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嚇得回頭。
見他發絲凌亂鋪在額角,眉心痛苦地蹙起,眼睫顫動得不能自抑。
良久,他才從喉間溢出一絲似譏似嘲的哽咽。
「是因為真的不愛,所以才對我這麼狠心麼?」
我心酸澀得像是梅雨季節裡迅速蔓延青苔的石階:「顧聿行,我——」
「你先下去。」他雙手緊緊捏著方向盤低沉開口,半邊臉籠罩在陰影中。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手指扣上開門鍵那一刻。
手腕又猛地被他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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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格外滾燙,聲音晦澀:「挽挽,別再找其他男人,就算是找炮友,至少我是幹淨的。」
「好,我會注意的。」我用力抽回手,離開。
我知道,這樣對顧聿行不公平。
但是,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了。
我無數次想過,要是傅辭三年前狠狠羞辱我,明面上報復我,而不是似真似假與我周旋三年,我會感激他。
所以,既然招惹不該招惹的顧聿行。
及時止損是我唯一能做的選擇。
12
我全心投入工作,又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開啟了我獨立的單身生活。
每天兩點一線。
做飯時,突然想到顧聿行最後那句,別再找其他男人,我無意識地笑出聲來。
看著表面精英、強大自信的男人,竟這麼單純。
我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臨睡前,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溫小姐,很抱歉才知道您的新號碼,您看明天有空過來試婚紗嗎?」
我奇怪道:「我已經和你們主管說過不需要了,你是新來的嗎?」
年輕女孩有點無措:「啊,是這樣嗎?可我這邊是按傅先生的指示來跟您聯系的,就在十分鍾前——」
「他一定是喝醉了!」我強硬道,「設計終止手續,還有違約金賠付,全程都是我辦理的,請不用再聯系我。」
沒多久,傅辭的電話便打來。
看著那串熟悉的號碼,我久久沒有接聽。
心裡唯一的念頭便是,高高在上的傅辭,終於低下頭顱主動找我了?
若是以前,我可能會歡欣雀躍,但我現在十分確定,我隻有不耐煩和抗拒。
在最後一聲時,我按了免提,離手機遠遠的,不想讓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出現。
「溫挽,你再鬧,就真的分手。」
傅辭的背景音很嘈雜,有唱歌和碰杯聲,還有男人女人的吆喝聲。
呵,狐朋狗友,夜夜笙歌。
「你酒醒了再說吧。」我就要掛斷電話。
「怎麼,翅膀硬了?傍上更大的金主了?澳洲,顧聿行?」他冷笑了一聲。
我成功被他氣到:「傅辭,別把別人想得跟你一樣齷齪!」
「我齷齪?嗤,溫挽,你以為顧聿行比我好到哪裡去?」
傅辭語氣譏笑又刻薄,惹得他的兄弟們在身後猥瑣地笑起來。
一幫天天捧臭腳的!
「你不會以為他真愛上你了吧?溫挽,這麼多年你真是一點都不長進,他無非是當時沒得到你,想弄到手玩玩。
「我明明提醒過你的,除了我,沒人會要你。」
我捏緊了手機,呼吸逐漸沉重起來。
「對啊溫挽,京市誰不知道你舔了傅哥七年,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何況是顧家那位小少爺。」
手機被他一個兄弟奪走,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惡心至極,想伸手掛掉。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先我一步拿過手機,指尖在屏幕輕輕敲了敲,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怎麼?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對面嘈雜聲瞬間一靜。
一陣窸窣,傅辭的聲音響起:「顧聿行?」
「呵,傅辭,你就是這麼任由人欺負挽挽的?」顧聿行淡淡詢問就像利劍一樣直戳人心窩。
我心狠狠一悸,鼻尖的酸像電流一樣湧上太陽穴和雙眼。
顧聿行走近,像擁自己的所有物般,攬我入懷,手掌按著我的頭貼緊他的胸口。
「這是我和溫挽的事,與你無關。」傅辭聲音緊繃,帶著一絲警惕。
「說到這件事,聽聞傅先生在國內把自己的婚事鬧得沸沸揚揚,我希望傅先生澄清一下,你口中的新娘溫挽,應該不是我的未婚妻——前溫氏千金溫挽,我怕公眾有所誤會。」
對面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你跟老子裝什麼逼?不過是乘人之危撿我剩下的!你就這麼飢不擇食嗎?」
我腦子空白了一瞬,手緊緊拽住顧聿行的衣擺,淚水瞬間就浸潤了他的胸口。
「傅辭,你真是個爛人。」顧聿行聲音冷成冰碴,用手捂住我了耳朵,嘴唇在我頭頂壓了壓,緩聲道,「乖,去旁邊等我。」
傅辭暴跳如雷:「顧聿行,你他媽離我的女人遠點!不就是以前輸給我嗎?有本事你衝我來,拿女人出氣算什麼本事?」
「挽挽從來不是你的附屬品,也不是你秀優越感的工具。
「讓一個女人跟了你後,變得不自信、怯懦、卑微,這就是你的愛嗎?傅辭,你根本就配不上溫挽。」
傅辭徹底被激動,吼道:「你他媽知道什麼——」
顧聿行蹙眉,直接掛斷。
來電鈴聲馬上響起,他幹脆關機,撥出了電話卡。
我全身立刻癱軟下來,一股惡心感湧上。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一直無限刷新我的底限,徹底摧毀曾經所有的美好。
連同過去時間裡的自己,也變成一堆爛掉的淤泥。
臭不可聞。
那種想逃離的心是如此的強烈。
不隻想逃離傅辭,更想離開這段關系裡,那個讓我厭惡的自己。
13
第二天,顧氏集團官方微博,發布了二條消息:
一是旗下新電源汽車研發取得重大進展,不日即將開布新品發布會;
二是老牌世家溫家雖然沒落,但兩家聯姻並未受影響。
雙喜臨門,廣而告之。
姑姑作為溫氏海外分公司掌事人,馬上轉發了顧氏集團的這條微博:同喜同喜。
顧聿行更是將對傅辭那句話原封不動搬到個人賬號裡:
【未免公眾有所誤會,希望傅辭先生澄清一下,你口中的溫挽,不是我的未婚妻——前溫氏千金溫挽,謝謝。】
網上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毫不知情。
躺在床上,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答應了顧聿行的表白。
那天發生的事,太多太亂,又措手不及。
當時我整個人精神狀態極為混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顧聿行。
他將我送到姑姑那邊。
姑姑與我徹夜長談,耐心開導我:「挽挽,到底為什麼,你對聿行這麼抗拒?」
「姑姑,你不覺得,我和顧聿行的重逢,跟我和傅辭的復合很相似麼?」我糾結了很久,才吐露心聲。
「他們怎麼能一樣?」
我輕聲問:「男人本性不都一樣嗎?被辜負過,總想徵服回來,一旦得到了,便棄之如敝屣。」
「何況,外人說的也沒錯,我追求傅辭轟轟烈烈,非他不可,糾纏七年,誰還會要這樣的我?」
姑姑氣得渾身發抖:「你談個戀愛談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是傅辭拿捏你的手段啊!
「這種手段卑劣之極,他就是想把你打落塵埃,任他作踐還離不開他!挽挽啊,你的驕傲呢?你的自信呢?你的自我呢?」
姑姑疼惜至極,罵完我又抱住我啜泣。
我整個人怔怔的。
這樣的話,顧聿行也說過。
他說:
「挽挽從來不是你的附屬品,也不是你秀優越感的工具。
「讓一個女人跟了你後,變得不自信、怯懦、卑微,這就是你的愛嗎?傅辭,你根本就配不上溫挽。」
所以,我真的想錯了嗎?
不自信、怯懦、卑微,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是啊,曾經那個光芒萬丈、驕傲自信的溫挽去哪了?
我狠狠地咬著指尖,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我以為,我離開了傅辭,我出了國,我有了新工作,我開始了新的人生。
其實並沒有。
我還活在傅辭給我陰影裡。
對愛情,我不奢想,甚至以極大的惡感和消極的態度去面對。
我覺得我不配。
顧聿行對我好,是別有所圖,是因為曾沒有得到過我。
我要是不早點逃開,他會像傅辭一樣,將我像抹布一樣,用完丟掉。
沒有溫家千金的身份,我更是一文不值。
隻能任人奚落。
所有人都會像傅辭一樣。
是的,都一樣。
不!
不是的!
不一樣!
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為什麼會覺得傅辭是我能夠到的最好的選擇?
這些並不是我真正的思想啊。
我用力地抓住頭發,拼命地張著唇卻哭不出聲。
像慢慢覺醒的籠中困獸,不知何處的出路。
姑姑心疼地抱著我,仍無濟於事。
然後顧聿行匆匆趕來。
他安慰我到了半宿,迷迷糊糊中我問他:「我是不是過得很糟糕?」
他輕吻著我,一遍遍地說:「不,是那些糟糕的人和事困住了你。」
他說了很多很多,很幼稚的誇我的話。
從小到大,事無巨細,方方面面,我竟不知,他眼裡的我,是那麼光芒萬丈。
我慢慢清醒過來。
根藏在我內心深處,像迷障一樣的陰影慢慢散去。
它曾被我輕視、忽視。
可一旦真正審視它,會驀然有一種可笑又豁然開朗的感覺。
卑劣、邪惡隻能在陰暗處爬行。
當陽光鋪滿大地,它終將無所遁形。
看著仍在細心安慰我,循循善誘的顧聿行,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我仰頭吻住那張溫暖的唇,笑意溢出眼眶。
我溫挽憑什麼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愛?
我是可以的。
顧聿行熱烈地回應我,微喘:「可以嗎?」
我大方攬住他的腰,反問:「為什麼不可以?」
「我不要有一頓沒一頓的。」他埋首於我的脖頸,聲音帶著淡淡的委屈。
我輕輕咬著他的耳朵:「你從炮友升級了——」
14
再次見到傅辭,是在我公寓外。
冰天雪地,他在我門口凍得像個雪人。
我從未見過如此失意憔悴的傅辭。
「挽挽,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在婚禮現場等了你整整一天。」他眼底全是紅血絲,不修邊幅,語氣裡充滿著不解和淡淡的控訴。
我蹙眉。
最近我活得太過滋潤,根本不知道傅辭準備的婚禮竟然已經舉行。
我澳洲新辦的電話卡被注銷。
顧聿行以我要靜養為由,沒收了所有電子設備。
在見傅辭之前,我原以為我會恨他,會與他大吵一架,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對我。
但真與他四目相對,情緒遠比恨更加復雜。
最終,我放下所有。
因為我不想讓他再幹擾我一分一毫。
沒必要,也不值。
「挽挽,求婚是真的,結婚也是真的。你那天沒有聽到最後嗎?」
「來來來,喝,咱們就等著結婚那天看好戲。哈哈。」
「將我」「我的意思是說,遊戲到此為止, 隻要讓我出了這口氣,婚禮照常舉行!」
我愣了一會, 突然好笑地問:
「你所謂的出口氣,就是讓你的兄弟們踐踏我,找女明星炒 CP 刺激我, 還有你用惡毒的話 PUA 我?」
傅辭瞳眸一縮,趕緊解釋道:「挽挽,我知道錯了。我找你復合是真的,求婚也是真的, 婚禮也是真的, 隻要你來, 我們就翻過這一頁。
「挽挽,我們以後都好好過,好嗎?」
我緩緩搖頭,看著他的眼睛:「來不及了傅辭, 早在你帶著戲耍玩弄的心思找我復合的那一天,我們就完了。」
「是你先拋棄我的。」他眼眶腥紅。
「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你嗎?」
他身子踉跄了一下。
「我親耳聽到, 你對你兄弟們說,你是我用錢砸出來的男朋友, 溫家不行了, 希望我識相點自己離開。」
他手足無措:「我隻是口嗨, 你知道,我就是那樣的性子, 這並不是我的真心話。」
「而且,那時你經紀公司派人找到我, 說你一定會紅,絕對不能有緋聞,偶像必須立單身人設。我想你公司也跟你提過這個要求吧。」
傅辭眼瞳一縮:「我——我以為——」
「你隻是自私地,將所有的罪責全推到我身上, 換自己心安理得,就算即得利者是你自己。」
他忘了,自己最風光得意時,正是溫家破產,我在底層痛苦掙扎的時候。
我別開目光,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你說復合時, 我給你找了很多借口,你跟兄弟們隻是口無遮攔, 你要發展事業, 你也無可奈何,所以我想賭一賭。」
傅辭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挽挽, 我錯了——」
我淡淡地看著他:「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與你算舊賬,讓你愧疚。
「我隻是不想你再糾纏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有多醜陋, 別再來挨著我, 給我添堵惡心。」
傅辭臉色瞬間失去血色,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門外一聲汽車喇叭聲打斷我們的靜默。
顧聿行下車,倚在門邊笑看著我:「挽挽,今天要試婚紗。」
我笑著朝他揮手, 轉身利落鎖上門,低聲道:「再見了,傅辭。」
直到我上了車。
那個跪在我門口的身影仍一動不動。
我淡漠地收回視線。
將這種無關緊要的人拋諸腦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