫穿他的身軀。
猩紅在夜幕下勾勒了一彎血月。
12
風聲簌簌,萬籟俱寂。
其餘小妖察覺到大妖的S,尖叫一聲,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月光再次落下,村子又恢復寂靜。
蛇軀淡去。
我化作人形落在地上,卻踉跄一步,倒在沈玉樓身側。
鮮血自七竅不斷湧出,四肢宛如泡在冰水般僵硬麻木。
我給自己加固的封印是斷不能強行衝破的。
但我沒想到這股反噬來得又狠又快。
我默默咽下喉間血,伸出手,指尖抵在沈玉樓鼻尖。
沒S。
沒S就好。
這次,我不算來遲。
幾道影影綽綽的黑影映在我身上,又似乎映在漆黑的夜空上。
是村民。
有人驚聲道:「她……她倒下了……」
「她剛剛變成了那麼大一條蛇,她也是妖!我們不能留著她……」
「對,她也是妖,S……S了她……」
遠處的小孩望著我的眼神也無比恐懼。
下一瞬,一陣劇痛落在小腹。
我蜷曲身體。
他們高舉的木棍、鐵锹,齊齊落下。
我完全動彈不得,隻是還是閉上眼睛。
妖軀結實,經得起凡人棍棒的抽打。
一聲悶哼在我上方響起。
沈玉樓擋在我身上,血水潺潺流下。
他撫上我的眼睛,眼神無比溫柔:「沒事的,別怕。」
村民們被突然衝出的沈玉樓嚇到,連連後退開:「沈……沈道長……」
一人呵斥:「什麼沈道長!我看就是他和那群妖勾結,要害我們!」
幾人似信非信,血色月夜之下,我看見再次高舉的棍棒和鐵锹。
我掙扎著要推開沈玉樓。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安慰:「沒事的,相信我。」
一陣光芒爆開。
原來是傳送符。
好在,好在真的沒事。
空地之上隻剩一攤血跡,以及一地妖屍。
13
上千隻妖襲擊一個村子,村子卻安然無恙的消息很快傳出。
沈玉樓的行蹤也暴露了。
顧旻派了很多人搜查這一帶密林。
我和沈玉樓皆身負重傷,無法逃遠,隻能躲在一個山洞裡養傷。
我的反噬可以遏制,但沈玉樓的傷卻很嚴重。
妖的利爪之上含有劇毒,他身上的傷開始潰爛。
我日日為他灌輸妖力,遏制傷勢。
他足足昏迷了三日,終於在一個凜冽的寒夜蘇醒。
篝火的暗影映照在灰白的牆壁上,跳躍。
我喂了點水給沈玉樓:「你好點沒有?」
沈玉樓的目光有些飄忽,許久才落在我的臉上,啞聲問:「你的臉……」
我連忙撥了撥幾縷發絲遮住側臉,問:「很醜嗎?」
反噬來得兇猛異常,我的傷勢雖然好了,但臉上的妖化卻無法遏制。
我的半邊臉長滿細密的鱗片。
沈玉樓搖搖頭。
細密的雨絲夾雜著雷光從山洞外飄入。
他朝我招招手:「阿妤,你靠近些。」
我俯身,微微湊近。
沈玉樓無奈:「再近些。」
我又往前些。
溫熱的鼻息交纏。
一個柔軟的吻落在我側臉。
生出細密鱗片的側臉。
眸子裡如無波的湖面泛起漣漪。
沈玉樓捧著我的臉。
他說:「一點也不醜。」
「你可是我唯一的珍寶。」
明明是安慰的話語,卻無端教人想落淚。
或許是因為沈玉樓真的快一無所有了吧。
三日後,我們喬裝打扮,混入城鎮,卻看到張貼在各處的告示。
沈玉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