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憑借這張和前朝公主長得一般無二的臉,一入宮我便得到皇帝盛寵。
誰都知道,前朝公主安平是當今聖上心中的海上明月,遙不可及,愛而不得。
後來,甚至皇後還好好活著,我便位同副後。
我斜靠在皇帝懷裡軟聲撒嬌。
皇帝一臉寵溺,許諾我世間無數珍寶。
「安安想要什麼,朕都允你。」
可在我的心中,再珍貴的寶物也比不上皇帝的狗命。
用皇帝的血鋪就我成就大業的路,光是想想就令人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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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當朝皇帝陸湛,得位不正,以外族血統登頂中原九五至尊的位置。
文武百官從剛剛開始的抵觸,到現在被陸湛折服,為其肝腦塗地。
誠然,拋開這點,陸湛是個好皇帝。
文武雙全,重用賢臣,法紀嚴肅,節儉愛民。
臺上的說書人咿呀呀唱著,仿佛誇獎陸湛的好話一籮筐子都說不完。
我無聊地打著哈欠,小翠適時端上一杯清茶,面帶愁容。
「小姐再堅持一會,不日便要進宮,我們總要多多了解些宮中那位的脾氣秉性。」
若是別家的官家小姐,自然不用跑來茶樓來打聽皇帝的喜好,自有家中為其搜羅。
可偏偏,我是個不受寵的官家小姐。
母親去世,父親再娶,繼母又是個顯赫世家出身的厲害人物。
我從小被丟在寺廟中長大,別說皇帝,連自家的親戚都認不全。
家中備受寵愛的幺女犯軸,S活不願意進宮選秀。
繼母略一思索,這才想起家中還有個養在寺廟中的女兒。
「……若說起皇帝心中的摯愛,就不得不提那位了。」
我的注意力從果盤重新挪到臺上。
有觀眾捧哏:「皇帝最愛的自然是皇後。」
「不對不對,明明是御書房伺候筆墨的綺霞姑娘,陛下舍不得她入後宮蹉跎,這才將她金屋藏嬌。」
說書人撫著胡須,神秘道:
「你們都錯了。
「陛下心中最愛,乃是前朝公主,安平公主。說起安平公主,當年那可是冠絕一時,名動京城,天下男子無不仰慕……」
我細細聽著,總結起來,這個故事還挺老套狗血的。
數十年前,陸湛還不是皇帝,隻是個備受欺辱的質子,而安平公主是他那段晦暗時光中唯一的救贖。
陸湛不斷蟄伏算計,終於找準時機發動宮變,一舉掀翻了前朝。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偏偏安平公主卻S在了那場宮變中。
皇帝愕然,萬萬不敢接受這個事實,絕食三天,罷朝十日,甚至欲追隨公主而去。
心腹S諫,苦口婆心勸導,陸湛這才作罷。
相愛之人,陰差陽錯卻不得相守。
至高無上的皇帝,握得住手中的江山,卻留不下心愛之人。
權貴之人的悽涼情愛,輕而易舉便會惹人流淚,臺下眾人湿了帕子,就連小翠也掉了眼淚。
我面無表情地嚼了嚼口中的花生。
「皇帝S了公主全家,奪了她家的皇位,甚至自己也因此喪命。
「若是公主還活著,怕是恨不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皇帝這般可怖的愛誰敢要?薄情寡義之人,談何相守。忘恩負義之輩,又談何惋惜。」
2
大概我那番驚駭世俗的話嚇到了小翠,出酒樓後,她不斷地在我耳邊緊張念叨。
我連連點頭表示下次不會,手卻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車窗外充滿了煙火氣息,京城中最繁華的酒樓如意軒此時張燈結彩,裡面不斷傳出悠揚婉轉的小曲。
京城一向如此繁華。
唯有角落酒樓沒什麼人,牌匾上太和樓幾個大字都掉了色,在這最繁華的街道顯出幾分古怪。
小翠見我盯著出神,悄聲解釋:
「那是當年安平公主及笄,廣運皇帝為其慶生特意所建。」
那難怪沒什麼人。
如今改朝換代,前朝皇帝為前朝公主建造的酒樓自然不受歡迎。
我不顧小翠的阻攔,撩起裙擺跳下馬車走入樓中。
若說從樓外還能依稀看出曾經輝煌的影子。
樓內卻早已破敗。
堂中隻坐了個說書先生,聽客寥寥無幾。
我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
小二臉上有道猙獰的疤,若是忽略那道疤,是個十足的美男子。
大概許久都沒有生意,見到有人進來,他激動地摔了手中的茶杯。
我抬眼望去:「小二,店裡可有白毫銀針?」
「小姐來對了地方,朝廷御茶,翻遍京城酒樓也隻有此處有。」
茶湯清澈有光澤,我低頭飲了一口贊嘆。
「好茶,不過這已是多年前的舊茶了吧?」
小二晦澀開口:「是,這是我家主子留下的,如今隻剩下這點了。」
太和樓的主子,自然是那位備受寵愛的安平公主。
我沒再說話,扭頭安靜地看著說書先生。
這邊講的也是那些老生常談的舊事,隻是言辭更加犀利,就差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了。
什麼殘暴,忘恩負義,宵小之徒都出來了,倒是比之前聽的那些要有趣些。
門外突然的巨響打破屋內寧靜。
「金吾衛辦案,闲人退避!」
為首的人逆著光,瞧不太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見腰間別著把長劍,掛著的兔子劍穗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怪異。
走近些我才發現,來人我認識。
楚將軍府的獨子,楚昂。
天子近臣,如今在金吾衛中擔任要職。
我撥開小二準備要擋在我身前的動作,眉眼彎彎。
「哥哥,好久不見。」
楚昂驟然看見我,驚訝不已:「胡鬧!怎麼跑這裡來了?」
我委屈撇嘴。
楚昂無奈放緩了語氣:「不是在兇你。」
不由感嘆,京城還真是小,短短幾日,便遇故人。
3
楚昂打馬跟在馬車窗旁。
他長得很是好看,長長的馬尾高高束起,一身玄衣襯得身姿挺拔。
「這幾日事忙,沒空去寺廟看你。
「怎麼突然回京了?」
「我也不知父親為何突然喚我回家,許是想我了。」
楚昂皺眉:「京中人心險惡,你生性天真爛漫,不宜久待,過幾日我親自護送你回寺廟。」
我堵住小翠欲言又止的嘴,乖巧應好。
這時,下屬湊近他的耳朵旁細語。
「大人,太和樓那邊有情況。」
楚昂看著我有片刻遲疑,我適時出聲:
「公務要緊,哥哥不用管我。」
他留下幾個人護送,調轉馬頭往太和樓方向去。
「這幾日少出門,等我。」
腰間佩劍的兔子掛件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突然開口喚住要走的楚昂。
「哥哥!」
「怎麼了?」
「……無事,待我有空給你做個新的劍穗。」
楚昂笑笑,愛惜地撫摸腰間的劍穗,揮手走遠。
從太和樓中出來後,小翠好奇的眼神就不斷地在我和楚昂之間打量,人走後,更是憋不住。
我慢慢解釋:「楚夫人你是知道的,京中出了名的慈悲心腸,常常來廟中禮佛,楚小公子孝順,五次中有四次都陪伴在母親身旁,一來二去,我便和楚昂相熟起來。
「再後來,楚夫人做主,收我為義女。」
小翠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那小姐剛剛為何撒謊,主君喚你回家根本就不是因為思念你,而是好讓你代替二小姐進宮。」
說著她著急起來:「我瞧楚大人對小姐是有幾分兄妹情誼在的,不如求求他,說不定就不用進宮了……」
我伸手點了點小翠額頭:「進宮是我自己的主意,阿爹並未逼我。」
聲音平靜如湖水:「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楚昂對我確實有情。
「但並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4
前朝餘孽最近又開始活動起來,楚昂忙得腳不沾地,隻是送了幾封信,最後一封調侃我的兔子劍穗做了這些日子,怎的還沒做好。
比楚昂先來的是選我進宮的聖旨。
明日就是入宮的日子,小翠井然有序地收拾著要帶進宮中的物品。
這院子許久沒人住過,我匆匆回來,繼母也隻來得及簡單收拾了一番。
不知名的藤蔓繞滿了整個牆壁,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小花,瞧著別有一番野趣。
寬廣無際的藍天掠過幾隻飛鳥,我默默看了會,將手中做好的兔子劍穗丟入火中。
「小姐幼時最愛在那片藤蔓前玩耍,那時候夫人還在。
「若是夫人還活著,他們怎敢這般糟踐您……」
小翠抹了抹眼淚。
我搖頭:「幼時的事,我早已記不清楚了。
「何況我已經說過了,入宮選秀是我自己的主意,與旁人無關。」
這些天任憑如何解釋,小翠依舊固執己見,覺得我與楚昂兩情相悅,卻被渣爹逼著代替陳念羽進宮。
翌日一早,我去了正堂請安辭別。
侍郎府三人其樂融融地用著早膳。
陳念羽哼哼唧唧對我的到來表達不滿。
我全當沒看見,施施然行禮:「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女兒不孝,無緣侍奉在父母膝下。」
「妾室生的東西,講什麼孝不孝敬。」
我緩緩抬眼,對上陳念羽鄙夷的目光。
她被嚇得一個激靈,不管不顧就要來打我。
一直未作聲的陳侍郎放下筷子,重重一拍桌子:「夠了!
「你可想好了?此去便再無回頭路了。」
陳念羽大叫:「阿爹!她不想去難道還要我去嗎?皇帝登基至今都未得子嗣,她不去難道要我去守活寡嗎?」
陳夫人臉色沉下來,給了她一巴掌:「住口,議論天子,就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我低垂著腦袋:「女兒無悔。」
小老頭怒氣衝衝,一甩袖子:「從此以後,無論你在宮中過得好與不好,都與府中無關。」
陳夫人應聲:「你雖未被養在府中,也算是衣食無憂。我和你爹對你也不算苛刻,不敢稱對你有恩,可也無仇。
「今後的路如何,要靠你自己走。」
我點頭,最後一拜:「女兒謝爹爹的教導之恩。」
陳侍郎對從小在寺廟長大的二小姐從未有過教導。
但多年前,陳侍郎還隻是前朝宮中的教書先生時。
宮中的皇嗣,都尊稱他一句:「老師。」
我頭也沒回,大步往外走。
陽光刺得我微眯起眼睛。
我又想起了那些仿佛夢中的故事。
曾經的太子太傅撫著自己幾乎快沒有的胡子,在御書房氣得跳腳,一一細數安平公主最近做的錯事。
「老夫的胡子都快被公主扒光了啊。」
皇帝邊樂呵呵地安慰自己的臣子,便用袍子蓋住躲在身後的安平公主。
5
選秀當天。
陸湛在看見我的那一刻,當眾失態摔碎了杯子,鮮血流了一地,呢喃道:「安安……」
皇後大驚失色,以傷害龍體為由要將我趕出去,卻還是無法掩飾她見著我那一刻的恐慌。
室內喧囂不已,婢女蹲著收拾殘局,太醫著急為皇帝包扎傷口。
隔著黑壓壓的人群,我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落在陸湛眼中。
陸湛失神般,不管不顧地快步走到我身邊,抱著我失聲痛哭:「安安,你終於回來了。」
那日過後,我被封為美人,賜居永信殿。
可連續三月,陸湛都未曾宣我侍寢,仿佛將我徹底遺忘般。
宮中人少不了看碟子下菜,連續吃了幾日的殘羹剩飯後,小翠忍不住出去打聽。
「……未曾聽說陛下去了哪位娘娘宮中,倒是老爺這幾日總是被召入宮。」
小翠有些抱怨:「老爺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在陛下面前為小姐說說好話。」
皇帝頻繁召見爹爹,無非是懷疑我身份有異,三月已過,該查的早就查清了。
如我所言,晚上陸湛果然來了。
用完晚膳後,隻剩下我和陸湛。
他一句話都不說,隻是靜靜盯著我,眼裡流露出無限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