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那時候他剛打完唇釘不久,還沒恢復好,血直接淌到下巴。不過下一秒,那雙因驚訝睜大的眼就變彎,騰出手,指尖沾血抹在兩邊嘴角,唱著,跳著,給自己畫了鮮紅、上揚的笑臉。
作為當時身處現場的南乙,很難不將秦一隅的live和現在無落的表演做對比。
大屏幕上,無序角落的主唱梁越拔下立麥上的話筒。他的唱功無可指責,音色和機能拿到搖滾圈都算上流,表現力也比剛進無落時上了一個臺階。
【細枝末節放大鑑賞】
【娛樂頭條蜚短流長】
隻是這首歌實在太“秦一隅”了,是他的經歷和個人風格的極致縮影。
哪怕當時的他沒有誇張的妝造,沒有修煉進化的唱功,就站在最普通的小場子裡,渾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就是嘴唇上亮亮的一個小點兒。
可那種用極度自戀的表述方式所進行的自我挖苦,是渾然天成的,換誰來唱,都顯得做作。
恆星時刻的觀戰房間格外安靜,秦一隅至少從頭到尾面帶微笑,其他三人一個比一個嚴肅。和他們的沉默截然相反的,就是彈幕,激進得堪比世界大戰。
他們氣得不是無落唱以前的秦一隅寫的歌,而是認為他們故意選這首歌來諷刺秦一隅。
但當事人相當松弛,甚至還趴在桌上勸架,“哎,朋友們,火氣別太大,一會兒給咱直播間炸了。”
嚴霽也跟著打圓場:“我記得這首歌當年還入選了國搖吉他solo的top10?”
“有嗎?忘了。”秦一隅笑著說。
南乙記得很清楚,因為在現場時,他就曾經被那段極盡炫技的吉他solo震撼過。當時的秦一隅叼著吉他撥片,先是來了一段速度極快的點弦,然後加上撥片混撥,短短一分鍾不到的solo,幾乎集結了所有他擅長的技巧,貢獻了無落時期最技術流的solo。
隻是因為不久前他被評價為太過“炫技”。
結束之後,他就將手裡的撥片往人群中一扔,頗有一種“我就炫了,怎麼樣吧”的態度。
Advertisement
那枚凝聚著秦一隅最濃烈個人色彩的撥片,如今懸掛在南乙的胸前。
而現在的秦一隅,可以坐在椅子上,看著反目的隊友演出這首他自嘲的歌,給出中肯的肯定。
“你還別說,這段solo殷律彈得挺好的,這段銜接改編很妙,旋律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賦。”
南乙冷漠得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望著舞臺。公平地講,梁越這一場的狀態很好,本來就有一把好嗓子,金屬芯,開場的低音沉穩,高音處理得幾乎是教科書級別,幾乎沒什麼瑕疵。表現出來的瘋勁兒也足夠,對他個人而言是極大的突破。
現場反饋也非常好,樂迷狂熱地跳著、舞著,瘋狂地甩頭。這首歌本就適合現場,鼓點激烈,朋克味十足,加上殷律神來之筆的電吉他,拋開場外因素,是值得高分的。
但他總會想到過去的秦一隅,他甚至能記得起他唱每一句時搞怪的動作。
【諸多惡習多謝各位欣賞】
【天下大亂全因我做榜樣】
他會鞠躬,會敬禮,滿舞臺亂走,甚至大笑。
【愛我應當 歡迎模仿】
這句歌詞由無落後來的主唱唱出來,反倒有種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在無落大刀闊斧的改編之下,南乙期待的一個頗具喜劇性的橋段被鼓手solo替代了。那處在最後一句歌詞之前,是一句有些嘈雜的錄音作為突然的break。
據秦一隅後來在talk環節說的,那是他媽媽的姐們兒第一次見到剛生下來的他時說的話,是從錄像裡採下來的。
線上音源沒有,後來他看了其他場的視頻,發現也沒有,才知道是首唱那場的特別彩蛋。
秦一隅正聽著,南乙忽然靠了過來,難得地主動湊近他耳邊。
他的聲音很低,也沒什麼感情起伏,明明是在那個阿姨嘴裡是很好笑的一句評價,可被南乙復述出來,卻完全變了一種感覺。
“這小孩兒眼珠亂轉,一看就忒壞,以後指不定怎麼折騰人呢。”
【我魔胎天降 注定舉世無雙】
歌詞最後一句也恰到好處唱完,接在南乙說的這句話之後,簡直像是當時的場景再現。秦一隅愣住了,側過臉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你怎麼……”
南乙笑了,挑了下眉,手指挑了挑自己胸口的撥片。
下一秒,那隻手指又伸過來,隔空指了指秦一隅的唇釘,向下移動到下巴尖,最後食指和中指撐在秦一隅的兩邊嘴角,迫使他露出笑臉。
他收回手,什麼都沒說,但又什麼都說了。
大屏幕上的樂迷爆發著尖叫和歡呼,對著秦一隅寫的歌喊其他樂手的名字,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眼睛隻盯著身旁的貝斯手,仿佛他隻需要這一位觀眾。
是啊,你當時就站在臺下。
一個冷靜的、淡漠的,不為他尖叫歡呼,隻望著他在臺上發瘋胡鬧的特別觀眾。
到最後,這首歌竟然成為了他們回憶的交點。
秦一隅什麼都不在意了,他唯一想的竟然是要是真的能時空穿越就好了。他想回到十八歲,從那個小舞臺跳下去,撥開人潮,找到躲在裡面的南乙,抱住他,嬉皮笑臉地把嘴角的血蹭到他臉上。
撥片不扔了,他要鄭重地塞進南乙手裡。
彈幕這一刻也因為南乙的釣魚行為而暫時休戰,集體開始發CP的瘋。
[好釣,秦一隅嘴一張全是貝斯手扔的鉤子]
[救命啊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這不是出櫃是什麼!!這不是出櫃是什麼??]
[男一:唱得好無聊,還是老公好玩]
就在秦一隅剛想抓住他說話的時候,直播房間的門突然打開,工作人員告訴他們現在要去後臺準備上場了。
於是他們整裝出發,離開直播間時,嚴霽再一次確認了汪琦那邊的情況,發現事情比想象中還要麻煩。
“所有的渠道都卡死了,汪琦也被警告了。”
為了不讓南乙自責,嚴霽隻說了個大概,並沒有告訴他汪琦有可能會因此丟掉工作。
汪琦也不讓他說。
現在進行的這場live淘汰賽是他們最後的“安全屋”,結束之後,陳善弘遲早會找南乙算從他那兒逃跑的賬,甚至會發現他的計劃,因為現在零零散散的信息交付給各方媒體,就不再密不透風,遲早會暴露。
如果不能直接曝光蔣正和陳善弘的交易,也要從別的地方下手,借著直播宣之於眾,有了熱度和關注,才不會被無聲無息地解決掉。
這是他們絕對不能錯過的機會。
南乙陷入沉思之中。
四人來到後臺,這裡還能聽到舞臺上主持人和無落幾人的聲音,很清晰。
臺下,無序角落樂迷的呼聲非常大,喊誰的都有,唯獨沒有秦一隅,他們的尖叫壓過了主持人的聲音,但南乙還是很清楚地聽到他說,無落的票數將會和恆星時刻一起,在所有演出結束後宣布。
他已經懶得去計算分數了,這場比賽的勝負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讓我們再次把掌聲送給無序角落!”
一線之隔的後臺,秦一隅聽著這個已經和自己無關的樂隊名,很沉默。忽然,他感覺手背被碰了碰。一回頭,他對上南乙的雙眼。
“你會覺得可惜嗎?”
秦一隅嘴角勾起些許笑意,撥了撥他的頭發:“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沒有那些變故,站在舞臺最中心,和許司、大成他們唱這首歌的人,應該是他,而不是一個被千挑萬選的替代品。
“因為這是你的歌。”南乙定定地望著他。
他的歌,他的心血,現在全部拱手他人。整首歌真正的靈魂被邊緣成一位無關群眾。南乙想,或許是他太锱铢必較,不夠大度,在他心裡,所有屬於秦一隅的東西都該還給他才對。
“這樣的歌,隻要我想寫,還能寫一沓。”
秦一隅抬手,輕輕撫摸著南乙的眉釘,靠到他耳邊輕聲說:“但我現在是你的吉他手,你的男朋友,所以更想唱你寫的歌。”
南乙望著現在的秦一隅,覺得他變了許多,但又好像還是當初那個不害怕稱自己“舉世無雙”的男孩兒。
他握住了秦一隅的手,眼神很亮:“知道我為什麼不同意用這首歌的時間去直播曝光嗎?”
秦一隅沒想到他會忽然說這些,愣了一秒。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是我唯一不想被仇恨沾染的東西。
他隻想好好唱完,彈完最後一個音符。
耳機裡傳來攝影組的聲音,和節拍器交錯。
[所有機位準備就緒——恆刻可以上場了!]
秦一隅了然於心,捏了捏南乙的臉頰,認真地衝他打了[謝謝],沒有故意搞錯。
主持人也開始了報幕:“下面,讓我們掌聲歡迎本場live的最後一支樂隊,他們是——恆星時刻!”
舞臺一片黑暗,他牽著南乙的手腕來到兩架立麥之前,看著南乙背好琴站定。嚴霽和遲之陽也各就位,來到布置好的鍵盤和架子鼓前。
臺下的樂迷似乎憋了很久,僅僅是看到幾個人影,就忍不住起齊聲大喊“恆刻!恆刻……”,直到舞臺的屏幕和觀眾池頭頂的巨大冰屏同時出現文字。
背景仍是一片黑暗,但在黑屏中,一個接著一個的單詞滾動出現,同時出現的,是冰冷的、毫無情感的人工智能語音,播報著這些看似無規律的單詞。
【Lacuna(空缺)】
【Iceberg(冰山)】
【Obsession(痴迷)】
【Numb(麻木)】
【Homicide(謀殺)】
【Ephemeral(轉瞬即逝)】
【Abyss(深淵)】
【Revenge(報復)】
【Trauma(創傷)】
播報完畢,滾動停止。一束光落在嚴霽的身上,他低著頭,單手彈奏著鍵盤。緊隨機械語音而來的,是冰冷的電子合成器音色,一個個音符孤立出現,如同融化後落下的冰水,滴在地上。
這些散發著白色微光的印刷體單詞,在合成器迷離而充滿寒意的電子浪潮裡,漸強、減弱,忽然放大,大到白色淹沒了屏幕上所有的黑色。
轉換之下,所有屏幕都被白茫茫的雪充斥,舞臺背景屏出現被雪覆蓋的大片針葉林,鏡頭拉遠。舞臺燈光仍未全部亮起,但四人的身影都被雪色剪裁出來,輪廓清晰。
壓著幾個交錯的電子音,天花板屏幕的雪地上,幾滴鮮紅的血落下來,一邊滴落,一邊向前,一直延伸到舞臺上的背景屏幕。
落下的血變得密集,越來越多,最後幾乎落下猩紅的一整片。一隻凍得青白的手出現,修長的手指伸出來,在那灘血跡裡寫下兩個字。
【幻音】
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淌,落在地上。
鼓點出現,壓著三滴落下來的血。鏡頭落回血滴,方才的字消失不見,仿佛是一場幻覺。
啪嗒。又是新的一滴。
四滴,一行,一個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