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蛇是會報恩的,隻是我來遲了。
昔年驚才絕豔的捉妖師被師弟害成個眼瞎腿瘸的乞丐。
父母慘遭惡妖尋仇,滿門橫S。
連未婚妻都另投仇人懷抱。
沈玉樓髒兮兮的手捏著我的臉,吻了我,譏諷:「報恩?不若以身相許,乞丐佳人也算金玉良緣。」
我點點頭,在眾人惡意的嘲弄聲中,次日就嫁了。
1
仙遊城十裡巷有一樁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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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眼巴巴趕著要下嫁一個眼瞎腿殘的乞丐。
二人身無分文,乞丐扯了一塊破紅布給新娘蓋上,在一座破廟裡潦草拜了天地就算成親了。
聞者啼笑皆非,隻有一個穿得披麻戴孝的道長默默打掃著廟裡供奉的蛇仙像,動作無比虔誠。
……
破廟漏風,悽厲的冷風把我頭上的紅布吹得胡亂翻飛。
為了不讓它被吹飛,我隻得兩手緊緊扯著紅布。
「一拜天地——」
聽著長長的調子,我被人挽著手臂,朝門口處彎腰一拜。
沈玉樓充滿惡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就這麼恨嫁?我一個乞丐,眼瞎腿瘸,你圖我什麼?」
他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
就算做乞丐,沈玉樓也要當老大。
他的一眾小弟起哄,開腔就是葷話:「圖老大你身強體壯!」
「二拜高堂——」
轉身一拜,視線也被紅布燒紅。
我掰著手指,無比認真:「我不瞎也不瘸,要說圖謀,也合該是你佔了我便宜。」
沈玉樓救過我,因果循環,我要報恩,方能了斷塵緣,修道成仙。
沈玉樓氣得哼哼兩聲。
「三拜——」
「師兄!你不能和她成親!」
一個聲音熱鬧喜慶,一個聲音悽厲悲愴。
愣神之際,紅布唰地被風刮飛,撲到地上,又滾了幾遭,髒得不像話。
「師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嫁給顧師兄,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女子玉面粉衫,臉上掛著瑩瑩淚珠。
「師兄,顧師兄的功法出問題了,隻有你能救他……」
「師兄,你隨我回上清派吧,有我和顧師兄在,上清派的人不會為難你。」
2
沈玉樓曾是上清派驚才絕豔的大師兄,卻在一次除妖禍中淪為廢人。
他帶去的弟子皆數橫S。
幸存者唯有兩人,沈玉樓,以及他的師弟顧旻。
沈玉樓的一身傷,全拜他的師弟顧旻所賜。
兩人合力圍剿大妖王,生S關頭,顧旻卻反手背刺沈玉樓。
他碎了沈玉樓的金丹,挑斷他的腳筋,陷他於絕境之中,而後獨自逃跑。
沈玉樓孤身與大妖王搏S,被妖王咬斷腿,以瞎掉一隻眼睛為代價S了妖王,逃出生天。
可等待他的,不是黎明的希望,而是永淪深淵的絕望。
迎接他的是無盡的謾罵。
此行折損的弟子之S,全都算到沈玉樓頭上。
「你是上清最厲害的捉妖師嗎?」
「為什麼不救我兒?」
「為什麼S的不是你?」
S者親眷的質問,聲聲如尖刀,把沈玉樓的神經割成一條又一條,痛得他把頭往牆上撞了一下又一下才止住這股鑽心的痛。
將沈玉樓捧上高臺的是他們,將沈玉樓拽入泥潭的也是他們。
這時,顧旻誣陷:「師兄,你為什麼要丟下我們逃跑?」
無人信他。
他活著便是罪過。
上清容不下他,將他驅逐。
他的未婚妻對他不聞不問,轉投顧旻懷抱。
沈玉樓沒了眼睛,瘸了腿,碎了金丹,也丟了名聲。
他甚至沒有家了。
惡妖對沈玉樓恨之入骨,沒有靈力的沈玉樓比軟柿子還不堪。
他們趁虛而入,屠了沈家。
沈玉樓拖著殘腿趕回時,沈母的屍體倒在門檻上,S不瞑目。
紅豔豔的血一如滾到門檻上的那張紅布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玉樓冷笑:「求我回上清?你好大的臉啊!」
3
孟絮煞白著臉,身形如紙般單薄,在夜風中抖了抖。
沈玉樓繼續道:「你和他,我的未婚妻和我最信任的師弟,都背叛了我,如今卻還要求我救人?」
孟絮直了身子,聲音急切卻難掩心虛:「師兄!我……」
他卻微微一笑,打斷:「不過也好,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孟絮瞬間淚如雨下,捂著臉跑了。
以前的沈玉樓是半句罵人的話都不會說的,氣極時隻會萬般無奈地笑笑,是個脾氣再好不過的軟柿子。
冷風在破廟裡刮過來又刮過去。
沈玉樓又笑,說不清是真心話還是自嘲語:「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沒見過被綠的窩囊廢嗎?」
一眾小弟賠笑,連連擺手。
沈玉樓一隻手闲闲勾過我脖子,似抱非抱,親昵問:「娘子,你家夫君都要被人搶走了,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殘了一條腿的沈玉樓,像隻獨腳雞。
我心善,借他靠著,隻淡聲道:「是我的,搶不走。」
眾人望著我們調情,方才又被孟絮一鬧,都覺得不好意思繼續待下去,打著哈哈一個接一個跑了。
沈玉樓就地而坐,一點也不顧形象。
雖然他本身也沒有什麼形象可言。
他朝我招手:「你也坐。」
我坐在他對面,隔著兩塊小小的碎石。
距離很近,卻無端地遠。
沈玉樓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碎石:「姑娘,你別看我瞎了一隻眼,可我另一隻眼還沒瞎。」
我不明就裡。
他抬眼:「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最恨妖?」
「而你,是蛇妖。」
4
驚雷炸響,雷光照射在沈玉樓側臉,一如我遇見他那日時,電閃雷鳴。
在妖族,想要成仙的妖都是傻妖,喜歡殘害人命的都是惡妖。
五年前,蛻皮化形之際,我遭遇天劫。
走投無路之際,一名捉妖師對我伸出援手,將我收入乾坤袋中,為我擋去雷劫。
但,他並非想救我,隻是見我靈性上佳,想要剖開蛇腹取妖丹、煉制法器。
他刮去我的蛇鱗,拔掉我的毒牙,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身在砧板,任人宰割。
眼見五百年修為要散於屠刀之下,我寧可自爆妖丹與他同歸於盡時,沈玉樓來了。
暗紫色的雷光映在他側臉,襯得面皮白皙。
他抱拳行禮,客客氣氣問:「道友,此妖身上並無邪氣,不曾殘害人命,與我們捉妖訓律不符,你S它取丹,是否不妥?」
那名捉妖師冷喝一聲:「假惺惺!同樣覬覦妖丹,說什麼道貌岸然的好話!」
話不投機,兩人相鬥,沈玉樓三招打落他的法器,贏得輕輕松松。
那捉妖師灰頭土臉丟下我,狼狽逃竄。
沈玉樓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粉,捏著我七寸,撒在我的傷口之上。
我微微探起腦袋瞅他,記起先前那名捉妖師的話,登時一個激靈,萬分警惕。
蛇信微吐,張口咬向沈玉樓手指。
他卻不閃不躲。
我忘記自己的毒牙被拔了。
隻是輕輕咬破了一層皮。
血珠在口中溢散。
沈玉樓復又捏著我的七寸,雷光落在他臉上的笑意。
陰險狡詐的人類!
我想,我約莫真要S在這群道貌岸然的捉妖師手上了。
沈玉樓卻輕笑:「你這妖倒也蠻可愛的,旁人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簡直……」
他微微一頓,撲哧一笑:「簡直傻得可愛,能討得人歡心。」
5
五年,對於妖來說,不過彈指一瞬,但對於沈玉樓來說,卻是一生。
如今,他恨妖。
心下萬分茫然,隻覺得人類真是善變,不像妖,認準一個念頭便絕不回頭。
望著沈玉樓,我擒住他,摸向他的斷腿。
沈玉樓仿若被人扒開衣服,丟在陽光下暴曬,氣得渾身發抖,倍感羞辱,大罵:「不知羞恥!你就這般飢不擇食!」
我充耳不聞,隻是拿出一截斷木接上他的腿。
一陣淡綠色熒光亮起。
腐肉新生,枯木化腿。
沈玉樓像被捏住嘴的鳥,息了聲。
我冷靜解釋:「這是骨木,可化骨生肉。我和骨木妖有點交情,向他討了一段木頭。」
沈玉樓不領情,諷刺:「我何時不知道妖也懂得討好人了?」
我問:「那夫君,我討好到你了嗎?你還恨我這蛇妖嗎?」
這是真心話。
妖向來坦率直白。
沈玉樓默然。
濃密纖長的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陰影。
「你的謝意,我收到了,我們就此兩清,這樁婚事不作數,你不需要再跟著我。」
我搖搖頭:「不行。」
「我成仙的契機在你身上,不能離開你。」
「這便是你所圖?」
沈玉樓似是松了一口氣,卻又莫名添了一縷失望。
妖很遲鈍,並不聰明。
對於妖來說,成仙的第一步是成人。
我回答:「對。」
一個字敲定了故事的開頭。
6
孤零零的破廟始終不像一個家。
可人多了,也就成了家。
沈玉樓似乎活過來了。
他洗幹淨臉,換上嶄新的耐髒的黑袍,垂下的發絲遮住失去的一隻眼睛,墨發闲闲束在腦後。
同樣是藍天白雲,卻終不似當年。
他本就聰慧,習得一手漂亮的字。
不當乞丐,做個捉刀,也是頂好的捉刀。
他的一眾小弟吆喝著,娶妻的男人就是不一樣,懂得發家致富,疼媳婦。
我研墨的手一頓。
這時候,沈玉樓放下筆,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
「又欠抽了吧?」
「老大,我們哪裡敢啊?嫂子,你說是吧?」
幾人你推我,我推你,笑作一團跑了。
沈玉樓接住一片飄落的楓葉,吹飛。
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幸福的笑容。
但快樂不會永恆,幸福不會常存。
沈玉樓隻偷得半晌的歡愉,歡快的弦歌在一個沒有月亮的秋夜戛然而止。
門檻扒上一隻鮮紅的血手印。
最愛打趣沈玉樓的小八喊出唯一的遺言:「老大,快跑,有人要S你……」
他的屍體被人一腳踹飛撞到牆上。
青年面容陰柔,目光陰惻惻掃過沈玉樓的腿。
「師兄,好久不見,師弟好想念你啊。」
7
沈玉樓一張臉慘白如紙。
他盯著牆角下的屍體,目光無法挪開半寸。
顧旻抱拳一禮:「師兄,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他指著沈玉樓,笑道:「你的心髒。」
沈玉樓輕聲道:「你S了小八……」
顧旻撓撓頭,臉上沒有絲毫愧色:「師兄說笑了,不隻他,還有你的父母,以及你。」
語罷,五指成爪,直掏沈玉樓心髒。
一言扔下,炸得沈玉樓滿眼錯愕。
我推開沈玉樓,以手相抵,手臂上被狠狠撕下五道傷,扭頭道:「要S嗎你?不知道跑嗎?」
顧旻抬腳踹在我心口上,我卻無力相抵。
有經驗的妖傳授經驗,妖若想成人,就斷不能妄動妖力。
所以,我封了自身妖力,來到沈玉樓身邊。
赤手空拳,再打下去,我們都會沒命。
沈玉樓站在小八身邊,顫聲問:「顧旻,為什麼?」
這個問題很天真。
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討厭你、不喜歡你、看你不順眼,樁樁件件,件件樁樁都能成為害你的理由。
妖如此,人更甚。
顧旻的語氣飽含嫉妒:「因為我也想做大師兄。你不過區區平民,而我是捉妖世家子弟,你憑什麼樣樣勝過我?」
一爪威力含著無窮妒意。
我背上是血淋淋三道傷痕。
手中拋出一張爆破符,直奔顧旻面門。
顧旻抬袖相擋。
我趁機抓住沈玉樓,甩下一張傳送符逃離。
顧旻望著不見蹤影的二人,冷笑:「沈玉樓,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8
傳送抵達之地,是一方密林。
蛇蟲出沒,野獸橫行。
一條毒蛇深綠色的眸子緊緊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