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所以……”
我打斷他:“所以你擅自做主將我十多年的謀劃送給別人做嫁衣,所以你讓我多年來的忍耐和努力都付之一炬。是你說,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是你說的要幫我,是你說的要跟我站在一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破釜沉舟,早就將我的一切都賭上了!”
多年的隱忍和堅強,都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我發了瘋似地打他,咬他,他隻是緊緊將我摁在懷裡:“我知道,如兒,我都知道。”
哪怕嘴裡充斥著腥鹹的血氣,我也沒松開,咬著他的肩處,哭了好大一場。
“李青凡,你知不知道,我在S了魏賢之後,就喝了絕子湯。我什麼都沒有,唯一的武器便是這副皮囊……我也憤恨自己為何不是男兒,憤恨自己無權無勢,隻能借別人的力。我賭上了我的所有,我……我沒有回頭路……”
他隻“如兒如兒”地喚我,身子發顫,眼淚濡湿了我大片後背。
“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如兒,你什麼都好,但是坐那個位置不合適。你執拗要強,一旦坐上去,再出什麼差池,我就再難護你了。”
Advertisement
李青凡說,他是我的回頭路,叫我回頭看看。
我不想,也不遠後頭看。
夢裡我回頭看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S骨。
9
自那之後,我有些行屍走肉。
我想救那些如我爹娘的黎民於水火,並以此為目標,將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般,過了十多年。
我周旋在那些男人中間,生怕一個不小心露出馬腳,下一秒就魂歸西天。
猛地發現,那臺戲僅我一個人唱著,唱了半晌,竟不知道唱了個什麼東西。
呵,當真可笑。
李青凡日日都來看我,不厭其煩。
他隻說他的,轉悠他的,我隻當聽不見,看不著。
他說我人雖柔弱,但性子剛烈,易吃大虧。
還說他後悔、害怕,一邊不願我諂媚別的男人,他心如刀割,一邊又更加恐懼我變成如今這副活S人的樣子。
我心中有結,仍舊不願分他一個眼神。
他手指修長好看,不緊不慢地替我剝好一碟瓜子仁:“如兒,什麼時候出去走走,新帝雷厲風行,得百姓支持事半功倍。如今的大慶,已經好了許多。”
這時,我已近兩年,未曾跨出院門半步。
曾陽被封了官兒,入了朝堂,理由是護駕有功。
這是大慶歷史上,第一個奴隸被封官職。
所以,農奴百姓們對秦玉照的擁護,空前絕後,都說他是明君。
在李青凡的陪同下,我走出了院門。
綏陽、江州、廣陽,花了許多時間,走了不少地方。
誠如他所言,我不得不相信,如今的大慶,確實好了許多。
秦玉昭頒布法令,杜絕所有富紳權貴在人身上印奴印,違者嚴處。
制定了詳細的僱佣制,保障了底層人民的人權,沒有奴隸,隻有僱佣者和被僱佣者。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部分,開女科,設學堂,減輕徭役,一定程度上增加商稅……
大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安定下來,就連我也不得不感嘆。
秦玉昭善識人用人,思慮周全,比我更甚。
誠言,若是我坐到那個位置,我做不到他這麼好。
“李青凡,我要參加科考。”
往年科舉三年一考,如今去舊革新,連考六年,是個大好的機會,我不想錯過。
“好。”
李青凡語氣篤定,成竹在胸,仿佛我已經位列廟堂。
10
我挑燈夜讀,李青凡便親手煲湯給我補營養,核桃更是沒斷過。
怕打擾我,便在我院子裡支起小爐子隨時溫著。
前往盛京參加殿試時,他更是怕下人照顧不盡心,親自陪同。
他請來教我的老師,事後我才知道,是曾經的太子師,受秦玉昭命,付江州教我讀書。
殿試中我考取一甲第一,入翰林任職編撰。
大慶朝歷史上第一位入瓊林宴的女子是我,第一個打馬遊街的女子也是我。
李青凡隻是在道旁默默看著,笑意濃烈,看起來比我還開心。
皇帝召見前三甲,事後叫人留住我,親口對我說了恭喜,說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欽佩的女子。
說能有臣如我,是他是幸事。
次年,我升戶部侍郎。
朝中許多大人反對,因為戶部乃六部之一,事關重要。
他們仍舊對女子存有偏見,認為女子成不了大事。
秦玉昭頂著巨大的壓力,硬生生地將我穩在那個位置上。
三年後,我再升從一品戶部尚書。
至此,不止大慶,放眼歷史,也沒有哪個女子能做到這個程度。
非是女子沒有能力,而是自古以來,就沒人肯給女子這個機會。
但是這年,我已三十有五。
起初經常有人拿女子最終都會嫁做人婦,相夫教子說事兒,秦玉昭御書房這類的折子,就沒有斷過。
他總還跟我埋怨,扔到手都酸了。
但到這個時候,朝中也漸漸沒有了聲音。
他們開始相信,我這生,是為民生,為大慶的一生。
史書上,也有了我的名字。
不是禍水的紅顏,不是禍亂皇室的狐狸精,而是堂堂正正的,是清清白白的!
這麼些年,秦玉昭後宮逐漸充盈,子女十數,反觀我孑然一身,他有些不忍:“瞧你喜歡蓮兒得緊,要不我將她過繼給你,全你個兒女雙全。”
許是我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即便他成為帝王,我也很難對他有那種高不可攀的感覺,不過佩服和敬意倒是真真切切。
“陛下,不凡不是我兒子。”
隔著石桌,他遙遙敬了我一杯:“李青凡的,不就是你的麼?當初若不是你,我興許就真的凍S在書山府的冰天雪地裡了。無論如何,救命之恩,永不相忘,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對我說。”
他話音一轉:“他等了你十多年,當真不考慮考慮嗎?若是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們賜婚,婚禮交給禮部辦,風風光光地出嫁。”
李青凡當年搭線秦玉昭,唯一的請求就是無論如何,保我一命。
他知道跟我明說我不會應允,當時的我,除了自己,是誰也不信的。
但值得慶幸的是,秦玉昭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好皇帝,且這個位置他坐得名正言順。
換了任何一個人來坐,大慶爭權奪利,起碼還要亂上許多年。
說到底,最終受到傷害最大的,仍舊是百姓們。
雖說這些道理我已經想開,但是並不代表,我能徹底原諒他們在背後捅我刀子的事情,隻得婉拒了秦玉昭的勸說。
11
李青凡將生意做到了盛京,真金白銀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國庫。
他繳的稅,隻怕能排進大慶前三,秦玉昭喜歡他得很。
當然,我知道他不止是會做生意。
李青凡豐神俊朗,性情也好,舉國望去,哪怕他臨近四十,想嫁他的女子也數不勝數。
可他不僅沒有妾室,甚至連通房也沒有一個,秦玉昭私下總愛調侃他李和尚。
但我與他說過很多次,我不會嫁他,叫他莫要等。
他總是當成耳旁風,聽了就沒了。
李青凡是喜歡孩子的,三年前採貨途中,撿了個小乞兒回盛京,取名岑不凡。
如今小子五歲光景,見天往我府上跑,嘴裡像是含了蜜糖一般:“娘親娘親,你看看誰來啦!”
說完還自己回答:“哎呀,是你可愛的兒子呀!”
我能對李青凡冷淡,卻對他狠不下心。
半夜他從自己的房裡跑出來敲我的門,可憐巴巴地喊:“娘親,怕黑,睡不著。”
我打開門,便看到李青凡玉樹臨風,直愣愣地站在我門前,濃烈的酒味鋪面而來。
在我印象中,他從不喝酒的。
可這夜他醉得厲害,鬧了一宿,我們三個誰也沒睡成……
次日上朝,被兵部的劉大人逮住,我躲閃不及,隨即烏被一群烏泱泱的人圍住。
七嘴八舌說了一通,我聽清楚了。
這一群年過半百的老臣,竟然都是給李青凡說媒來了!
我也是頭次知道,這男人八卦念叨起來,比女人更甚。
下朝之後怒氣衝衝找到李青凡,他正指揮著他那五歲的小兒子在給他按頭。
“你倒是享受,他能有什麼力氣。”
許是宿醉還未清醒,他眼裡帶著湿意和慵懶:“那你幫我。”
“滾,你昨晚,可是同劉大人他們喝了半夜酒?”
他反手將不凡摟到懷裡,揉著他的小腦袋瓜:“你知道啦?”
能不知道嗎?
他們圍著我直說李青凡是個好人,值得託付。
隨後又叫苦連天地讓我給李青凡說說,彩仙閣新上的衣服記得給他們夫人留著,不然都不敢回家了。
他聞言低低笑起來:“我分明不是這麼說的,我是託他們沒事給你吹吹耳旁風,沒讓他們這麼直接。那你是怎麼想的,我可是公認的好男人,你到底嫁不嫁?”
不等我開口,他又道:“你考慮清楚,我這是說第十三次了,你要是還不答應,我就……下次再問問你。”
我被氣得哭笑不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抓住機會,乘勝追擊:“我知道你在意什麼,在我眼中,你就是這世間最優秀的女子。我隻想追著你跑,你不答應也沒事,再等個三十七年又何妨?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他抬膝抖了抖岑不凡:“小子,你等不等你娘親。”
小不點眼中星星點點:“等!”
12
秦玉昭沒有賜婚,我也還是嫁了。
準確地說來,是李青凡嫁更合適一點。
他從臨街自己的宅子,直接拎著岑不凡就住到了我府上,衣服都沒帶上一件兒。
他說的對,到了這個年紀,再扭扭妮妮就顯得矯情。
婚宴沒那麼誇張,邀了幾個相識的同僚,更多的還是以前在赤戎軍的舊相識。
我很嚴肅認真地跟李青凡說過:“我似乎生性涼薄,可能沒辦法愛你很多。但是我盡力學,若不成,你別罵我。”
我以為他會說不妨事,結果不按常理出牌:“好,那你慢慢學。”
“……”
我這一學便又是許多年,他沒有不耐,隨和又細心地相處著。
其實世上哪有那麼多相敬如賓的和諧,不過是深愛那人,自願對另一人的包容和忍耐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