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上移。
靜止的畫面,最右上方標著監控的時間。
是江霆入獄前不久。
看著我的表情,江夫人沒有執著於視頻,換了話題:
「孟枝,前些日子,我給江懷宴打電話,為你介紹未婚夫的那天,你是不是在他身邊?」
嗓音涼如水,繼續說,
「所以沒過多久,陸景琛也被江懷宴送進了監獄中,在裡面飽受折磨。」
手指下意識滑動。
後一張照片,是陸景琛被打後鼻青臉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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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在觸及照片中的慘狀時,一瞬凝滯。
她滿意地看著我的反應,
「孟枝,你眼中的江懷宴,是溫良恭儉讓的哥哥。」
靠近我,眼中滿是疏離與高高在上,
「可是實際上,他隻是被我養壞了的殘次品。」
「充滿病態。」
她的聲音不大,卻一字字地砸在地上。
充滿病態。
這是上輩子,江懷宴拿著刀生生取了一個人的性命時,我就知道的事情。
視頻中的內容我並不懷疑。
陸景琛被送進監獄,細想之下,我也不震驚。
可是……殘次品?
屏幕熄滅。
「江懷宴不是商品,更不是殘次品。」
我將手機還給江夫人,抬起頭與她平視,聲音平緩:
「作為母親,卻將孩子看作殘次品的您才是。」
雙目相對,氣氛凝滯。
半晌,才開口:
「孟枝,你覺得江懷宴對你有的,是可笑的真心嗎?」
她沉默著打量我,神色不辨,
「不,隻不過是佔有欲、是病態的執念罷了。」
「多少年前,江懷宴曾經帶著你把房間裡的攝像頭。」
「但你並不知道這些攝像頭裡,有幾個,是他放進去的。」
說到這,視線偏移,她看向車窗外:
「也不知道,就算是現在,江懷宴也在你手機中加了追蹤器,能夠隨時掌控你的動向。」
話落,大門被踹開。
江懷宴大步走到我的身邊,握著我的手,將我藏在身後。
下顎線條緊繃而清晰,顯得冷峻。
於是江夫人笑了一聲。
「這 12 年來,他拼命掩藏起來的陰暗與偏執,連他自己都不敢告訴你。」
視線饒過他,直直投落在我身上,
「所以孟枝,你那麼膽小而性軟的一個人,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他。」
「而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出乎意料的,幾秒後,江懷宴竟然笑了。
聲音轉低,啞著嗓子,他看向江夫人,
「母親手下的資產已經全部被我轉移,如今擁有的,不過這一幢別墅,你能怎麼幫她?」
她也終於站起身,站在面前:
「江懷宴,你別忘了,我手裡還有......」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還有什麼?」笑意瞬間不見。
對上視線,江夫人下意識閉了嘴。
鼻梁挺直,唇色淡紅,江懷宴垂眸。
神情靜默,握著我的手卻緊了緊,
「母親應該比我清楚,你所說的籌碼究竟存不存在。」
幾秒的愣。
一直維持的冷靜與從容在下一刻碎裂。
她看著他,滿眼的恨:
「江懷宴,孟枝究竟給你下了什麼迷藥?叫你這般離經叛道,罔顧人倫!」
恨意滔天。
仿佛他罪不可恕。
江懷宴沒有回答。
從他身後出現許多黑衣人,將她重新按回沙發。
在離開前,我回頭。
精心打造的發型早已凌亂,那雙眼眸裡的恨意更濃。
強制將她遣送出國的文件,我曾在江懷宴書房的桌子上看到。
唇角上揚,緩慢露出一個笑。
我笑看著她,與她做了一個口型:
「保重。」
其實我至始至終都知道,最開始叫江懷宴離經叛道的原因不是我。
是面前這一雙恨人的眼睛。
24
那日回去之後,江懷宴仍然如過去一般。
沒有顯露出異樣。
照常吃飯。
照常親吻。
仿若白日的這一遭沒有發生。
直到夜半醒來,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房間之中。
借著月色,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明黃的米白色調,一切都是我喜歡的風格與裝飾。
和我原先的房間極為相似。
隻是此刻,房間裡的牆上、桌上,掛滿了、擺滿了一張又一張屬於我的照片。
從年少前還沒來到江家開始,直到現在。
全是以他人視角拍攝所得。
就連國外留學時也有許多張。
每一張照片都被一塊塊精美無比的相框裱了起來,填滿了房間的每一處。
一顆心怦怦跳。
我忽然明白重生第二日,在辦公室裡,我提起陸景琛時,江懷宴落下的那一句——
「我知道。」
因為至始至終,無論我看不看得見,他都在我身邊。
如影隨形。
下一秒,一片黑暗之中,我的腰被人緊緊環住。
冷白腕骨與黑色佛珠碰撞著發出聲響。
其實在視頻中我便注意到了這串佛珠。
這是他曾經為我祈福而求。
一直戴在手上。
隻是後來隨著江霆入獄,江懷宴的疏遠,便不再瞧見。
沒想到,原來佛珠仍在。
「枝枝。」
不及思索,江懷宴就忽然捏住了我的下巴,正對我的眼睛。
又好似覺得哪裡不對,他使我微微撇頭面向那些照片,目光緊鎖在我側臉,顯得十分專注,
「那些陰暗而偏執的欲念是真的。」
雙目相對,他將晦暗與禁忌念得清晰,
「所以,如今看清了這一切,枝枝害怕嗎?」
一句話,字字被他念得分明。
「或者像那個人說的那樣,你想離開我?」
他周身的氣質像是一團暗火隱匿在黑暗中靜默地燃燒。
暗沉又危險。
房間裡的空調打得有幾分涼。
隨著這幾句,心髒咚咚狂跳。
跳得太用力,拉扯著附近的肌肉抽搐。
最終回想起什麼,我搖了搖頭。
「上輩子,過完 18 歲生日的第二日,我就被送去國外留學。」
「也是從那時起,哥哥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
內心深處壓著的疑問再次被問出,我問,
「既然從很久之前就像與我在一起,那些日子,哥哥又為什麼舍得故意疏遠我,故意將我推向陸景琛?」
疑問一出,空氣安靜得凝固。
江懷宴移開視線。
於是我抬頭湊了過來。
又生生在最後的毫釐之間停止了動作。
氣息不斷交織,手掌的溫度逐漸變得滾燙。
我主動牽起他的手。
指腹摩擦而過,上移,以一個松垮垮的姿勢交握,我對上他的眸子,
「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可是最終,我沒有等來回答,反而等來一個吻。
赤裸裸的欲望,再無其他。
「對不起枝枝。」
江懷宴說,
「是哥哥錯了。」
......
後來,我在汗津津的餘溫中緩神,手指上多了一枚素色的戒指。
汗水從起伏的線條上滑落。
手腕被擰住壓在枕頭上,指尖又穿過指縫牽扣起來。
「枝枝,嫁給我好不好。」輕柔的吻落在唇角,帶著與動作不符的力度。
江懷宴的聲音很沉,
「欠枝枝的那些年,哥哥用剩下的一輩子來還。」
25(江懷宴視角)
從第一次拿到資料,江懷宴就知道。
因為一張相似的臉,江霆對江枝藏著齷齪之心。
這是江懷宴和母親都清楚的事情。
為此,她對著江霆發作。
卻在沒有結果後便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默許。
那六年,整個家中,隻有江懷宴護著江枝。
年少力微,他的勢力稚嫩而不穩固,有許多不能掌控的事情。
好在,江霆不是太禽獸。
直到江枝過了十八歲的生日,才真正趁著夜色潛入房中。
卻恰好,碰到了江懷宴推門進入。
他來得及時。
一切沒有發生。
領子被抓住,耳光扇在臉上。
力道大到嘴角滲血。
可是下一刻,江懷宴抬起頭。
嘴一咧,鮮血溢出嘴角。
看到江霆眼底怔愣的時候,他將手中的刀,順勢刺了進去。
手心頂住,又面無表情地向裡面頂了頂。
束縛了他十幾年的人在這一瞬變得癱軟,跌倒在地,隨他擺弄。
江懷宴低頭看著,一瞬覺得有幾分好笑。
因為怕吵醒江枝,他將江霆拖到了客廳中,看他掙扎、看他狼狽不堪、猶如一灘爛肉。
於是一個花瓶砸下,是對齷齪的懲戒,亦是二十幾年的解脫。
江懷宴擦幹淨了所有痕跡。
將江霆的犯罪證據放在母親面前,等著她的選擇。
他知道客廳被她裝了監控,這一切她都知道。
也知道,她一定會選擇自己。
舍棄江霆。
今夜的舉動,困不住他。
可他還是被困住了。
因為那幾份從她口中說出的視頻。
關於江枝的視頻。
江霆S不足惜。
而母親也看穿他心底的偏執,不將視頻流傳的代價隻有一個
——要他繼承公司,離開江枝,走完原本規劃的路線。
他沒有回答。
轉頭就走。
她也不急,隻是定下期限。
後來,期限將至,元宵節那日,江枝帶著江懷宴去放孔明燈。
許願的時候,她隻許了一個願望。
她說:
「希望哥哥許的願望都能成真。」
願望成真?
漸暗的夜色下,他的視線攏在她的身上。
他問:
「可是枝枝,你知道我許的什麼願嗎?」
是將你永永遠遠隻困在我一個人的身邊。
一陣風氣,吹亂了她的頭發。
她沒有覺察到他的異常。
仍然看著他,燈芯照得眼睛亮亮。
她笑盈盈地問他許了什麼願。
聖潔而美好。
一如過去相處的六年一般。
生日被利用,連生日願望都是作秀,隻有她察覺,給他過了真正的生日。
會攢一個學期的錢,隻為給他買禮物。
在意他的情緒,想盡辦法,小心翼翼地逗他開心。
會在他回來時,赤著腳跑下樓,欣喜地迎接他。
在他生病的時候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眼淚汪汪, 問他難不難受。
甚至在他給她福糕時。
她會分一半給他, 希望他也能有福......
這些年, 江枝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一顆心也隻在他的身上。
在這個壓S人的家庭中。
隻有她向江懷宴展現唯一的生氣。
依賴他。
信賴他。
關心他。
賦予他生機。
一開始純粹的執念, 後來,自然變成了偏執的愛意。
江枝該是被捧著的, 不能被齷齪而難堪的事物綁上。
愛意生出的同時,江懷宴也產生這樣的念頭。
......
於是半晌,孔明燈隨風飄向空中。
江懷宴伸手捋了捋江枝的碎發, 至始至終沒有說話。
算了。
他想, 枝枝, 我隻希望你能安樂一生。
後來, 江懷宴答應了母親要求。
繼承公司。
走上規定的道路。
江枝也被送出國。
江懷宴卻從來沒有放棄江枝。
表面的疏遠,暗地裡的關注。
他會出國找她,會想方設法將自己的勢力滲透在她身邊,幫助她。
也會在她回國後。
坐在一片黑暗中, 看她熟睡的輪廓, 聽她的心跳。
呼吸溫熱的體溫近在咫尺就能觸碰到。
他彎腰, 親親她的手背。
可是上一世。
在憑著勢力扳倒母親,確認視頻是子虛烏有之事, 徹底破除可笑的阻礙與束縛的一刻。
他收到了江枝的S訊。
於是意識到自己重生的那一刻。
江懷宴就知道。
自己要幹什麼。
26
深淵一般黑暗寂靜的夜晚。
薄被滑下, 肌膚裸露。
光潔的脖頸處是道道刺眼的紅痕。
我赤腳下了床。
來到客廳,從包中,拿出另一個手機。
點開,是陸景琛鼻青臉腫的照片。
照片下配著言簡意赅的兩個字——
「小姐,夠嗎。」
唇角微微勾起,回復之後, 我將手機關了機。
江夫人白日說對了很多事, 唯獨有一件不對。
陸景琛是我弄進去的。
那些罪證是我讓人交給警察的, 教訓他的人也是我找的。
雖說恨意都是淡淡的。
卻不影響我解恨。
抬起手,借著月光,我看清了手指上的戒指。
鑽石很大。
很耀眼。
亦如我曾經幻想過的一般。
江懷宴曾告訴我,隻有反抗, 才能活下去。
可是他錯了。
偽裝成弱者,也一樣可以。
以弱者的姿態挑選合適的庇護者。
而他, 就是我挑中的那一個。
從在後山看到他, 將他的一張臉和江霆對上的一刻, 我就挑中了他。
江霆的惡念我知道。
那夜留下的血跡我也知道。
江母手上捏著的證據我清楚。
每個晚上在手背上落下的吻我也清楚。
……
庇護者逐漸成為嗜血者, 一件件鏟除。
自己卻仍如計劃中一般纖塵不染、幹幹淨淨。
隻是前一世, 忽然出現的陸景琛打亂一切。
好在, 還有這輩子。
後背忽然貼上炙熱的溫度,江懷宴將下巴貼在我的脖頸處,
「怎麼不睡?」
他蹭著脖頸的軟肉,親了親,
「枝枝, 戴上戒指了就不能再逃跑了。」
腰間的力度在加大。
似乎是害怕我的逃離。
可是如今盤桓在我面前的阻礙終於被全部清除。
我又為什麼要逃。
江懷宴,這名優秀的庇護者,本就在我計劃的人生中。
於是轉過身,貼上他的唇。
偏執的愛意不再加以遮掩,鋪天蓋地地湧出, 又被垂下的睫毛隱住,
我笑著回答他:
「嗯,我不會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