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胖小卷的成績一向名列前茅,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於是我悄悄地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也許,大錘哥就是傳說中的雙性戀呢?
隻要他一心一意地對陸姐姐好,那些過往,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對吧?
8
這天,我沒有見到陸姐姐。
林大嬸說,大錘哥帶她去市裡逛街了,要明天才能回來。
我有些失望,回到家,打開書包夾層又看了一眼那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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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它還在。
背後卻突然傳來爸爸粗礪的聲音:「小畜生,你哪來的錢?」
我渾身一僵,汗毛倒豎,背後升騰起一股沒頂寒意。
來不及思考,我下意識把書包猛地一蓋。
爸爸每個星期隻給我五塊錢。
我手上,是不可能有十元整鈔的。
然而,我還來不及回頭看一眼他的表情,手裡的書包就被他大力扯了過去。
他陰著臉,手上青筋暴起,把我的書包倒過來一陣亂抖。
哗啦啦,書和文具掉落一地。
一張嶄新的十元紙鈔輕飄飄地從書包夾層裡墜了下來,落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書本上。
我渾身如遭雷擊,雙手緊握成拳,SS盯著那張錢,連呼吸都停滯住了。
爸爸彎下腰,一把抄起那十塊錢,又震怒地看了我一眼,眉毛都擰成一團。
「哪裡來的錢?」爸爸暴喝一聲,聲音大得幾乎要貫穿我的耳膜,「老子問你話呢!」
我牙關打戰,腿也在哆嗦,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啪——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爸爸猛地抬手,一巴掌呼在我臉上,直接把我抽倒在地。
他的聲音和劇烈的耳鳴聲一起響起來:「老子說今天打麻將怎麼少了十塊錢,逼養的賤種,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還敢偷老子的錢?!」
我盯著地面,腦子一片空白。
被打的那半張臉幾乎失去知覺,隻剩下火辣滾燙的觸感。
這一瞬間,我產生了兩個念頭——
第一個是:啊,真是倒霉,為什麼爸爸偏偏在今天丟了十塊錢呢?
第二個是:還好,我沒有說出陸姐姐的名字。不然,他就該打陸姐姐了。
我跪坐在地上不敢動彈。
「老子一個人養你這麼多年,養了個白眼狼,什麼出息都沒有,還學會偷東西了?!」
爸爸的拳頭緊跟著落下來。
雨點一般,砸在我的頭上、身上。
悶悶的,痛到麻木。
我咬著牙,指甲SS掐著地面的泥土,一聲不吭。
其實已經習慣了。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算不丟錢,也會用別的理由打我的。
不要說話,不要爭辯,不要反抗,不要護著頭,就好了。
很快就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爸爸終於離開了。
我頭暈腦脹地在地上趴了好久,好不容易攢夠力氣準備爬起來的時候,一股溫熱從鼻孔裡淌了下來。
啪嗒啪嗒。
暗紅色的液體滴在地面上。
很快沒入土壤裡,變成幾乎看不出來的深黑色。
9
陸姐姐和大錘哥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
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她給我帶了禮物。
她一大清早就來敲我家的門,喊我的名字,告訴我,她在商場看到一本巴啦啦小魔仙的筆記本,帶貼畫的那種,覺得我會喜歡,就買回來了。
我蒙在被子裡,哭得喘不上氣。
太陽穴突突作痛,渾身都痛。
我不敢開門見她。
我怕她看見我鼻青臉腫的模樣,會被嚇到。
她今天也穿了白色的裙子嗎?
會不會被我弄髒呢?
叫門聲持續了大概一分鍾,隨後漸漸平息。
林大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棠棠啊,別敲了,小茵他爹昨晚上喝多了又打孩子了,說她偷了自己十塊錢,這會兒估計正關禁閉呢。」
陸姐姐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的時候,她一向溫柔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怒意:「什麼偷?那錢是我給小茵的,他怎麼不弄清楚就打孩子呢?」
我的眼淚洶湧而下。
她知道那是她的十塊錢。
她知道我沒有偷。
門口的窸窣聲響逐漸平息。
陸姐姐的聲音輕輕響起:「小茵,我走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
很久以後,我才將門打開一條小縫,往外看過去。
門口空空如也。
隻有一本五彩斑斓的筆記本安靜地躺在地上,上面的卡通小魔仙笑靨如花。
10
一連兩天,我都躲著陸姐姐。
或許是不願意讓她看到我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瘀痕。
又或許,是覺得她對我那麼好,我卻始終不敢對她坦誠,自覺問心有愧。
結果,我還是在上學的那一天被她抓住了。
去學校的路要路過她定的那家賓館。
她就在樓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然後在發現我的時候,跑下了樓。
她把我帶到了她的房間裡。
然後用她又香又軟的手,在我臉上、身上瘀青的地方塗上紅花油。
記憶中,我好像沒有感受過這麼溫柔的掌心。
我任憑她拉著我的手擺弄。
偶爾抬頭,能看見她的碎發間,那雙明晃晃的澄澈雙眼。
裡面盛著某種柔軟易碎的情緒。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好像要哭了。
「陸姐姐……」我有些無措,不明白她在難過什麼。
挨揍的明明是我。
「我聽你大錘哥說了。」陸姐姐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你爸爸經常打你,對不對?」
我沒出聲。
這件事,其實村裡人都知道。
有人也會議論,會出言相勸,但誰都沒辦法解決。
村支書因為這個來過我家不下十次,但每次都是草草了事。
爸爸在他們面前答應得好好的,說以後絕對不會再對我動手。
回頭他喝了酒,或是輸了錢,隻會變本加厲地揍我。
我幾乎想不起來爸爸和顏悅色的樣子。
或是他清醒時的樣子。
媽媽和他離婚後,他就一直這樣了。
陸姐姐給我上完了藥,面對面地和我坐著對視。
良久,她對我說:「小茵,你要努力讀書,一定要考出去,遠離這裡。
「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抿唇,看著她美麗的臉龐,用力地點點頭。
離開前,我想起一件事。
我問陸姐姐:「你和大錘哥,親過嘴兒嗎?」
陸姐姐忽然一下子就有些臉紅,她瞪大眼睛看著我:「你一個小孩子,問這個幹嘛?」
「問問嘛。」我嗫嚅道。
「當然親過啦,我們可是情侶耶。」陸姐姐捏捏我的臉,笑著說,「你是不是喜歡你大錘哥呀?」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喜歡,我爸說了,同宗同族的不能在一起。」
陸姐姐啞然失笑:「傻丫頭。」
我攥緊了書包肩帶,心裡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胖小卷說了,同性戀是不可能和異性親嘴兒的。
看來大錘哥確實是雙性戀,他應該是真心喜歡陸姐姐的。
陸姐姐要是真的能成為我的嫂子,那會是一件多美的事兒啊!
以後爸爸要是再揍我,我就可以找她幫我上藥啦!
11
這個想法並沒有讓我高興多久。
因為在又一個星期結束的時候,我在學校後門看到了大錘哥。
準確地說,是大錘哥和隔壁班的那個年輕的男班主任,在後門外那條荒無人煙的小路上拉拉扯扯。
這條路雜草叢生,平時幾乎沒有人走。
但巧的是,我前陣子才發現走這條路可以抄近道回我家。
所以,他們應該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舉動會被人看到。
也沒有注意到偷偷在角落裡藏起來的我。
男班主任看起來情緒有些激動:「林昊,你還要我忍到什麼時候!原本跟我說好的要等家裡人慢慢接受,現在好啊,你都把女人帶回家了,大家都知道你正常了,不喜歡男人了,你多了不起啊!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
「你冷靜一點,我不是正要和你討論這件事嗎?」大錘哥扶著額頭,看起來很苦惱,「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陸今棠她家世好,對我的工作很有幫助,也可以穩住家裡人,等我和她結婚了,我們還是可以來往啊,我沒有說要放棄你!」
「那你是什麼意思?要我當第三者是嗎?」男老師氣到渾身發抖,「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錘哥痛苦地哀號一聲,「你以為我想嗎?我爸S得早,家裡沒人撐腰,那次我帶你回家就已經冒了很大的險了,村裡的流言本來就傳得快,一定要我公開出櫃,我媽會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你想沒想過!」
一陣沉默。
男老師紅著眼眶對他說:「隨你怎麼處理,我不會當第三者的。」
「你又能有多瀟灑?你就能放棄一切和我在一起嗎?現實一點好不好!」
「你多現實啊,都準備騙人家女孩子當同妻了。你們村裡人也沒一個好東西,都知道你是同性戀,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真相。」男老師冷笑一聲,「想把別人也拉下水嗎?分手吧,林昊。」
大錘哥猛地變了表情。
男老師轉身欲走。
大錘哥突然伸出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懷裡。
男老師抗拒了一會兒。
然後,兩人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我躲在角落裡,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大錘哥他,不是雙性戀。
也不是,真心喜歡陸姐姐。
12
我一路狂奔,想要立刻告訴陸姐姐這個消息。
半路被一塊石頭絆倒,我整個人摔倒在地。
肋骨的地方一陣生疼,我忍不住悶咳了兩聲,掀起細小的灰塵。
之前被爸爸打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我趴在地上,突然想到:如果爸爸知道這件事,會不會真的把我打S?
這不是丟了十塊錢,或是他心情不好之類的小事。
這是會毀掉一樁村裡人眼中的大好姻緣、傳出去會讓傳話者「不好做人」的、「多管闲事見不得別人好」的事。
如果讓爸爸知道這件事是我說出去的……
盛夏的天氣燥熱難耐,我的額頭卻冷汗密布。
不。
不行。
不能就這樣告訴陸姐姐。
我需要自保。
13
我給陸姐姐寫了一封信。
謝天謝地,我的字跡還算端正,筆畫工整,看不太出來是個孩子的筆跡。
【陸今棠女士:
【你好!
【你的男朋友不喜歡女人,他另有所愛,和你在一起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如果你不信,可以找開心鎮中學初一(3)班的班主任當面對質。
【你是一個好女孩,希望你擦亮眼睛,不要被壞男人騙。
【——一個好心的陌生人】
這封簡短的信,被我塞進了陸姐姐賓館房間的門縫裡。
做完這一切,我敲了敲她的門,飛也似的跑到走廊拐角,偷偷藏了起來。
片刻後,陸姐姐開了門。
她手裡拿著那封信,往走廊的方向望過來。
並沒有看見我。
14
大錘哥分手了。
這次,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喜歡男人了。
沒有人知道消息一開始是誰傳出來的。
大錘哥的事情,第一次被人拿出來,擺在臺面上審視和理論。
有人唏噓,大好姻緣就這樣沒了。
有人說他活該,誰讓他想騙婚。
有人說,不知道誰這麼看不慣林昊家,偷偷告訴了那姑娘實情。
有人說,那個林昊真是個變態啊,男人就是要和女人傳宗接代的,喜歡男人算什麼事兒。
大錘哥和林大嬸又開始激烈爭吵,聲音大到我在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再見到陸姐姐。
聽說,她明天就要離開了。
15
我有種救人於泥潭之中的慶幸感。
同時也開始惴惴不安地感到後怕。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發現是我說出了一切,盛怒之下,他直接拿刀砍S了我,血流了一地,他罵罵咧咧地說,生我不如生條狗,我淨會讓他丟人。
我尖叫著醒過來,發現天光大亮,有種劫後餘生的狂喜。
我不知道陸姐姐會不會發現寫信的人是我。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別人面前提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