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炷香剛開始冒煙,她舉起手:「我完成了。」
三位評審查看了她的繡品,點點頭。
沈妙雪驕傲地掃了我一眼。
穿上她的浮光錦外袍去後臺休息了。
我一邊繡,一邊數著完成的人數。
第八個繡完的人從臺上下去後,我也收了線尾,舉起了手。
周掌院和劉少司對我的繡品很滿意。
隻有陳狀元,拿在手裡左看看右看看,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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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繡得似乎不太行啊,邊緣都沒收幹淨,毛絨絨的,瑕疵屬實有點多。」
我看見劉少司翻了一個圓潤的白眼,撸起袖子想罵人。
被周掌院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周掌院把她拖到身後,微笑著對陳狀元說道:
「狀元郎大概是忙著讀書,對刺繡鮮有涉獵,這是用絲絨線繡出來的,能讓花型更加立體。」
陳狀元哦了一聲,繼續發表高見:「我還是覺得齊針更適合繡花。」
周掌院深深地沉默了。
周掌院松開了劉少司。
第一場比試結束後,陳狀元還想和周掌院再攀談幾句。
周掌院借口蹿稀跑了。
於是陳狀元就把目光投向了劉少司。
誰知道劉少司直接戴上眼罩,原地睡起了大覺。
陳狀元摸摸鼻子,悻悻地閉上了嘴。
我趁人不備,溜進了我爹的專屬包間。
齊岸拎著一隻燒雞問我:「剛出爐的,來點?」
這貨果真不是來看比賽的。
吃飽喝足出來,撞見了鬼鬼祟祟的陳狀元。
他正在薅花籃裡的花。
半個時辰後,會長拿著銅鑼哐哐敲。
第二場開始了。
25
厲害的繡娘,不僅速度快。
還要能夠給不同的顧客定制最適合她的衣服。
我記得往年請過如意春風閣的花魁,請過禁衛軍的女將軍,還請過賣燒餅的大嬸。
這次會長他果然又開拓創新了。
請了京城裡最最最有名的金牌奶娘。
讓我們每人給奶娘做一件衣服。
由奶娘選出最喜歡的五件,視為獲勝,進入下一輪。
沈妙雪以手為尺,十分自信地量好了尺寸。
轉身去布料間挑選布料了。
我見她挑了一匹素色的軟煙羅。
頓時心中了然。
等大家挑完,我挑了一匹無人問津的妝花緞。
能進到第二場比試的都是各家布莊扛把子級別的繡娘。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手藝個頂個的強。
喝水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沈妙雪,她手邊的茶杯碰都沒碰,一直埋頭苦繡。
別的不說,沈老板的業務能力還是槓槓滴。
兩個時辰不到,大家的衣服都做完了。
奶娘一件一件試穿。
有樣式簡單的,也有格外浮誇的。
沈妙雪做了條軟煙羅輕紗裙。
領口用了暗紋和十字扣,方便穿脫。
裙擺寬松,腰線掐得很高,袖口也做了收緊的處理。
奶娘習慣了簡單的打扮,素色很配她。
穿在身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提了上去。
一時間眾人贊不絕口。
確實挺好看的,看得我也想來一件。
我最後一個完成,奶娘最後一個試穿了我的。
月白色的妝花緞同樣很適合奶娘的妝造。
我知道沈妙雪一定會在樣式上做文章,索性做了偏常服的款,簡單大方。
和軟煙羅不同,妝花緞更柔軟。
行動間也能勾勒出身材的曲線。
奶娘穿上後,摸了摸料子,又走動了兩下。
忽然笑了起來:
「選好了。」
她挑出最喜歡的五件交給會長。
其中就有我和沈妙雪的。
陳狀元懂得不多,但很敢說。
他指著一件落選的衣服:「我覺得這件很好啊,一看就很貴,你們說是吧?」
周掌院沒睬他,劉少司也沒睬他。
會長低著頭默默摳手指。
他覺得很好的那件,上面用金絲繡著牡丹。
就問誰家奶娘敢穿。
陳狀元又拿起了我做的那件:「這麼平平無奇也能被選上?別是有黑幕吧?」
26
劉少司終於坐不住了:「狀元郎手裡的那件,上半身做了裡襯,下半身做成了裙褲,是這些作品裡,我認為最好的一件。」
沒錯,我考慮到奶娘每天的工作內容。
特意在細節上加了點東西。
兩場比試結束之後,陳狀元被孤立了。
吃飯的時候誰都不樂意坐他旁邊。
最後的情況就變成了他獨自一桌,瘋狂打包。
到了晚上,望江樓的百盞琉璃燈升起,照得京城亮如白晝。
刺繡大賽最後一場比試終於拉開了帷幕。
周掌院和劉少司站起來,宣讀了最後一場比試的內容。
一般過了中秋,各家布莊和六署的官布坊就會開始準備新春樣衣了。
最後一場比試的內容便是縫制新春樣衣。
從設計到成品,都要在今夜子時前完成。
往屆刺繡大賽從未出過如此刁鑽的題目。
除了我和沈妙雪之外,另外三位選手好像有點蒙。
會長喊了三遍開始了她們才回過神來。
臺上豎起了四道屏風,分隔成五片區域,互不幹擾。
我專心致志地畫著圖紙。
時間轉瞬即逝。
到了子時,隻有我和沈妙雪完成了新春樣衣的縫制。
其他三位選手失去了評比資格。
沈妙雪用色很大膽,紅綠拼接。
料子的選擇上也是突破了沈氏慣有的風格。
雪雲錦和天香絹。
明豔動人,確實好看。
可惜她的對手是我。
我做的是一件流彩暗花雲錦裙。
裙擺上用立體繡的針法,綴滿了大片大片的木芙蓉。
裙衫外還罩著繡滿芙蓉暗紋的羽緞鬥篷。
我在會長耳邊說了幾句。
會長氣沉丹田,大吼一聲:「麻煩關下燈!」
百盞琉璃燈,足足關了一刻鍾。
望江樓中一片漆黑。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搞什麼啊?」
我抖了抖手裡拿著的流彩暗花雲錦裙。
裙面上頓時流光浮現,層層疊疊。
縫制暗紋的時候我特地用了魚綾線,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效果。
新春樣衣嘛,當然是既要低調又要顯眼才好。
周掌院和劉少司直呼妙極了:「蘇老板可千萬記得給我們留一件。」
百盞琉璃燈又花了足足一刻鍾的時間重新點亮。
沈妙雪咬著唇,眼眶紅紅地看著我。
半晌才開口:「蘇老板確實厲害,我服了。」
陳狀元滿臉不解地問道:「蘇老板?你們在說什麼蘇老板?」
27
「不會吧不會吧?狀元郎不知道蘇老板?」
會長驚呆了,周掌院和劉少司也驚呆了。
就連沈妙雪都迷茫地望向我:「蘇落玉,你爹難道不是首富了?怎麼這京城裡還有人不認識你?我家養的兩隻大黃狗都知道你的名字。」
確定不是因為你天天對著它們罵我?
陳狀元看看沈妙雪又看看我,狐疑的視線來回打轉:「她是蘇落玉?還是首富的女兒?」
沈妙雪遞給我一個他連狗都不如的眼神。
我點點頭,那可不。
陳狀元拍手大笑:「別扯了,她明明是蘇玉娘,像她這樣的出身怎麼可能是首富的女兒。」
此時,眾人的目光很復雜,很復雜。
我爹從樓上衝了下來——
「誰在說我閨女壞話?誰?」
周掌院和劉少司非常默契地指向了陳狀元。
會長也往後退了一步,給陳狀元留下了足夠大的地方。
陳狀元看見我爹,雙眼一亮。
激動地伸出手想跟我爹握手。
被我爹無視了。
我爹這輩子,隻握過我娘和陛下的手!
「就是你說我寶貝閨女?」我爹隨便往那兒一站,不怒自威。
畢竟穿了他最貴的衣服來看我比賽。
陳狀元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沒有啊,我說的是蘇玉娘。」
話音一落,一片抽氣聲。
我爹冷哼一聲:「蘇玉娘是我閨女的藝名。」
這下輪到陳狀元傻眼了。
空氣中都彌漫著他的震驚。
陳狀元猛地一拍大腿,衝到我面前:「玉娘你怎麼不早說你爹是首富呀!」
我說了,你不信啊。
「你就是那個什麼初升?」
我爹一個箭步過來,把我扯到身後。
自從他聽齊岸說了陳狀元的各種事跡之後。
想刀陳狀元的眼神藏不住,根本藏不住。
我爹這一生,最恨摳搜男。
窮可以!但是得大方!
陳狀元聽不出我爹話裡話外的嫌棄。
還往我爹面前湊:「是我!陳初升!陛下欽點的狀元郎。」
雖然窮但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這輩子最大的黑點就是欽點了這個狀元郎。
不知道他夜裡會不會突然坐起來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哦,是嗎?那你很快就不是狀元郎了。」
陳狀元完了。
我爹生氣了。
28
這次的刺繡大賽我力壓沈妙雪奪了魁。
本就很有名的我更有名了。
我爹說齊岸這貨吃了整整一隻半的烤雞,噎著了。
沒等到決賽就被宮裡的太醫抬回去了,打了一路嗝。
第二天他又特地選了個飯點來找我賠罪:
「我知道你肯定比那個什麼雪厲害,放心得很,我就先走了!
「但是回宮之後我又反反復復地思考了好幾回,畢竟是你第一次參加比賽,我應該留下來看完的。」
如果齊岸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左手拿著一隻紅燒大蝦,右手拿著一根蒜香排骨。
面前還有一碗喝到一半的野生鴿子湯。
我真的會信。
陳狀元果然很快就不是狀元了。
我爹連夜進宮,跟他的好兄弟嘮了一宿。
於是皇帝用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把陳狀元的狀元給撤了。
齊岸一邊吃著剛烤好的羊肉串一邊點評:
「人品差還摳搜,難堪大任啊。」
「那你說說什麼樣的才能堪這個大任?」我隨口問道。
齊岸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像我這樣的!」
你確實是要堪大任的……
說實話我開始有點擔心這個天下了。
陳狀元現在不能叫陳狀元了。
得叫陳初升。
陳初升跑到我家門口,敲了足足半個時辰的門:
「玉娘!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玉娘!原來老天讓我來到人世間是為了與你相遇!
「玉娘!還記得這件衣服嗎?是你親手為我補好的!
「玉娘!別人都叫你蘇老板,叫你蘇落玉,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玉娘,這是屬於我們的回憶啊!
「玉娘!你見見我啊!」
門房嫌他吵,讓他閉嘴。
他說:「我和玉娘可不是你們能理解的交情!小心玉娘開除你!」
門房理解不了,且大為無語。
我對齊岸說你慢慢吃,我去看看陳初升搞什麼幺蛾子。
齊岸又夾起一塊黃焖慄子雞:「早去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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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初升捧著一束快要枯萎的不知道什麼花站在我家金碧輝煌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