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才問出一句,「阿弘知道嗎?」
姬蒼苦笑,「自然知道。」
我繼續問,「他是心甘情願的嗎?」
姬蒼低頭,「也許是。」
我點頭,「那麼我也是。無論你是不是真有反心,我都會救你。」
已經有人上前替他解開腳鏈手銬,姬蒼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可阿弘不該S,沒有一個人應該為別人S。莒娘,你跟我走吧。」
這是他第二次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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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一次他不是問,而是在陳述事實。
我已無處可去,隻能跟他走。
他將我抱上馬,「不要怕,我會護你周全。」
明明我是要來護他周全的,卻還是被他護在了羽翼下。
他對我一笑,額間朱砂痣依然光華燦爛,連帶著身上的破衣爛衫也高潔起來。
「你真比菩薩還靈通。」我有點兒敬畏地看著他,他笑著躍身上馬,從身後擁住我,「哪有什麼菩薩,莒娘,但是你隻要信我,我就會保佑你的。」
馬蹄噠噠聲一路遠去,我在風裡依稀聞到散去的梵玲花的香氣。
原來姬蒼出門辦法會和講經隻是借口,用來掩蓋他真正的計劃。
他是先帝的幺兒,自小聰慧伶俐,獨得青眼,不料卻引來當時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的妒忌,為了保命,先帝才對外宣稱他天生佛骨,又把他送去無妄寺受戒,這才打消了皇帝的戒心。
這些年來,隨著皇帝年紀漸長,他的多疑暴虐愈發嚴重,連著三年的苛稅後,底下終於起了反心。
姬蒼的悲憫與皇帝的暴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皇子身份也適時地被再度提起。
他後來告訴我,他養了一批三教九流,專門負責收集和散播民間流言。
而人多眼雜的法會就是最好的傳播場所。
原來他的寶相莊嚴之下仍舊是一顆跳動的紅塵心。
我靠在他懷裡,聽見他的心髒砰砰跳動,不知不覺,已經分不清是他還是我的心跳。
他輕輕靠上我的耳邊,「再給我一顆麥芽糖。」
我手忙腳亂地掏出一顆糖往他嘴裡送,指尖突然一疼。
他的犬齒磨了磨我的手指,才含走那塊糖。
我登時嚇得抽回手,卻避無可避,隻能蜷縮在他懷裡,悶悶地哼了一聲。
可姬蒼卻哈哈大笑起來,「莒娘,我們去永州吧。」
我探出頭,「還回來嗎?」
他看著遠方,「一定會回來的。」
7
永州才是姬蒼的大本營。
原本這裡就該是他的封地,先帝留了一手,雖然他已然出家,但還是在永州偷偷給他留下了一隻暗衛。
在他數年的發展下,如今已然成為訓練有素的永州軍。
更何況,他手下還有沈雪舟。
這名字清麗素雅,可本人卻是個實打實的錢串子,凡是經他手的生意,便沒有不賺錢的,也隻有他一翻二,二翻八的本領,才能幫姬蒼養得起永州軍這樣的燒錢爐。
「喲,沈家妹妹,我說怎麼一見著你就覺得親近,原來咱倆是姓一家的!聽說妹妹之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有什麼得意物沒有?哥哥給你琢磨琢磨,指不定能給你翻一番利銀。」
我張口結舌,那小茶水攤子算得上什麼生意!
看著對方那熱情洋溢的模樣,我縮了縮脖子,躲回姬蒼身後。
這麼俊俏的小哥,怎麼就古裡古怪的呢。
姬蒼護住我,一邊熟稔地嗔罵沈雪舟。
他們關系極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
一個好聽的女聲傳來,「好了雪舟,別嚇到莒娘。」
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盈盈走來,「楚月見過公子。」
她身後還有一個衣著更為樸素的姑娘,「楚雲見過公子。」
姬蒼淡淡點頭,「陳將軍呢?」
陳楚月端莊一笑,「阿爹已經在軍營裡等公子了,公子不如先去,我來安置沈姑娘吧。」
我感激地點點頭,姬蒼對我低聲道,「等我回來。」
他和沈雪舟一起走了,陳楚月面上始終帶著微笑,可陳楚雲卻明顯地掛下臉來,「哼!哪來的野丫頭!」
「雲兒,不得無禮!這位沈姑娘是公子的貴客,你趕緊去吩咐人打掃房間,再叫個丫頭過來伺候。」
陳楚月笑吟吟地看著我,「姑娘一路累了吧,不如先行洗漱休息,我讓人送些輕軟的吃食來。」
我點點頭,有點局促不安,「多謝你了。」
她微笑,「你救了公子,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陳楚雲跺跺腳,滿臉怒色地走了,陳楚月抱歉地看著我,「我這個庶妹是姨娘養的,不大懂禮貌,姑娘不要介意。」
她頓了頓,「楚雲她心儀公子許久,總想跟在公子身邊伺候,卻一直不得首肯,大約是嫉妒沈姑娘你。」
我遲疑地看著她,她又微微一笑,「公子很快也會還俗,就是不知,誰家姑娘這麼有福氣,能陪在公子身邊呢。」
我有點摸不準她的意思,「你呢?你喜歡主子嗎?」
她輕輕嘆氣,「我的終身大事哪由得了自己呢,我阿爹是西淮山州的總領,我嫁給誰,是這天下說了算的。」
「或許我爹,想把我嫁到永州來也說不定呢。」
8
眼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陳楚月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沈姑娘,我逗你呢!」
她用帕子捂嘴笑,「公子很喜歡你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可是他千裡迢迢帶回來的呀。」
我突然覺得臉上燒得慌。
陳楚月眉眼彎彎,十分可愛。
她告訴我,永州,連同著附近的湘州、瀾州,已經歸順姬蒼,如今,隻要再說動齊州和惠州,就能一路沿著運河往上,直達京城。
目前,他們正在派人手四處宣揚皇帝的暴虐,擴大姬蒼的影響。
她笑著給我拿來幹淨的衣衫,又領了一個叫阿菁的丫頭過來。
「今兒才入府的,就跟著你吧。」
陳楚月走後,留下我和阿菁面面相覷,她衣著簡樸,與我相差無幾,面露膽怯,「小姐萬福。」
我比她更無措,「我、我是沈莒娘。」
於是我就在永州住了下來。
姬蒼很忙,我每日無所事事,就上街闲逛。
不愁吃穿,還有阿菁陪伴,這樣的日子我過去想都不敢想,隻是當真過起來的時候,我又覺得百般無聊。
「苣娘來啦,今日想玩點什麼?」我踏進永州最大的商鋪裡,沈雪舟正撥弄著算盤,一面招呼我。
我鼓起勇氣,「我想跟你學算數。」
他驚喜地抬起頭,「你對這個有興趣?」
我有些不好意思,「從前賣茶,眼瞧賣得熱鬧,可回家一算,銅板也沒掙幾個。」
他來了些興趣,「你如何賣?」
「普通泉水一文錢,茶沫子衝出來的三文一壺,炊餅五文一個——」
「等等,一個炊餅五文?」
我嘿嘿一笑,「要是先買了茶水,那炊餅就三文。」
他哈哈大笑,「這點子不錯,本錢多少?」
「泉水不要錢,隻是竹筒費事——」
我本是來跟沈雪舟拜師的,卻不料與他談得十分投契。
如今世人看不起買賣往來,隻覺得銅臭俗氣,連帶對沈雪舟的評價也不高。
但我卻覺得他了不起的很,不比那陳將軍差。
待真正撥弄起算盤來,我更是對他五體投地。
他五指翻飛,漂亮得像彈琴,木頭珠子啪啪作響,看得我目眩神迷。
他自矜地衝我一笑,「等你學會,也能如此。」
又順手將算盤遞給我。
「送你了,我還有好多呢。」
9
我美滋滋地抱著算盤回房,卻發現房裡早已亮燈。
「主子!」
我推開門,果然姬蒼正在裡頭喝茶,阿菁已然乖巧地退下。
「回來了?」他聲音帶笑,「聽說你這幾日都在鋪子裡學打算盤,可是要成為第二個小錢串子?」
我羞紅了臉,「才不是。」
他招手叫我過去,又冷不防一扯,一個巧勁,我便乖乖坐在了他腿上。
我有點羞赧,「這不合規矩。」
他隻是笑,「怕什麼,又沒別人。」
自從那日與他同乘一匹馬後,在無人處,他總如牛皮糖一般愛粘人。
不是下巴要擱在我的肩膀上,就是要牽手,要我喂他吃糖。
「這是雪舟送的算盤麼?」他衝我耳朵吹了一口氣,聲音含含糊糊。
我七魂被他勾了六魂半,「是、嗯——」
話還沒說完,手腕便是一涼。
一串綠檀佛珠就墜在我的腕間,「這不是你常帶的那串嗎?」我問。
「嗯,以後你帶著。不許摘。」他聲音柔軟,還有些醋意,「尤其是去學算數的時候。」
我滿心的甜蜜歡喜幾乎溢出來,隻能貼著他胡亂應下。
「這幾日可還好?」他憐愛地替我绾一绾打鬧時落下的發絲,「我聽陳楚月說,她妹妹總是為難你,她想替妹道歉。」
我搖搖頭,「沒什麼,楚月讓我別介意。」
我想到陳楚月的話,突然湊上去,「你不要讓陳楚雲貼身伺候,我可以做的,讓我做。」
他放聲大笑,「好好好,不要她。」
又摸摸我的臉,「我不習慣侍女伺候,你放心。」
其實陳楚雲是來找過我幾次碴,但她說的話文绉绉,我有時候半懂不懂,壓根不知道她在為難我。
幸好大多時候楚月會出來解圍。
不過這些事情,我不打算告訴姬蒼。
他很忙很忙,但是依然和之前一樣,每七日就會與我見一次面。
也隻是闲聊嬉笑,決口不談那些外頭的事。
漸漸地,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這個習慣。
當然也包括陳楚雲。
10
姬蒼很不高興被別人打擾,但是陳楚雲也有幾分聰明。
她知道自己來的話一定會被拒絕,所以她求陳楚月陪她一起來。
且不提陳將軍最近獲勝連連,他對陳楚月也一直是和藹的,所以姬蒼雖然面無表情,但還是勉強讓她們進來。
陳楚月面色尷尬道,「——楚雲知道錯了,她親手做了雲乳羹,是想向公子賠罪。」
姬蒼沒等我開口便替我回答,「莒娘脾氣好,不跟你們計較,這次就算了。」
陳楚雲登時喜上眉梢,「那我這就將湯羹送到公子書房去,等公子——」
「放下。」姬蒼皺眉,「你是要向莒娘賠罪,不是我。」
陳楚雲臉色古怪,「這——」
姬蒼的脾氣已然到了極限,沉聲道,「放下。」
陳楚月當機立斷,接過食盒放在桌上,「公子息怒,我這就帶楚雲走。沈妹妹,抱歉了。」
她大約是掐了陳楚雲一把,對方一臉痛苦,直到被拽出門都沒說話。
姬蒼惱怒,「以後不許陳楚雲再過來。」
我笑嘻嘻地,主動給他盛了一碗甜湯,「主子不是最慈悲為懷的佛子麼,跟她置什麼氣。」
他接過玉碗,喂我一勺堵上我的嘴,「跟著沈雪舟學得什麼油嘴滑舌。」
又毫不避諱地自己就著我吃過的勺子吃了一勺,又喂了我幾粒湯中的甜蓮子。
我以手做扇,「好熱。」
他臉色也有些潮紅,「怪了——」
他猛然看向湯裡,又看了看面色焦躁的我。
「莒娘,這湯裡——」
我喘息著,「主子,我——」
他眉間朱砂紅得像血滴,放在我腰間的手好似要推開我,但下一秒卻把我更近地拉向他。
他聲音粗啞,雙手如鐵鉗一般抓住我的腰,「莒娘,親親我。」
我顫抖地吻上他眉間印記,下一刻,就被大力面朝下按在柔軟的床榻上。
一整個晚上,我就像一條魚,正著煎,反著煎,總之是汁水橫溢,食客十分滿意。
直到天明都戀戀不忘。
「莒娘,」他輕輕咬著我的耳垂,「我為你破了戒,你可要為我負責。」
我將頭蒙在被子裡,「怎麼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