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我已故朋友的兒子,我不是什麼好女人。
領他回家,隻是瞧著他可憐,隨手養一養。
沒想到「喪家犬」養大了,便成了「狼」。
還是對我圖謀不軌的「狼」。
1.
參加朋友的葬禮,卻領回她上學的兒子。
本想等下葬儀式結束就走,但看著被一群大人圍在中間的男孩。
我靠在一旁的樹上,聽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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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是動了手腳,要吞房子和錢呀。
他們表態可以養他到成年,話裡話外間,仿佛是施了多大的恩。
但他媽媽的遺產是一分也不打算給他。
我偏頭朝墓碑照片上笑得溫婉的女人看了一眼,心裡沒好氣道:
「爛好人,我就說親戚靠不住,你偏不信!現在他們欺負你那沒爹沒媽的兒子。」
但我沒想著出手幫他,對我有恩的是他媽,不是他,我也不是什麼活菩薩。
我隻是好奇,他會怎麼做,會不會哭著對那群人搖尾乞憐。
但他隻是垂著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沒意思。
我拍了拍手打算回家。
他卻突然抬起頭,朝我看了過來。
眼眶紅紅的,眼裡有一絲狼狽的倔強與防備。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那樣,像條要咬人的喪家犬。
我和他對視著,誰也沒挪開視線。
「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挑眉朝他笑道。
剛剛咄咄逼人的那群人這才發現我這個外人還在。
眾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下一秒惱羞成怒:「這是家事!」
我沒搭理,扭著腰走到男孩跟前,收起了笑意:「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她對我有恩,我可以收留你,但.......」
我掃了在場其他人一眼,一字一句道:「被他們偷走的遺產,以後你有本事了,自己拿回來,我不會幫你。」
眾人像是被扯掉了遮羞布,吵嚷著罵我胡說八道。
我隻是盯著男孩:「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跟著他們,你自己選。」
最後,他跟我回了家。
將他安置在客房後,一股陌生人入侵個人領域的不適感湧了上來。
不該帶他回來的。
我有些煩躁地鑽進書房,借著畫稿緩解情緒。
2.
第二天是被客戶的微信消息給叫醒的。
昨晚改完稿就直接給客戶發了過去。
這是成立設計工作室後接的第一單。
說是工作室,其實也就我和好友亦歡兩個人。
客戶很難伺候,就差要提「五彩斑斓的黑」這種要求。
好在昨晚的改稿對方終於滿意。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走出書房。
瞥到客廳餐桌旁靜默的人影時,嚇得一激靈。
我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不出聲坐在那兒幹嗎!」
他有一瞬間的怔愣,像是被我突如其來的起床氣給嚇到了。
然後故作鎮定地將桌上的一張紙朝我推了推:
「抱歉,以後我會注意。這是我擬的協議,您可以看看。」
我一頭霧水地走過去坐到他對面,拿起來看了看,差點兒樂出聲。
甲方,這一欄空著。
乙方:裴旭。
協議大概是說,乙方借住在甲方家裡所產生的一切生活費用,以及高中學費,都將會在乙方大學畢業一年後算上利息,一並償還。
隔著紙覷了對面人一眼,心裡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怎麼能確定大學畢業一年就能還完,現在養孩子很貴的。還有,為什麼隻有高中學費,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不需要我出嗎?」
裴旭臉紅了起來,有些磕絆道:「可以在協議裡補一條,如果到期未還,利息翻倍。」
接著有些著急地解釋:「我一定會還的,您放心。我成績還算不錯,大學可以申請獎學金,高中周末和節假日可以去打臨時工,湊大學學費和生活費,我還可以......」
「行了。」越聽越離譜,我又不是養不起他。
還想著去打臨時工,現在有多少黑心老板,就指著學生兼職壓榨,變著法兒地克扣工資。
我經歷過的,他沒必要再去經歷一遍。
「你好好地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兼職什麼的,想都不要想。我有錢,養得起你。這個協議也沒必要籤,就當我還你媽媽的恩。」
我把協議放在桌上,起身準備去洗漱。
「如果您不籤,我就不住這兒了。」
煩不煩,在這矯情什麼勁兒?我很想對他吼道。
但看清裴旭眼底的認真與執拗,看著晨光裡男孩挺直的脊背。
我突然反應過來,這不隻是一份欠條協議,是他作為「喪家犬」僅剩的自尊。
我坐了回去,拿起筆利落地在甲方那一欄籤上名字:夏暮。
看到對面人仿佛是松了口氣的表情,我有些好笑道:「收拾收拾去外面吃早飯,然後去超市買你的生活用品,沒記錯的話,還有兩周就開學了吧?需要什麼,到時一並買上。」
我看了他一眼:「估計現在你的白眼狼親戚已經搬進你家了。去超市前,順帶送你回去一趟,有什麼割舍不下的東西,自己去拿回來。以後你就叫我夏......」
我有些犯難地頓住,我倆的年齡差和關系,叫「阿姨」吧,沒大那麼多,叫「姐姐」吧,也挺奇怪。
「夏暮,我會做飯,不用出去吃。」說著,他起身朝廚房冰箱走去。
行吧,直接叫名字也好。
但下一秒,他掩飾不住震驚地轉頭看著我。
3.
我忘了,我家冰箱裡,除了酒,就還是酒。
最終我們還是出門吃的早飯,然後回了一趟他原本的家。
我沒上樓,半小時不到,他就下來了,隻帶了他媽媽的照片、書和衣服。
他臉色不是很好,眼眶有些紅。
白眼狼親戚應該沒說啥好話,但我沒安慰他。
我沒義務去安撫他的情緒,有些事情就得自己熬。
開車去了超市,讓他自己去選東西,我在收銀臺等他。
好友亦歡打來電話,剛接起來,我就皺眉頭將聽筒拿遠了點兒。
「寶貝!求安慰!」她在電話那頭一陣幹號。
我有些無奈:「這位朋友,請控制你的音量,不然我就要找你賠償聽力損傷費了。說吧,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還不是我爸,又騙我去相親!剛剛和他又吵了一架,寶貝,我今晚要去你家睡。」她假裝哭唧唧。
「我家沒地兒,客房有人住了。」
「什麼?!夏暮同志,你都學會金屋藏嬌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腦補,我頗為頭疼地給她簡單講了一下來龍去脈。
她在那頭聽得一陣感嘆,最後非要中午請裴旭吃火鍋,說心疼他要好好地補補。
等裴旭出來,日用品沒買什麼,各種菜倒是買了一大筐。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低聲地解釋道:「以後我來做飯吧,外面吃,浪費錢還不幹淨。」
好賢惠啊,腦海裡不恰當地響起一句。
收營員目光復雜地掃了我倆一眼。
得,看來是誤會了。
我面色正常地付了款,上車後,和裴旭說了亦歡請他吃火鍋的事兒。
他倒沒什麼意見,說都行。
去火鍋店的路上,心裡暗自祈禱:待會兒亦歡可得管好跑火車的嘴。
4.
進了火鍋店,一眼就看到朝我們狂招手的亦歡,以及她眼裡看到裴旭時迸發的光亮。
我認命地領著裴旭過去,給他倆做介紹。
「裴旭,這是你亦歡阿姨。」
對面女人一聽,急了:「什麼阿姨,你別聽她瞎說,小旭是吧,我是你亦歡姐姐。」
裴旭如她所願地叫了她一聲「姐姐」,然後就被她打發去拿調料。
我知道,她是有話想和我單獨說。
亦歡斂起笑意,一臉痛心:「夏暮同志,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小旭的顏值,要玩什麼養成系?他還未成年啊!」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她,端起水杯,沒接話。
她弱弱地繼續猜測:「難不成你想......當他媽?」
我被嗆到咳嗽,剛喝的水差點兒噴出來。
亦歡慌慌張張地給我遞紙:「哎,我就是瞎說的,你不是最怕麻煩了嗎?你別給我講是為了報恩啊,我還不知道你,一碼歸一碼分得可清了,才不會因為當年他媽媽幫了你,你就會去養她兒子。」
是的,我不會。
所以,我為什麼會一時頭腦發熱地領他回家?
是因為那天對視時,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嗎?
我也不知道。
裴旭拿了調料回來,我和亦歡適時地止住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火鍋時間,有亦歡在,全程就沒冷場過。
倒是裴旭被她逗得紅了好幾次臉。
臨走上車前,亦歡拉住了我,看著副駕駛的裴旭,低聲地囑咐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領他回家,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了。養孩子不容易,以後有需要的地方,隨時吩咐姐妹我一聲,你別都悶聲自己扛。聽到沒?」
我抬手挽著她,靠在她耳邊拉長聲音:「知道啦~愛操心的亦歡阿姨~」
她羞惱地打了下我的手背,放過了我。
回家前,又開車去家居商場,預訂了衣櫥和書桌椅送貨上門,打算都放到客房。
以後那就是他的房間了。
安排好一切回家後,我回臥室補覺,讓裴旭自行安排。
傍晚,我是被飯香給叫醒的。
揉著眼迷糊地走進客廳,暖色燈光下,裴旭正從廚房一盤盤地往外端。
我瞧著滿桌子的菜,困惑地抬眼看他:我這是領回了個田螺姑娘?
裴旭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就都做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做多了,抱歉。」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兒,坐到餐桌旁,還有點兒發懵:原來這就是家裡有人做飯的感覺嗎?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裴旭之間的交流並不多。
大多時間,我都是窩在書房裡畫稿,偶爾去工作室和亦歡一起見見客戶。
家裡自從有了裴旭,一直保持著窗明幾淨,陽臺上,還多了幾盆小綠植。
兩周後,到了裴旭開學的日子。
送他去學校報道那天,我才從老師口中知道他上學期期末考了全校第一。
這就是他說的「成績還算不錯」?
轉頭瞧著少年發紅的耳尖和隱隱地挺拔了幾分的脊背。
心裡一陣好笑,有點兒像貓。
因為學校離家近,最後咨詢了他的意見,決定走讀。
第二天又去商場給他買了輛自行車。
自此,他正式開啟高二生活,而我也一門心思地放在了工作室上。
轉眼就到了國慶長假。
5.
我沒想到假期第一天會突然生病。
大概是前段時間忙工作室太過緊繃,突然松懈下來,反而病了。
裴旭學校組織集訓,一大早他就走了,整個假期都不在家。
從客廳櫃子裡隨便找了點兒藥,就著涼水服下,渾渾噩噩地繼續回房睡覺。
再次醒來,是被渴醒的,隱約地聽見客廳有翻動東西的聲音。
強撐著精神,手裡拿一本厚書,輕手輕腳地朝客廳走去。
與客廳裡的人四目相對,我有些尷尬地放下舉起的書。
裴旭?他怎麼回來了?
還沒待我問出聲,裴旭抿著嘴,手拿溫度槍朝我走了過來。
我沒反應過來,有些呆滯地看著他給我測溫。
「你發燒了。」他看著溫度槍顯示的數字,臉色又沉了幾分。
「嗯。」難怪渾身酸痛,「你怎麼回來了?」
裴旭轉身將溫度槍放進抽屜,又拿起桌上的藥看了看:「回來拿忘帶的書,看到客廳的藥,猜你生病了,所以和老師請假集訓不去了。」
我皺了皺眉:「我能照顧自己,趕緊回去集訓。」
他拿起先前我喝的水杯看向我:「哦,所以你就是喝涼水照顧自己的?還亂吃藥?」
我一時被噎住,有種他才是家長的錯覺。
「家裡沒退燒藥了,我出去買藥。廚房有燒好的熱水,你先喝點兒。」
說完,他拿著鑰匙出了門,我坐在沙發上發呆。
之前我曾自己去醫院做急性闌尾炎手術,一個人住院。
事後被亦歡知道,她紅著眼怪我不把她當朋友。
其實不是的,我隻是不習慣依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