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良久後,他沉默開口:
「你很像朕的一個故人。」
我溫聲詢問:「是安平公主嗎?」
陸湛眸光瞬間銳利起來。
我急忙開口解釋:「妾雖從小生活在寺廟,對京中的事不太知曉,可在宮中待了這些天,不該知道的也該知道了。
「陛下能和我說說,安平公主是個怎樣的人嗎?」
陸湛紅著眼眶,多年壓抑的情緒有了發泄,如洪水決堤再也克制不住。
「是朕害S了她,是朕害S了她。」
我抱住宛若受傷小獸尋求安慰的陸湛,溫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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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並非你所願,你也不想的,公主定不會怪你的。」
陸湛淚眼婆娑,望著我悵然若失,邊顫抖邊不斷呢喃著「對不起」。
這是將我當作公主了。
想到這,我的聲音越發輕柔,雙手輕輕撫摸著陸湛的肩膀。
太陽升起,微微日光打在床頭。
刺眼的陽光落在眉頭,我悠悠轉醒。幾乎一晚上我都維持著環抱著陸湛的姿勢,手腳早就發麻僵硬。
「醒了?」
已到了早朝時間,宮女立在旁邊伺候陸湛穿著衣服,再也沒了昨晚脆弱的模樣,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威武帝王。
他注意到我不斷甩手的動作,輕笑給我揉捏雙臂。
外面太監在催促時間,陸湛輕柔地撫摸我的秀發。
「安安,往後在這宮中,有我護著你。」
陸湛幾乎日日都來永信宮,就算再忙也會陪我用晚膳。
飲酒品茶,下棋對弈,他的眸中總是透露著溫柔的光。
眼看棋局又快輸了,我胡亂將棋盤打亂一團,耍賴道:
「不玩了,不玩了,總是我輸,你也不知道讓著我。」
陸湛嘴角溢出幾分笑意,拉過我坐在他的懷中。
「還和小時候一樣,愛耍賴。」
小翠說,我和陸湛相處,不像皇帝和後宮妃子,倒像是凡間的普通恩愛夫妻。
那是自然,因為在他眼中,我從來都不是侍郎府的大小姐,而是安平公主。
陸湛將我當作替身,他對將安平公主的愧疚都彌補給了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永遠虛無縹緲,仿佛穿越遙遠時空,透過我的軀殼,思念著另一個牽腸掛肚,卻又永世不能再相見的人。
6
春去冬來,這已經是我入宮的第二年,因為這張臉,我盛寵不衰。
陸湛對我越來越好,我生氣時,他會溫柔小意地逗我開心,情動時,也會在我耳邊低語些羞人的情話。
去歲上元燈節,陸湛甚至撇開後宮中一大批妃嫔,偷偷帶著我出宮遊玩。
漫天燈火燦爛,他說不及我分毫。
後宮佳麗三千,陸湛獨寵我一人。
多的是妃嫔看我不順眼,下毒陷害的招式層出不窮,這些骯髒事還未到我眼前,就統統被陸湛擋了回去。
「安安隻要開心就好,其他的有我在。」
陸湛說這話時溫柔的神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小翠用手撥開簾子進來。
「娘娘,陛下遣人喚你過去呢。」
我懶散地從貴妃椅上直起身詢問:「有說什麼事情嗎?」
小翠連忙來扶我:「說是請了大師來給娘娘瞧瞧。」
我入宮兩年無所出,太醫瞧也瞧了,隻說我身體一切都好隻是差了些緣分,陸湛太想有個長得像安平公主的孩子了,連這些歪門邪道他也相信。
「病急亂投醫,陛下怎麼連這個都相信。」
小翠打趣道:「還不是陛下愛重娘娘,盼望與娘娘有個孩子。」
天氣燦爛,免了輿轎,我和小翠邊走邊闲聊。
「陛下特意派人去請了松鶴寺的空無大師。
「對了,娘娘回京城前不就是在松鶴寺修行嗎?說不準娘娘還認識呢。」
我的腳步一頓。
眼神飄得很遠,我又想起了那個漫長無邊的黑夜。
廝S聲,叫喊聲在耳邊不斷叫囂。
衣袍上全是血,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別人的,風嘶吼著鑽入我的喉嚨,幾乎要咯出血啦,我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拼命向前奔跑,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突然,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捂住我的嘴,男人溫熱的呼吸撒在我的脖頸,心中一顫,我狠狠咬下去。
楚昂嘶了一聲:「殿下!是我,我帶你出去。」
我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吸進去了太多煙,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不斷地比劃。
「怎麼了?」
看著楚昂真摯的臉龐,女人的鮮血沾滿了我的衣服,她緊緊抓住我的肩膀,留下了最後兩句話。
「安安,誰都不要相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眼眶含淚,我慢慢放下比劃的雙手,堅定搖頭。
楚昂背著我在漫漫長夜中奔跑,氛圍沉默得可怕。
我擦掉眼淚,將今日看到的一切狠狠刻在腦海裡。
不能忘,一定不能忘,總有一天,我要他們血債血還!
天光微亮,松鶴寺門口站著個和尚,日出曬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佛光,下凡普渡眾生的仙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空無。
在他那雙清明透徹,仿佛能夠洞穿一切的眼睛中,我怯懦地縮在楚昂的身後。
「是她?」
和尚的聲音很好聽,如同山間清澈流動的小溪。
楚昂握緊了我的手,一夜未言語,嗓音有些沙啞。
「是她。」
確認自己暫時安全後,我泄了口氣,在長時間的精神緊張之下,我直接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寺廟的廂房中,耳邊是林中山鳥的鳴叫聲,楚昂眉目焦急,太子少師立於門前,空無放下手中的經書為我搭脈。
腦海中再次浮現那兩句話。
「安安,誰都不要相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我垂首,再次抬眼時一片迷茫,甚至帶著些許驚恐。
「你們是誰?」
空無為我搭脈的手一頓,眼神意味深長。
握緊了手下的被子,心髒緊張得都快跳了出來。
我聽見和尚的說話聲:「許是受刺激,患上了失憶症。」
還隻是太子少師的陳大人閃過一絲欣喜:「這樣也好,什麼都不記得了才好。」
自此,我成了侍郎府中的大小姐,陳念安。
「娘娘?怎麼了?」
小翠的呼喊聲響起,思緒漸漸回籠。
落葉飛花中,我輕聲道:
「空無大師是世外高人,我不過在寺中借住,怎會認得。」
7
我到時,空無已經準備走了。
隔著狹長的宮道,我站在這頭,他在那頭,遙遙相望。
他朝我彎腰行禮。
「多年不見,娘娘可還好?」
紅色華貴的宮裝擦過他的僧袍,若即若離。
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目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我抿唇,點點頭,緊接著擦肩而過。
走到書房,奇怪的是,殿外竟無宮女侍衛,門窗緊閉,瞧著並未點燈。
我囑咐小翠在外候著,推開門走了進去。
殿內一片漆黑,我自顧自地點燃蠟燭。
「陛下怎得不點燈?小心將眼睛熬壞……」
話未說完,便落入陸湛結實有力的胸膛,我驚呼一聲,嬌嗔捶他的胸口。
他將我高高抱起,笑得燦爛又明媚,整個人透露出失而復得的欣喜。
我問他怎麼了也不說,隻是笑得更歡了,不斷親吻我的額頭。
陸湛面上泛起一片緋紅,連耳根都燙了起來,突然嬌羞起來。
「安安,我這樣親你可以嗎?」
我失笑,都老夫老妻了還搞這一套,我白了他一眼:「你平時親得少了。」
熱淚滾燙地流進我的衣裳。
陸湛想起從空無嘴中得知枕邊人就是心心念念的安平時,那一刻無法言說的激動、顫動。
低聲呢喃:「感謝上蒼,能夠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狐疑:「重來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陸湛急忙擦幹淨眼淚,安安現在失憶了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是再好不過了!他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她不會用那雙眼睛仇恨地看著自己,想到這,他幾乎又要掉下眼淚來。
他靠在我的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我的名字,憧憬著我們的未來。
我溫軟回應,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染著赤紅色的指甲順著脊梁落在陸湛的後脖,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底下蓬勃溫熱的生命,隻要一用力……一切就都能結束。
可最終,我松開手,改為輕輕撫摸。
8
小翠這幾日嘴角的笑就沒耷拉下來,調侃:
「陛下對娘娘屬實是情真意切。」
陸湛黏人黏得厲害,恨不得將我時時帶在身邊,片刻不見,陸湛就要摟著我好半天。
就連處理公務都毫不避諱於我,允我一人自由出入御書房。
如此恩寵,前朝頗有微詞,尤其是皇後母族的叔伯,暗指我是禍國妖妃。
皇後母族在京中勢力龐大,錯綜復雜,朝堂官員過半,都是其族門生。
陸湛早就想找機會除掉沈氏一族,奈何時機未到。
陳侍郎與沈氏為此爭論不休。
你罵我女兒是禍國妖妃,我就影射你閨女作為中宮皇後竟無所出,德不配位。
據說沈氏的臉當場氣綠了。
最後這場鬧劇,以沈氏子弟拉出去打了十大板子才結束。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和陳侍郎一唱一和,皇帝的心都不知道偏到哪裡去了。
至於皇後,陸湛免了我去中宮請安,除了兩年前選秀見過一面,再就是每年宮中的宴會瞧上幾面。
陸湛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其他女子,唯獨皇後,他擰眉對我說道:
「沈氏女子心機深沉,你生性天真爛漫,需得遠離才是。
「若她為難你,便喚小翠來找我。」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害怕,有我在。」
我輕笑一聲,似曾相識的話,楚昂也對我說過。
在男人眼中,仿佛唯有依靠他們,我才能活下去。
9
今日陸湛下朝早,正值炎炎夏日,御花園池塘中的荷花開得正好,陸湛愛喝蓮子粥。
闲來無事,我便命宮中下人採了些。
蓮子煮粥,須得去除中間的芯才不會泛苦味。
室內放了兩個大冰塊,再加上小翠在旁扇風,倒也不會熱。
陸湛進來時,看見的就是我耐心剝蓮子的恬靜模樣,一派歲月靜好。
他大步走近,接過小翠手中的扇子替我扇風,小翠有眼力見地立刻退下。
陸湛絮絮叨叨和我說朝中發生的事,比如御史臺狀告國公府家的小公子當街縱馬;又比如宋大人年過半百,竟然想要休妻再娶;戶部的李大人弄虛作假,私下行賄,幸好發現及時,已經判了秋後問斬。
他近日總愛和我說這些,大到朝中大事,小到喝水吃飯,事事都要和我分享。
……
我邊聽邊處理手中的蓮子,風吹動我的秀發拂過他的手,痒痒的。
陸湛一本正經,四處張望,隨即彎腰低頭親我。
笑得宛如偷腥的貓,眼睛亮晶晶,就像藏著無數閃耀的星辰。
「安安,我們這般相處,就像一對平凡普通的夫妻。
「你主內,我主外,要是有了孩子……
「白頭偕老,子孫滿堂,生而同衾,S亦同穴。直至成為一抔黃土,也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
我不以為然,連頭都未抬:「陛下說笑了。
「皇後才是你的結發妻子,百年之後,也隻會是帝後同棺。
「我充其量,隻是個……」
妾字還沒說出口,就被陸湛用嘴堵了回去。
陸湛緊緊摟著我,雙目猩紅:「我不許你說那個字!什麼皇後宮妃,在我心中,我的妻子唯有你一人!」
我淡然哦了句,沒什麼反應。
「你不信我?」
他又開始發瘋,緊緊摟著我:「你本該是我的妻,你本該是我的妻……
「安安,此事是我虧欠於你,你再等等,再等等!」
陸湛虔誠地吻在我額頭,幾近痴迷:「總有一日,我會將皇後之位親手獻給你。」
我安撫了他好一會,陸湛還是不滿,甚至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