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卻連真相,也不敢讓他知曉。
若是如此,他在漫長歲月中將我忘卻。
亦好過如今刻骨銘心的恨。
李骞在棲月殿坐了許久,等到日頭落山。
他才終於起身離開。
我不禁生出一絲妄念。
可隨之而來的,卻又是無限的害怕。
怕他,仍對我念有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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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經過殿外的月桂樹時,我看見他腳步微頓。
然後朝一旁淡漠地吩咐:
「將這樹砍了。」
我猛然轉頭看去,幾瞬後胸口一松。
對,就是這般。
既要恨我,就該恨得徹底些。
恨我吧,李骞。
5
曾經因我偏愛月桂花,李骞換下整個東宮的奇花珍草。
將之種滿了月桂樹。
唯獨落下他寢宮前的空地。
他將一枚種子遞給我,笑著說:
「這地方,我等著日後與阿月一同種。」
我知曉他的意思,當場羞紅了臉。
那時的我們,都不曾料到。
未來的今日,會是此番物是人非之景。
那顆種子種成的樹,終究還是等不到花開之日。
第二日,李骞登基稱帝。
頒布了一道對我的懸賞令,價值黃金萬兩。
罪名是,S害先皇太後。
此令一出,我飄在皇椅旁的身影一滯。
當年,這件事被封鎖得極好。
老皇帝想要保住我,保住他那垂S的命。
便下令將知曉此事的宮女太監全數處S。
因為就算是先皇後謀逆,也不是當時初入宮的我能S的。
律法不允許,朝臣們也不會輕易揭過。
現到如今,也隻有李骞一人記得。
我有些苦笑。
想來過不了多久,自己身上的罵名除去妖妃。
便又要多上一個毒婦。
餘光中,爹爹的身形忽地一動。
想要保身出列。
我心口一緊,自己未曾對爹娘提及過此事。
爹爹他不會……
就在此時,身旁的李骞盯著他沉聲開口:
「不知沈愛卿可願大義滅親,接下這差事?」
殿上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我甚至忘記自己已經S了,著急地飄向臺下。
下一刻,爹爹終於低聲應下。
我停下身,回頭看向端坐於高臺上的人。
李骞,此刻我終於能確認。
你當真對我沒有了一絲舊情。
從前愛我如命的少年郎,對自己隻剩下了滿腔恨意。
這本是我一直所求的。
可真的確認後,心底卻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疼到靈魂都有瞬間不穩。
登基大典結束後,我仍舊跟在李骞身邊。
我離不開這皇宮,便想在投胎前再多看看他。
正走在回養心殿的路上,忽然迎頭疾步走來一名宮女。
她面色著急,連忙走近行禮。
「陛下,姜姑娘身子突發不適,還請您過去看看吧。」
一句話,我便怔愣在原地。
而身旁的李骞神色一緊,立刻改變了方向。
他邊快步走著,邊問那宮女:
「可去請了太醫?」
我就落在後面,看著他臉上熟悉的關切發怔。
那樣的神情,自己已經許久未曾見到。
姜姑娘……
是他如今的心上人嗎?
他像從前喜歡我一樣,也那般喜歡她嗎?
好不容易壓下心口的酸澀,我朝前飄了過去。
我想去看看那位姑娘。
可跟在李骞身後,這條路卻越來越熟悉。
直到來到一處宮殿,我再次愣在原地。
這裡,是先皇後住的華仁宮。
李骞竟讓那位姑娘……住在這兒嗎?
原來這位姜姑娘,真的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我笑得有些難看,卻不住地在心裡提醒自己。
沈書月,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
李骞愛上了別人,不再拘泥於過去。
他會有新的未來,會有與之相守一生的女子。
這些,不都是你最希望的嗎?
我眨了眨眼,掩去本不存在的淚意。
身前的人早已疾步進了宮。
這回我猶豫了半晌,才輕輕飄進去。
6
沒飄蕩多久,眼前便出現兩道相倚的身影。
李骞牽著身旁女子的手,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小心。
「近日宮裡都不會太平,夫……玥兒你安心待在華仁宮,莫要出去。」
他耐心地叮囑,毫不掩飾眼中的擔憂。
我聽到他口中喊的名字,一時有些恍惚。
月兒?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柔聲。
一聲聲喚我阿月。
我不禁想得有些出神。
自己與這姜姑娘,竟如此巧合地名諱相同。
耳邊忽然傳來那姑娘的笑罵聲:
「知道了陛下,我也不是小孩子。」
我瞬時回過神,忍不住仔細打量不遠處的人。
她一身張揚的紅衣,眉眼恣意。
從頭到尾都散發著濃烈的生氣。
是我三年來,不曾擁有的、最傾羨的生氣。
這位姜姑娘,與阿骞十分相配。
倏地,我眼神微微一動。
定定瞧向她的腹部。
走動間,女子寬大的衣袍微微隆起。
而她的手,也不時護在腹前。
我看得發怔,原來她……懷有了身孕。
原來這世上,也已經有了李骞的骨血。
這一刻,我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
倉皇地背過身落荒而逃。
這日後,我沒再去李骞身邊。
整日漫無目的地在皇宮內遊蕩。
隻聽來往的宮人私下議論。
這些時日來,李骞在朝堂上發了好大的怒火。
因為那道頒布的懸賞令,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妖妃的線索。
就好像這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聽到的時候,身影一頓。
如今自己的屍身,應當同宮牆外的屍骸一起,埋在城郊的亂葬崗吧。
也不知秋心眼下是否逃出了京城。
那日我交代她將盒子與我的屍身埋在一處,本就是在诓騙她,想讓她為此活下去。
秋心此刻也該明白我的用意。
她不可能找到我的屍身。
而我,也隻想讓她活下去。
想到這兒,我遙遙看向皇宮外的天際。
秋心,快逃吧。
趁眼下,李骞還未記起你的存在。
替我,逃出這座囚城。
隻可惜,人總是越想得到什麼就越無法如願。
三日後,那道懸賞令上多了一人。
秋心作為我的貼身侍女,畫像貼滿了全城。
我在心中不停祈禱著,忍不住想去尋李骞。
方才經過的宮女說,他此刻在華仁宮。
不。
其實不止此刻。
自他登基以來,幾乎每日都會去陪她用膳。
明明天子初即位,政務最是繁忙。
可他卻一點兒也不在乎。
再次來到華仁宮。
遠處涼亭內的二人正在對弈。
李骞執黑棋,那位姜姑娘執白棋。
執棋之人落子無悔,棋局瞬息萬變。
我望得出了神。
落在姜姑娘身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下在這兒。
我將手探向一旁的瓷笥。
卻在直直從中穿過後,面色有些發怔地看向對面。
這一刻,眼前的李骞當真像極了從前。
像極了從前下業後,在學監內與我對弈的那個人。
視線中,他緩緩抬起了手。
然後越過身前,將手中的黑子落定。
落在了我此前停留的位置。
「不玩了不玩了。與陛下下棋真沒意思。」
「也不知究竟是誰能和您下個來回?」
身旁傳來女子的抱怨聲,將我拉回神。
李骞像是愣了愣,沒有說話。
緊接著抱怨聲也隨之一停。
姜姑娘語氣微頓,忽然小聲問道:「還未找到她的行蹤?」
我飄蕩的身影一滯。
而她神色頗為自然,似是半點也不在意。
不在意我與李骞曾經的過往。
也不見一絲擔憂。
看著她,我不由生出了幾分嘆意。
如此豁達灑脫的女子。
若是換一種境遇,也許自己能和她成為朋友。
而李骞會喜歡她,也在所難免。
「她逃不掉的,我一定會讓她為我母後贖罪。」
李骞充滿恨意的聲音響起。
他垂眼看著手中的棋子,渾身散發著暗沉之氣。
「近日朝務繁忙,朕就今日就不陪……玥兒了。」
說著他徑直起身,出了華仁宮。
7
我跟著李骞回了養心殿。
他沒有如對姜姑娘所說般,開始忙於政務。
而是坐在案前,視線空泛地落於一物。
我順著目光瞧去,看到了一枚玉墜。
這是……
我與他的定親玉墜。
是我三年前退回的——他的那一枚。
這一刻,我忽地有些看不懂他。
李骞他為何……還會留著此物?
這個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
「沈書月,你逃不掉的。你犯下的罪,也總是要贖的。」
「每次看著這玉墜,才能時時提醒我失母亡族之痛。」
「這份痛,憑何你嘗不得?」
案前的人雙眼變得血紅,口中是一字一句的恨聲。
他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整個人開始顫抖。
有一瞬間,我似乎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實質的S意。
「沈書月,我一定會親手S了你。」
聽到這句立誓,我面色變得發苦。
對不起,李骞。
讓你這般活在恨中。
可此生不復相見,我不後悔。
半晌後,身前的李骞又變回了人前無悲無喜的模樣。
他抬眼掃過案上的奏折,忽地迅速拿起最上面的那封。
不知他瞧見了什麼,瞳孔猛地一縮。
隨即案上的大片奏折被拂掀於地。
李骞大口喘著氣,面色怒極。
見此我神色一頓,不禁對那奏折生了好奇。
究竟是什麼內容,會讓素來不喜於色的人如此惱怒。
幾瞬後,他將手中的奏折用力擲出。
竹簡在眼前劃過,隱約能瞧見國師二字。
國師?
記憶瞬間回溯。
三年前自己入宮之由,便是源於此人的命言。
可我來不及深想,隻聽見一道重重的擊柱聲。
奏折掉落於地。
再接著,是一聲輕微的「吱嘎——」
李骞身後的那道屏牆……開了。
不知為何,我胸口升起巨大的心慌。
像是那門裡藏著讓自己極其害怕的東西。
不。
別進去。
我無聲地朝著李骞大喊:
「阿骞,不要進去!」
可沒有用,他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我就這般攔在他身前。
看著他拿起案旁的火燭,穿過自己的身體走了進去。
我隻能壓下那股莫名的心慌,跟在李骞身後。
等到周圍的光線愈發明亮,身前的人卻倏地頓住,沒再繼續往前走。
我的心跳得愈發快,一下又一下。
卻在越過李骞後,瞬間驟停。
我猛地轉過身,顫抖著去擋他的眼。
「別看……阿骞。」
「求你……別看,不要看了……」
「不要看了……阿骞……」
可任憑我如何一聲聲地乞求,乞求上蒼。
我所愛之人的眼,仍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身後。
看著那滿室掛著的——畫。
那一幅幅——醜陋不堪的畫。
我歇斯底裡地大喊,拼命抓著李骞的手。
拼命地……想拉著他離開。
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
可身前之人一動不動,雙目猩紅地看過每一幅。
不知過了多久。
我空洞著眼飄在原地,耳旁突然響起一道極低極低的輕笑。
「沈書月,我恨你。」
六個字,將我打入無盡的地獄。
我要他恨我,卻不該……
不該是這樣的。
李骞走了,隻剩我一人留在這兒。
我捂著臉倒在地上,蜷縮著抱緊自己。
真可憐。
為什麼成了野鬼,還能感受到痛呢?
8
等到半夜,我麻木地飄出暗室。
卻發現門外坐著一人。
不敢看他,我飛快地回身逃離。
第二日再出來時,那面屏牆恢復如初。
甚至多上了一扇木架。
而在早朝時,李骞宣布了一件事。
封後。
他下了一道聖旨,要封姜姑娘為後。
此舉立刻引來了眾議,臺下的大臣紛紛跪地求他收回成命。
甚至有人不惜以命相諫,撞了金鑾殿的中柱。
李骞不為所動,當場將人拖了出去。
最終聖旨下達世聽,傳遍了整個京城。
可之後的每日,養心殿外都會跪滿了大臣。
隻為逼他廢旨。
他總是不聞不見,直接將領頭的人罷官打板。
次數多了,外頭跪著的人慢慢也就沒了。
我看著這些時日來為封後之事半分不退讓的李骞,不禁想——
他果真,愛極了姜姑娘。?
這般,我便也能安心地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皇宮開始變得熱鬧。
各宮各處都在為一月後的封後大典做準備。
卻在此時,原本遠在外城護國寺清修的國師無召進了皇宮。
他直奔養心殿,暢通無阻。
再度見到這位改變我命運的國師,我SS掐緊了手。
當年就因為他一言,我被迫入了深宮。
成了逃脫不去的囚鳥。
若是沒有他,我不會……S先皇後。
我和李骞,亦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