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旭隻在最開始的時候打了招呼,然後幫我們推行李,辦託運。
亦歡湊到我耳邊,鬼鬼祟祟:「怎麼覺得小旭出落得越來越……唔,怎麼說呢,帥氣和沉穩!剛剛你倆走過來時,我滿腦子都是『好般配』。」
「做個人吧,亦歡阿姨。」我嘆了口氣。
亦歡有些氣惱地白了我一眼,拋下一句「你真是個老古董」,便扭頭不再理我。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晚,裴旭低聲地說「去吧」。
我如往常般接過他遞過來的橙子。
卻聽見他帶著笑音說了句「拿人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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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上了飛機後,不知清秋使了什麼法子,換到了亦歡旁邊的座位。
伴隨著她倆一人鬧脾氣,一人輕聲哄的聲音,我漸漸地睡了過去。
飛機落地產生的顛簸將我驚醒,我迷蒙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靠在了裴旭的肩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察覺我的動靜,裴旭偏過頭,溫熱的氣息灑在我耳邊:「醒了?我們到了。」
太近了,我立刻坐直了身體。
心跳得有些快。
大概是飛機降落帶來的失重感導致的吧。
「怎麼了?」裴旭專注地看著我。
我避開他的視線,搖了搖頭。
往外走時,看著裴旭和清秋同款揉肩的動作。
我和亦歡默契地都沒說話。
等到了酒店,亦歡隻訂了兩間房。
原本亦歡和我一間,裴旭一人一間。
但現在多了清秋。
清秋去前臺開了間房,欲言又止地看著亦歡。
但她沉浸在出來玩的興奮中,大大咧咧地挽著我往前走。
清秋有些失落地跟在後面。
我想了想,轉過身朝清秋眨了眨眼:「清秋,你胃病又犯了。」
清秋有一瞬的茫然,然後快速地反應過來,一手捂住胃部,朝著亦歡柔弱道:「是,好疼啊。」
亦歡臉色一變,著急地走過去扶住她,擔憂道:「好好的怎麼突然開始胃疼了,藥帶了嗎?」
清秋縮進她懷裡,手抓住亦歡的衣領,沒正面回應,隻是輕聲地喊疼。
我適時地發聲:「亦歡你和清秋住一間吧,也有個照看。先好好休息,咱們傍晚再出去。」
亦歡看了眼懷裡的人,答應了。
大家都在同一個樓層,先送了她倆回房。
我和裴旭往自己的房間走,他房間就在我對面。
裴旭突然開口:「你們在騙亦歡姐吧?」
我食指抵在唇邊,笑著搖了搖頭:「秘密。」
回房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滿室落日餘暉。
裴旭打來電話,說亦歡她們已經在大堂等著了。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開門和裴旭一起往樓下大堂走。
亦歡見到我,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然後扯著裴旭往前走。
我疑惑地看向落在後面的清秋,對方朝我露出無奈的笑容,解釋道:「我告訴了她,之前胃疼是裝的。」
清秋哪裡都好,但有時就是過於實誠了。
罷了,今晚我買單,算是賠罪吧。
到了海邊城市,吃海鮮是必不可少的。
找了一家評分還不錯的餐廳,點菜時,裴旭有意地點了幾道非海鮮的菜,因為我不吃海鮮。
亦歡雙手抱在胸前,來回掃一眼我和裴旭,「嘖嘖」地搖頭:「小旭好貼心喔。」
等菜上來,我剝了小碗蝦,推到亦歡跟前,求饒道:「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
亦歡夾起一顆蝦扔進嘴裡,咬得特別用力,然後輕哼了一聲。
我知道,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清秋在一旁默默地剝蟹,正要遞給亦歡,卻被對方瞪了一眼。
亦歡沒好氣道:「你別學暮暮,我對你還沒消氣呢。」
看著吃癟的清秋,我隻好低頭吃裴旭夾過來的菜,避免笑出聲。
吃完飯,亦歡又嚷著要去海邊找個喝東西的地兒坐坐。
行吧,今晚她最大。
她仍然扯著裴旭走在前面,兩人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和清秋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所以,你這次堅定了嗎?」我盯著亦歡的背影,朝身旁人發問。
清秋頓了半晌:「嗯,我不想再放手了。」
我拍了拍她肩膀:「挺好的。」
她放松地笑了起來:「那你呢?你和小旭。」
「嗯?我們怎麼了?」我不解。
「啊,我還以為你們……沒什麼。」隨後清秋轉移了話題。
到了地方坐下來,發現這家店還提供酒。
亦歡給裴旭點了杯飲料,卻要我陪她喝酒,還提出要和我玩遊戲。
讓我和她各坐在吧臺的一邊,看誰被搭訕的次數更多,輸的人買單。
我下意識地看了裴旭一眼,又朝清秋看過去。
這兩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我拒絕道:「不用比,我買單。」
亦歡瞟了眼清秋,不高興起來:「下午的事兒,我還在生氣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亦歡這是變著法兒地找清秋不痛快。
我抱歉地看向清秋,隻好答應,端起酒杯要往吧臺走。
裴旭伸手拉住我,但被亦歡一瞪。
我拍了拍他手,示意他放心。
他不情願地松了手。
我一邊興致缺缺地應付著上前搭訕的人,一邊分神注意亦歡那邊。
她已經來者不拒地喝下了好幾杯酒,眼看就要真的醉了。
我正打算結束這無聊的比賽,前去接她。
清秋突然起身,大步地朝亦歡走去,強勢地將她攬進懷裡,低下頭去。
她們跟前的男人站起了身,正好擋住了我的視野。
隻聽見那邊傳來一陣驚呼和口哨聲,然後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清秋朝我遠遠地抬了下頭,攬著亦歡往外走。
我放下心來,打算找個理由打發掉眼前這個執著地要微信的男人。
「姐姐,我接你回去。」
我意外地看向擋在男人跟前的裴旭,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姐」。
被打斷的男人有些不爽,但聽到那句「姐姐」,他有些拿不準我和裴旭的關系,仍不S心地讓我留個微信。
我正要開口,裴旭快速地報了一串微信號,抓住我手腕,盯著我,語氣低了低:「姐姐。」
我隔著裴旭偏頭朝男人笑了笑,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重了幾分。
今晚的裴旭有些陌生,帶著不可言喻的氣場,有點兒兇。
我順從地跟著他離開了吧臺。
出了店,裴旭松開了手,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跟在一旁。
氣氛有些沉悶。
吹著海風,我酒意散了幾分:「剛剛你給的是你的微信號吧?下次別這樣了。」
裴旭不答反問:「你想給他你的嗎?」
我笑了出來:「當然不是。哪怕你不出現,我也有辦法打發掉他的。微信號屬於個人隱私,你的也別亂給。」
他卻認真道:「我會出現,以後的每一次。」
我有些詫異他的執拗。
孩子大了,有了我讀不懂的心思。
我沒接話,繼續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
過了一會兒,身後的裴旭突然叫住我:「夏暮。」
「嗯?」我轉過身,笑著看向他。
海風揚起了我的裙擺和少年的衣角。
在萬家燈火中,少年眼神發亮,堅定又認真地開了口:「我 18 歲生日快到了,到時我可以向你討一個願望嗎?」
13.
少年的認真隨著風遞到眼前,讓人莫名地心生退意。
我盯著他,想要看穿背後的意圖。
空氣寂靜了幾秒,最終裴旭先移開了視線。
我垂眸思索,頓了半晌:「再說吧。」
沒有漏過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第二天,直到午後,亦歡才挽著清秋姍姍來遲。
看著她全副武裝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脖子上甚至還圍了一塊小方巾,我似懂非懂地問了一句:「你打算穿這個去衝浪?」
她靠在清秋肩上,有氣無力道:「沒力氣了,今天看你玩。」
清秋滿臉的餍足和愉悅,一手輕輕地揉著亦歡的腰,我瞬間秒懂,朝清秋豎起大拇指,惹得亦歡小臉通紅地想要撲上來打我。
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來到沙灘,滿眼衣著清涼的俊男靚女。
裴旭不會遊泳,清秋要陪著亦歡,所以最後隻有我會下水。
脫掉沙灘外套,耳邊傳來「嘖嘖」聲。
亦歡上下掃了我一眼,自豪道:「不愧是我選的衣服,完美。」
我塗著防曬,不打算接茬,亦歡卻一直朝我使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
隻瞧見裴旭一臉冷意地瞪著看過來的幾個男人,就像護食的狼崽兒。
我無奈地拍了一下他肩膀:「這是海邊。」
他繃著張臉,站到我身前,擋住了周圍投來的視線,整個人像是被攏在他懷裡。
視野所及,是他上下動了動的喉結,我不自在地往後退了半步,恍然驚覺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你過去點兒。」
他仿佛沒聽到,下一秒,陽光中的微塵浮動得厲害,他脫下了自己的白 T 恤,朝我遞過來:「你穿。」
語氣裡的佔有欲,越界得快要溢出來。
我錯開眼,冷淡道:「不用。」
他卻不打算就此放棄,低下頭,眼神湿漉漉地瞧著我,帶著懇求:「姐姐,穿上好不好,嗯?」
我感覺身體某處神經麻了一下。
亦歡出來打圓場:「暮暮,小旭都已經脫了,你就別拒絕了,穿上以防萬一吧。」
這話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瞧了過去,亦歡打哈哈地轉移話題:「小旭,你這聲『姐姐』叫得我都酥了,你也叫我一句唄。」
我從他手上接過 T 恤套上,拿著衝浪板,不理會身後亦歡的取笑聲和某人一直看過來的視線,大步地往海邊走,隻想下水涼快。
衝浪的刺激和興奮,以及抓到具有挑戰感的好浪帶來的愉悅,讓人上癮,也容易讓人高估自己,總想去挑戰更大難度的浪。
所以,在因為錯估浪壁坡度和浪高被狠狠地卷進水裡時,內心一陣可惜:又失敗了。
等我再從水裡冒出頭來,遠遠地看到亦歡一行人焦急地往我這邊趕,而裴旭已經半截身體站在水裡。
我心裡一「咯噔」,爬上板,坐起身,一邊朝他們揮手示意沒事,一邊往岸邊遊。
等上了岸,亦歡眼紅紅地一巴掌拍到我肩上,朝我吼道:「夏暮,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尋求刺激去抓危險的浪,你剛剛嚇S我了。」
她喊我全名,看來是真的生氣了,我討好又歉意地拉了拉她手:「我錯了。」
亦歡到底沒甩開我的手,扭頭又朝裴旭訓道:「還有你,又不會遊泳,往海裡衝什麼衝!你是去救人,還是去送命!」
清歡攬了攬亦歡,輕聲地哄道:「人沒事,就是最好的。」
亦歡瞪了我和裴旭一眼,氣鼓鼓地扔下一句「沒一個省心的」,拉著清秋往前走。
我這才將視線放在身旁,從一開始就盯著我,沉默不語的裴旭身上。
他臉色蒼白,緊抿著唇,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過了好久,聲音幹澀道:「你就真的,真的,沒有一點兒牽掛了嗎?」
我心頭一震,既詫異他的敏感,又驚訝他的聰慧。
僅僅憑著剛剛的小插曲和亦歡的幾句話,裴旭卻看明白了。
了無牽掛,所以在做這些暗藏危險的運動時,我才無所畏懼,不畏懼那最壞的結果。
換句話說,我一直都做好了和所有人告別的準備。
裴旭年紀明明比我小,可在他混雜著心疼、失落、後怕的目光下,連我自己都沒有深究過的念頭,在此刻暴露無遺。
我喉嚨發緊,垂落的手在空氣裡虛虛地握了一下,避開問題,低聲地解釋道:「以後,你別這樣不管不顧地衝過來了,我遊泳很厲害的,心裡有數。」
「你!」裴旭瞪大了眼睛,像是真的生氣了,扭頭就走。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發脾氣,我落在後面,手指揉著 T 恤下擺,心裡嘀咕著:連衣服都不要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哄好了亦歡,但卻沒哄好裴旭。
我沒法給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亦歡是我好友,她身邊有清秋,我放心;楊老是我恩師,療養院那邊早就打好了招呼,以後定期從我卡裡劃錢,一切都安排好了。
至於裴旭,我和他隻不過是人生這趟車上,共同坐了一段路程的旅客罷了。
他終將羽翼豐滿,奔向屬於他自己的路途,以他的聰慧和能力,他會過得很好。
所以,裴旭問我有沒有牽掛,我有答案,但卻不能說。
有些話說透了,未免傷人心。
雖然生著氣,但出行時,他仍然會跟在我身邊,隻是沉默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