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往顧淼與他牽手的時候,他總是很自然,又冷冰冰。
一副拒人千裡,心如S灰的模樣。
可如今他牽我的手,總是會有觸電般的動容。
他總是感覺到了什麼,可當看清眼前的人是顧淼時,又迫使自己清醒。
而我呢,總是不受控制地看他。
我……太久沒有看到他了。
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他的溫度。
每當夜晚的時候,我都會偷偷蘇醒,躺在病床上。
側頭看在另一張床上的他的睡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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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和以前一樣,像個小孩子。
和他相處得越久,越覺得,這個男人,就是個小男孩呀。
我沒忍住,偷偷下床,輕輕撫摸他的面容。
陰陽兩隔這麼久,再次這樣近距離的觸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消瘦的輪廓。
我不禁淚湿了眼眶。
淚水滾落,不慎滴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被燙醒。
看到近在咫尺的我,他驚得微微瞪大眼睛。
卻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像被什麼東西勾住。
他深深地看著,看著,直至靈魂深處,變得恍惚。
「……泠秋?」
他剛剛蘇醒,人亦朦朧。
他不確信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
隻是看著我的眼睛,他驚喜萬分地捧住我的面容,盯著我的眼睛。
「泠秋?泠秋是你嗎?!泠秋!」
「你終於……你終於來我夢中了。」
他激動地不斷在我臉上揉搓,大口喘息著,狂亂地吻我。
卻又在吻到一半的時候,委屈地痛哭。
抱住我,不住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一次都不來看我?」
我不知怎麼回答,垂下了眸。
他卻在我的靜默中,逐漸清醒。
他看清了穿在我身上的病服,猛地像觸碰到什麼髒東西一樣。
一把將我推走。
他的力氣太大,我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上,沒痊愈的傷痛得我頭皮發麻。
陳延想到剛剛的親吻,潔癖般的擦著自己的嘴巴。
懊惱地抓自己頭發,衝著我怒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要騙我?」
「我說了,你不要再裝作是沈泠秋,你永遠不可能是她!」
我攥緊拳頭,忍著痛。
「別說這種話了,陳延。」
「顧淼……她是無辜的。」
「她愛你不是錯。」
陳延忽然冷靜。
自嘲地冷笑。
點點頭:「是啊,錯的是我。」
13
「什麼,退婚?那不行!」
顧淼的父母一聽陳延要退婚,說什麼都不答應。
「那房子車子都買了,房子都裝修好了,你現在說退婚!」
陳延很冷靜:「房子車子我都不要,送給你們。」
顧淼父母相視一眼,然後看向我。
「那我們淼淼這些年的青春呢!她還為了你差點S掉,她的感情她的感受難道就一點不重要?!」
「很重要。」陳延回答:「正因為重要,所以我不能再錯了。」
「我不應該讓一個無辜的人,來承擔我的那份罪責。」
說完,他起身向顧淼父母鞠了一躬,轉身便走。
剛出病房,便遇到我。
他頓足,眼中沒有了昨日的怒火,而是歉疚。
他心平氣和,找了一架輪椅,推著我去了頂樓。
在露臺咖啡廳闲坐,給我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瞧,他知道顧淼喜歡什麼。
他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
我隱隱地吃醋,突然發現,在愛他這件事上。
我比顧淼小氣得多。
「我們分手吧,我是認真的,顧淼,我不想再繼續錯。」
「我不愛你,沒有愛過。」
我抿著那杯咖啡,望著遠處。
「你是不愛我,還是因為心裡擔著對沈泠秋的愧責而不肯愛我?」
他被問住,久久沒能回應。
我輕笑,看向他。
「你不愛我,那天,為什麼會帶我去沈泠秋的墳前,告訴她我們要結婚了?」
「你為什麼要讓她認識我?」
陳延垂眸,手指輕輕敲打著咖啡桌,繼而摩挲著杯子。
「我承認,我曾很多次都企圖重新開始過,隻可惜,我做不到。」
「我忘不掉沈泠秋,我也不可能對不起她。」
我垂頭。
「如果,她為你感到高興呢?」
「她或許希望你過得好。」
陳延忽然笑了。
「不可能。」
我疑惑。
他笑著,眼神裡竟流露出幾分寵溺味道。
「她啊,可小氣了,就算我跟女同事說話太溫柔,她都會吃醋。」
「她怎麼可能放過我?」
……
說著,他的眼神再度黯淡。
「……我也不想要她放過我。」
言罷,他再度抬頭,露出久違的笑容。
「所以啊,顧淼,你和她真的很不同。」
「你比她大度,你比她開朗,你比她給我的愛要多多,可是怎麼辦呢,我的心已經S了,我這輩子,隻屬於沈泠秋,再容納不下其他人了。」
「對不起,把你當成沈泠秋,當成救命稻草,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了。」
可是你知道嗎陳延。
這五年每一個悽涼思念你的晚上。
我都希望,你能忘了我。
沒等陳延繼續往下說,我便假裝體力不支地暈倒,趴在了桌上。
「顧淼!」
他驚呼一聲,上來扶我。
我趁勢依入他的懷中。
靠著他的胸口。
像當年,第一次被他擁抱那樣。
說了一聲:「不要推開我。」
14
我聽到了陳延的心跳。
很快。
他抱著我,跑到病房,找來醫生給我檢查。
醫生也沒查出什麼,隻說要我好好休息,別亂跑,別煩惱。
顧淼的父母便抱怨陳延這個時候給我提分手太殘忍了。
陳延點頭:「是我不好,我聽你們的,等淼淼痊愈再說。」
傍晚時分,所有人都走了,病房裡隻剩下陳延和我。
我假裝做噩夢蘇醒,陳延忙上前,問我:「淼淼,喝水嗎?」
我點點頭。
他便取來水喂我喝。
我望著他,問:「陳延,如果我S了,你會不會像惦念沈泠秋那樣惦念我?」
陳延皺了皺眉頭。
「別那麼說。」
「你會沒事的。」
我抿著水,神色落寞。
「你希望我沒事嗎?」
陳延回應:「當然。」
我輕笑,抬眸:「那你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在乎我?」
他看著我的笑,有一瞬的出神與恍惚。
然後迅速別開了頭。
我趁機捧住他的面孔,轉向我。
「別想沈泠秋,就現在,告訴我。」
「你是不是,也為我心動?」
他忽然很煩躁。
不敢面對我,拉開我的手,轉身出了病房。
那天,他在陽臺的冷風裡,站了一個晚上。
15
後來,他裝作若無其事地來照顧我。
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好像隻要我痊愈,他就會走。
但我知道,他也知道。
我們之間已經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不敢再看我,不敢靠近我。
他會因為我的笑而動容,因為我的觸碰而臉紅。
一切都像我們初次相遇時的那樣。
他愛我,一直愛著我。
他又一次地為我心動著,為我苦惱。
我故意說著與以前相同的話。
制造以前相同的場景。
每當這時候,他都努力辨認著,想從我眼中看出什麼。
可他什麼都看不出。
隻是在一次又一次似曾相識的場景與溫柔中,徹底淪陷了。
就像做一場美夢,這場夢帶著他,回到了那可望不可及的過往。
讓他的生活,不再那麼痛,不再隻有痛。
他的臉上終於開始多了笑容,多了輕松。
不再酗酒,也不再睡眠不好。
又很認真地為我做一日三餐,很認真地帶著我曬太陽。
也不再提那個讓他心痛的沈泠秋。
不會說,顧淼你別學她。
不會說,顧淼,你很像她。
「別玩了,一會兒被蜂蜇了。」
他站在長椅後,揪了揪我的衣袖。
我不聽話,站在花叢旁,逗弄花朵上的蜜蜂。
這事發生過。
在我們大學的時候。
那一天,我們都被蜂蜇了。
可這一次,他學得聰明。
一把就將我從長椅上攔腰抱下。
帶些嗔怪地說道:「都說了,別玩了。」
我抬頭望著他,輕輕一笑,啄了啄他的嘴巴。
他驀地臉紅,連耳根都紅了。
還是個少年模樣。
我摟住他的脖子,輕輕撫摸過他的面頰。
望著他。
「陳延,答應我,好好的,好嗎?」
這句話勾起了他一絲傷心。
可那些痛,也早在我這些時日刻意的療愈當中,被減弱了。
他像沉溺在麻醉中一樣沉迷我目光裡的溫柔。
像以前那樣乖巧地點點頭,說:「好。」
16
為鞏固戰果,我想玩一把欲擒故縱。
出院的那天,我向陳延提出了分手。
他完全沒想到。
他還買了我最愛的鮮花來送我,可他捧著花,聽到的卻是分手。
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他很不舍。
我故意說:「我知道,這段時間你隻是想照顧我,我分得清的。」
「喜歡你是我的事,不需要你負責。」
陳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沉默。
我們和平分手。
但我總會出現在陳延出現的地方。
比如,我們常去的那家面館。
以前他總會在下班時候坐在那吃一碗。
我每天都在面館等他。
他呀,每天就像個放了學的小學生,對我瘋狂吐槽。
隻是今天,他沒說話。
我們沉默地坐在一張桌上。
隻有吃面聲。
面館的老板盯著我。
盯了很久。
然後前來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的問題讓我有點驚嚇。
因為他顯然是認出了我。
我連忙擺手。
面館老板卻道:「是你吧?沈泠秋?」
我想要逃,卻發現,對面的陳延早就放下了筷子。
也盯著我。
隻是神色很淡定,很沉默。
熱情的老板拉開凳子坐下,道:「你好久沒來了!我以為你倆分手了呢!」
老板並非我們的朋友,對我們的私事一點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出了車禍。
而也正因為他不那麼記得清我的面孔,才那麼相信感覺上的熟悉感。
我說我不是沈泠秋。
老板笑了,看了看陳延,又看了看我。
說道:「你們以前那麼好,有什麼誤會是解不開的?」
說罷他又對陳延道:「好好哄哄。」
陳延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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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很久。
從面館,到了寂靜的街道。
我走在前,陳延跟在身後。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他這樣問我,我才深覺自己早已然暴露。
我隻是以為,陳延這樣的理科腦,是不會相信玄學的。
他快步走上前,攔住我。
「你想做什麼?假裝顧淼,讓我愛上顧淼,忘掉你,是嗎?」
「沈泠秋,你腦子鏽了?」
「我和顧淼在一起三年,她從來沒有模仿成功過,一夜之間,她就能說出你才能說出的話,露出你才會有的笑?」
我仍舊假裝不知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想走,被他叩住肩膀。
「看著我,沈泠秋。」
我不敢抬頭。
他就捏著我下巴,讓我看他。
「我好騙嗎?」
我搖頭,淚水溢滿眼眶,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總以為能拿捏他。
沒想到還是被拿捏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
「從你醒來之後。」
那麼早?!
我很震驚。
「我了解顧淼,有些事她做不了,有些話,也不是她會說的。我早就感覺到不同,隻是想不明白,可如果大膽一點,去想一個荒謬可能性,那麼這件事,也就說得通了。」
但其實,他也是不那麼確信地。
他看向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所以,是你嗎,沈泠秋。」
18
我不想面對他的目光,故作輕松。
「你這樣我好尷尬。」
「為什麼尷尬?」
「被拆穿了啊。」
他愣了愣,忽然失笑。
眼神變得確定。
「是你,沈泠秋,這種事,隻有你才會做,這種話,隻有你才會說,這種反應,隻有你才會有……」
說著,他紅了眼眶,有些怨氣地看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特別啊?你要是普通一點多好,那我就能很輕松地忘掉你了。」
我輕笑,垂眸掩去眼中的淚水。
「是啊,怪我怪我。」
他紅著眼睛,盯了我很久,伸手來拉我。
被我躲掉。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停頓著。
很疑惑。
我咽回眼淚,裝出一副很明媚的樣子問他。
「那你知道我這次來,是幹什麼嗎?」
他凝頓:「不是看我?」
我打斷他:「不是的,你有什麼好看的?」
「我來,是因為……託你母親的福,我S五年了,到現在都投胎不了。」
想到他母親做的那些事,找的那些神棍來鎮壓我靈魂,封我墳墓。
陳延有些歉疚地低眸:「我……」
我打斷他,繼續道:「我真的好想投胎,好想擁有新的人生,可是啊,白無常說,這個世界有人太牽掛我,我走不了,再加上你媽總是作妖,我就更投不了胎了,逼得沒有辦法, 隻好出此下策,附身到你未婚妻身上, 想讓你忘掉我。」
陳延喉結輕輕滾動。
他不願意接受我出現在這是這麼現實的緣故。
他看著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那你說,我來是為什麼呢?和你再續前緣嗎?用一個無辜女孩子的命?那我沈泠秋成什麼了, 我和S人犯有區別嗎?」
陳延說不出話。
他無法回答。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擾我, 忘掉我, 讓我去投胎啊?」
我故意裝出一副很受困擾, 很不耐煩的態度。
迫切地懇求他。
「放過我,好嗎?」
說完, 我補充:「還有,別為我要S要活,免得你那個瘋媽又找什麼破道士來針對我, 我真的受夠了, 夠夠的了。」
陳延受傷地垂下眸, 喉結滾動。
雙唇蠕動:「對不起, 我沒想到……會對你造成困擾。」
「在你媽找和尚在我墳前跳舞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的啊, 不是嗎?」
「還是說, 你陳延根本就不想讓我好。」
陳延聞言猛地抬頭,急切地說道:「想!我想!我想S的人是我, 我想你能活著,我想你能過得比任何人都好, 我……」
「那就不要再打擾我。」
我換作冷漠的面孔, 冷眼看著他, 就像不曾愛過。
「別再打擾我了。」
「讓我走。」
19
陳延沒有攔我。
我離開了他,一路走到黑暗的盡頭。
黑無常在那裡等我,他為我戴上鎖拷。
「你知道你犯得罪,會下地獄吧。」
「我知道。」
他冷笑:「我可不是白無常, 我不會心軟。」
我配合地戴上镣銬。
「顧淼,會回到陽間吧?」
「會,那本來就是她的身體,她的人生,你沒有資格剝奪。」
我點頭,釋然地笑。
「嗯,那就好。」
黑無常面無表情地通告。
「鑑於你做的一切, 以及擾亂陰陽兩界秩序的行徑,我們會徹底將你從人間除名,也就意味著, 這世間關於你的一切記憶都會消失。」
「所有人都不會記得你, 包括你的父母親, 他們會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過孩子,關於你的一切痕跡, 都會被抹去。」
他頓了頓,問。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
我垂著眉眼, 看著月光灑在鞋尖。
恰如那一日, 貨車向我駛來。
我沒有任何意念。
唯有一句。
「我不想讓陳延S。」
20
穿著白西服的清俊男子來到了酒店門外。
那裡正在舉行一場婚禮。
紅色充氣的拱門上寫著新人夫婦的名字。
——恭喜顧淼、陳延喜結連理。
他走進酒店的宴會廳, 掏出一個紅包,厚厚一疊。
登記禮金的人捏了捏,驚喜地問:「請問是哪邊的親戚?」
「陳延。」
那人收點了錢, 開始登記:「叫什麼名字?」
他低眉,沉默了須臾,搖搖頭。
「沒有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