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落入賊寇手裡時,我的夫君提出換人:
「我身旁的才是侯府真千金。」
「你們應該更想嘗嘗她的滋味吧?」
他救走妹妹,丟下我。
為保清白,我決定咬舌自盡。
可下一秒,林間飛鳥長啼,四下散逃。
少年將軍拉弓如滿月,十步S一人。
笑得漫不經心:「他武功不怎麼樣,做人也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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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考慮,和小爺我走啊?」
1
我和周懷景成親的第三年,妹妹祝連枝失蹤了。
我們在賊窩裡找到她時,她被蒙著雙眼,捆住雙手。
身上的布料,堪堪蓋住風光寶地——
周懷景拔劍就要S人。
賊寇卻嗤笑著問:「太子殿下,可否以一敵百?」
山間,賊寇應聲而出,將我們團團圍住。
我們急著找人,出門時隻帶了幾個親兵。
敵多我寡,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
蒙眼的布料被浸湿,妹妹小聲啜泣:「阿景,別管我,我已經不幹淨了。」
「你帶姐姐走吧。」
她自嘲一笑,「提前恭賀你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周懷景臉色鐵青,幾近目眦欲裂。
但很快。
他似乎想到什麼,神色有幾分緩和。
我拽拽周懷景的衣袖,小聲附在他耳邊說:「我們得先回去搬救兵。」
「一定要救出妹妹。」
周懷景這才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復雜。
「換一個。」
他的聲音很輕。
卻重重撞在我的心上。
「我身旁的這位,才是侯府的真千金。」
「想必,比起冒牌貨,你們應該更想嘗嘗她的滋味吧?」
我呆站在原地,渾身發麻。
大概是錯覺。
我似乎從妹妹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微笑。
諷刺,而又充滿得意。
2
我是侯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祝連月。
登門認親時,侯府裡已經有了我的替身。
祝連枝比我小上幾天,是阿娘特地從國寺抱回來養的。
阿娘緊抱著我哭,叫我別生氣。
她說祝連枝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就沒有爹娘。
這十幾年來,妹妹代替我恪守本分,盡忠盡孝。
如今,她更是願意歸還我的一切。
我能不能,別趕她出府?
阿娘開口求我,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從此,侯府裡有兩位千金。
隻是這些年來被祝連枝佔去的一切——
寬敞明亮的院落、雕刻精美的發釵,乃至和太子周懷景的親事。
統統物歸原主,還給我。
「姐姐,歡迎你回府。」
祝連枝拉著周懷景,笑眯眯地和我說:「吶,這就是阿景,我的——」
她一頓,驀地改口:「不對,從今天起,就是你的未來夫君啦。」
說完,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初次見面,周懷景連和我打招呼都沒顧上。
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半分。
他皺著眉,說:「胡鬧。」
看似埋怨。
字裡行間,卻全是親密。
3
要不,這門親事就不換人了?
我和阿娘提起,與周懷景青梅竹馬的,到底是祝連枝。
而不是我。
要不,這門親事就不換人了?
阿娘罵我糊塗。
「上京城中,太子殿下是多少女子的意中人?」
「所有人都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你倒好,說什麼拱手相讓。」
「這豈是你想讓就讓的?」
阿娘還說,周懷景興許對連枝另眼相看,有幾分情誼。
但絕不足以動搖,他君臨天下的野心。
若不是得到他的首肯。
這換親之事,誰敢提?
周懷景要娶的,是侯府千金這個位置。
是祝連枝或我,無關緊要。
我啞然失笑:「好,是我多慮了。」
周懷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嫁給他,我便是未來的皇後。
橫豎我也不虧。
「你能這樣想便好。」
阿娘嘆口氣,勸我:「他的身邊,注定少不了鶯鶯燕燕。」
「哪日真的要納連枝,你也說不得半句不好。」
我斂去笑意,沉默點頭。
一入皇門深似海。
我知道的。
4
我從不祈求,周懷景能愛我。
隻要能讓我活得開心痛快些,便足夠好了。
直到那年,皇家圍獵。
周懷景遇刺,在茫茫大雪裡,徹底失去行蹤。
於情於理,我都要外出尋他。
大雪如雲,密林間。
周懷景縮在角落裡,渾身發顫。
他的臉色比雪地還白。
體溫卻比火燒還燙。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背起他。
溫熱的呼吸灑在頸窩。
長睫輕顫,跟著掃過,痒痒的……
周懷景醒了。
他的眼尾燒出紅暈。
臉頰也是。
他說:「祝連月,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往後,絕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委屈。」
許是挨得太近了。
我的臉頰也跟著熱乎乎的。
「好呀。」
我有些飄飄然。
這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原本不敢想的,竟這般得到了。
可我不知道。
真心瞬息萬變。
愛也是可以演出來的。
周懷景騙我。
5
賊寇們笑作一團,拍手叫好。
我扭頭要跑,卻被親衛摁住,架著往賊寇的方向送。
「保全性命要緊。」
「孤會立刻回來救你。」
「無論發生什麼事。」
擦肩而過時,周懷景低聲說:「你永遠是孤的太子妃。」
他明知這是將我置於何種境地。
太過惡心。
我這才發覺身子抖得厲害。
又驚,又怒。
但更多的是害怕。
指尖因用力而生生折斷,我卻渾然不覺得疼。
眼睜睜看著——
周懷景摘下大氅,將妹妹護得嚴嚴實實。
然後抱起她,毫不猶豫地走了。
「這可是太子爺的女人。」賊寇笑得下流,「那我享用過後,也算當了一回太子爺。」
「誰說不是呢。」
「不過,現在還是逃命要緊。」
「咱們算是把太子爺得罪個幹淨,幸虧那個女人給足了金銀——」
我驀然抬頭。
沒錯。
這一切,都是祝連枝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她想讓我永遠消失。
我才知道。
「兄弟們,咱們租艘船,前往那東瀛之國。」
「太子爺也是鞭長莫及。」
是了,東瀛在大魏國東二萬餘裡。
若我真的被帶走,下場可想而知。
「錢,咱們有了。」
「女人,」
冰冷長刀挑起我的下巴,賊首譏笑:「咱們也有了。」
6
我忍著眼淚,拼了命般想辦法。
實在不行,S在這裡,也不要落入那樣的境地。
「咻——」
山間的寂靜被驀地打破。
方才還說話的賊首反應不及,被一箭穿心。
高壯身軀轟然倒地,激起林間塵土。
飛鳥長啼,四下散逃。
又是接連咻地幾聲。
身邊的賊寇,一個接一個倒下去。
剩下的人顧不上我,四散而逃。
他們身後。
魚鱗鐵甲顛於馬背之上,蹄聲颯沓。
少年將軍拉弓如滿月,數箭齊發。
不過幾個呼吸,賊寇盡數倒地,沒了氣息。
「你們大魏的太子,武功不怎麼樣,做人也很爛嘛。」
少年嗤笑,神色看似漫不經心:「要不要考慮,和小爺我走啊?」
他的耳尖暈開粉色的紅。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他忽然慌了:「啊呀,小爺我開玩笑的。」
「你、你別哭啊。」
7
我沒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劫後餘生。
心裡說不難受是假的。
少年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側首遞給我:「別怕。」
「都S光——呃,都、都過去了。」
我沒接,他塞我掌心裡,自顧自地說:「裴言,小爺我的名字。」
林間安靜。
他又問:「怎麼樣,拉風不拉風?」
我看向他。
身材颀長,寬肩窄腰。
鱗甲泛著銀白色的光。
渾身清冷傲然之氣,怎麼偏偏配這樣一張破嘴。
「拉風。」
這一打岔,我收回眼淚:「裴公子,謝謝你的帕子。」
「不客氣。」
裴言不甚在意地擺手。
而我看向他身旁的駿馬,幾分遲疑:「能否,捎我一程?」
此地荒蠻,離上京城實在太遠。
「哼。」
他冷哼,「小爺我,是你想使喚就使喚的嗎?」
8
裴言伸手,將我拉上馬。
共騎到城門外時,急匆匆趕來另一個少年。
「裴狗,你要找的人找到沒有——」
我從裴言身後探出腦袋。
他驀地噤聲,撓頭。
「少廢話。」
裴言瞪他:「東西準備好沒有?」
我滿頭霧水。
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少年的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
他掀起車簾子:「當然。」
「我蘇無眠做事,什麼時候不靠譜過?」
車廂寬敞整潔,香爐煙霧繚繞。
隔著衣物,裴言牽住我的手腕:「冒犯了,祝姑娘。」
他帶著我翻身下馬,示意我換馬車。
「再過一裡地,就要進入上京了。」
方才,我哭得妝都花了。
衣容狼狽,再讓人看見我與裴言共騎一匹馬。
實在是有失太子妃的儀態。
而我心緒雜亂,始終沒想到這一層。
這才回過神來——
剛剛抱著人家的腰腹抱了一路。
雖然是隔、隔著鱗甲的。
我聲若吶蚊,連道謝也說得磕巴:「謝、謝謝。」
「別謝謝他啊。」
蘇無眠在一旁小聲嘀咕:「他巴不得呢。」
啪。
裴言一巴掌猛拍他肩頭:「說什麼呢你。」
他們插科打诨。
我撲哧一笑,心情忽然開朗起來:「裴公子,你家住何處?」
「改日,我一定登門道謝。」
沒想到,裴言反嗆我一句:「還道謝呢。」
「別把我忘記,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這張嘴,實在是——
我啞然失笑。
耳邊,馬蹄聲如同奔雷,滾滾而來。
我快步鑽進馬車,悄悄掀起簾幔一角。
周懷景神色平靜,率著親兵。
策馬揚鞭,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我緩緩松開手。
輕柔的簾幔頓時從指尖溜走。
哦。
周懷景如約來了。
可是,我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大概是錯覺。
馬車外,似乎傳來裴言漫不經心的嗤笑:「嘖。」
「傻子一個。」
9
城門口,裴言與我道別。
少年嗓音清脆,如同流水擊石。
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祝姑娘,再見。」
攤販們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馬車徐徐駛過街巷,最後在東宮門前,緩緩停下。
宮牆巍峨,金碧輝煌。
從前沒發現。
如今卻覺得,它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宮裡的下人們面面相覷,似乎在疑惑怎麼隻有我一人獨自回來。
有宮婢上前,低聲提醒:
「太子妃,您的衣裳——」
我低頭看去,衣袍的下擺不知何時濺上了幾點泥水。
我的衣裳——
有失儀態。
我下意識地在心中補齊下半句。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些倦怠……
厭倦這樣被束縛著的生活。
厭倦被人提醒,要時刻記住做太子妃的本分。
不能隨意拋頭露面。
更別說,和從前一樣在街頭粲然大笑。
心底忽然有個聲音冒出來:這個太子妃,我不要當了。
我站在原地,蹙眉深思。
宮婢還在一旁提醒:「您作為太子妃,代表的不僅是東宮的顏面,還有太子殿下的。」
「何時輪到你來指點?」
我目光冷淡,輕笑著打斷她的話:
「掌嘴。」
得了眼色的其他宮人很快上前,對準這個宮婢的臉,左右開弓。
她渾身一顫,滿眼不可置信。
似乎在驚訝,往常裡平易近人,最好說話的太子妃——
如今怎麼像換了個人?
我輕笑,目光落在她高高紅腫起的臉頰上。
這三年來,我親自打點東宮的一切。
從不為難下人。
可人善被人欺——
我早應該明白。
10
收拾完衣服首飾時,天色已接近傍晚。
算算時辰,周懷景很快就要回來。
可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他。
想到這裡,我秉燭提筆。
一筆一劃,寫下和離書,又將腰間系著的玉佩摘下,擱在案首。
那是我與周懷景的定親信物。
既然他與祝連枝兩情相悅。
我又何必自找苦吃?
不過是個男人。
不過是白白浪費三年……
往後,我還會有很多個三年。
如今及時撥亂反正,也是好的。
願賭服輸。
我祝連月,一向是輸得起的那個。
11
回到侯府時,正值家宴。
全府上下,恭賀祝連枝劫後餘生,平安歸來。
見我出現,祝連枝沒拿穩手中持著的白玉湯匙。
湯匙頓時砸落在地。
四分五裂,響聲清脆。
她望著我,咬住下唇,笑意勉強:「姐姐,你回來了。」
我聞言輕笑:「難為妹妹一番苦心。」
把我賣去東瀛,虧她想得出來。
若不是裴言及時出現。
我今日當真要完蛋。
從前,我隻當她是驟然失去前半生擁有的一切。
因為無所適從,才與我針鋒相對——
小孩子的把戲罷了。
直至今日,才真正看清她的為人。
一頭會咬人的白眼狼。
對她忍讓,她不會記得,更不會感恩。
這筆賬,我定要和她清算。
「怪我命大。」
我語氣感慨:「差點就要回不來。」
不知為何,祝連枝的臉色竟然有幾分蒼白,難得沒有與我辯駁。
阿娘催促我入座:「阿月,今日怎麼有空回家?」
「殿下說你在山中扭到腳,需要在家中靜養,不便出門——」
「欸,我瞧著倒還好呢。」
「殿下呢,他怎麼沒同你一起回來?」
阿娘嘴皮子上下相碰,喋喋不休。
我的視線掃過席間的其他人。
忽然,腦海裡嗡的一聲。
什麼也聽不清了……
白日裡才與我道別的少年端坐上位。
身著玄袍,手執羽杯。
「祝姑娘。」
裴言笑得粲然:「好巧,你也在這裡。」
12
我的阿爹S蠻夷無數,以軍功封侯,如今名揚天下。
但二十年前,他不過是軍中一個小將。
長樂之戰,阿爹身中數箭,險些命喪蠻夷之手。
連遺書都請人誊寫好了,沒想到,有幸遇見裴言的父親,一名遊走江湖的鈴醫。
他將阿爹從鬼門關裡救回,阿爹感激不盡,便時常在訓練空闲時幫他尋草藥。
後來,兩人結拜為兄弟,本商量著要結為親家。
沒想到再後來,戰火四起,兩家失散。
從此,再也沒聽見過鈴醫的消息。
「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聽見蘇兄的消息。」
哪怕,是S訊。
阿爹看向裴言,目光包含欣慰:「蘇兄的兒子,果然一表人才。」
蘇?
我蹙眉,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可來不及細想。
思緒便被祝連枝的聲音打斷。
「若我沒聽錯,方才裴公子可是對姐姐說了聲,好巧?」
「難道,裴公子是姐姐流落江湖時的故人?」
祝連枝抿唇一笑:「姐姐,我還以為你認識的,都是些無賴。」
「誰能想到,還有裴公子這樣的貴人。」
「你和他是如何相識的?快講給我聽聽。」
話裡話外,都在說我與裴言早就相識,並不清白。
我流落江湖的這段經歷,最是被人詬病。
她就差沒直接問,他是不是我的恩客?
啪。
裴言撂下杯盞。
席間安靜。
便襯得他的嗤笑聲尤其清晰:「我怕是醉了。」
「這酒,竟然品出幾分龍井綠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