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趴在床邊睡得很淺,他的手一動,我就立刻醒了過來。
他的眼睛在我身上遊走,松了口氣般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我鼻頭微酸,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抬起胳膊擦幹淨,下一秒就有新的淚水湧出來。
我實在是不想哭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壓抑、恐懼、苦澀,在這一刻如洪水泄閘,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他的指尖擦過我的臉頰,輕聲說:「別哭。」
我拉著他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衍,你嚇S我了……」
「別怕。」唐衍指著桌上的抽紙:「自己擦擦吧,我現在是沒法幫你擦了。」
Advertisement
我胡亂地摸了把臉,直視唐衍:「你為什麼救我?」
不待他回答,我又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唐衍沉默下來,看了我許久。
「以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救你還需要理由嗎?」
若是以往,我興許會信。可如今我已經懶得聽他打太極,單槍直入:「那你喜歡我嗎?」
他喉結上下滑動,半晌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不喜歡。」
13.
雖然他再一次地拒絕了我,但我的內心竟然十分平靜。
十年來,最為平靜的一次,甚至一絲難過的波動都沒有。
我看著為了救我躺在病床上的唐衍,釋然地對他說:「沒關系,我可以等。隻要你還沒有喜歡的人,也不喜歡男人,更重要的是不喜歡我哥,我就可以一直等。都等了十年了,就這麼放棄我確實是不甘心。當然,你也不要有負擔,興許等著等著我就不喜歡你了,到時咱倆還能做回朋友。」
唐衍睫毛輕顫,分明渾身上下都是話,最終也隻是斂了眉眼,沉默以對。
待到唐衍出院後,我回校報名了教授的科研項目,緊接著便投身實地調研和準備論文中,把我忙個夠嗆,倒很少去傷感些有的沒的。
期間周行川找過我,這次是約吃飯,說是探到一家絕對合我胃口的店。
我直截了當地拒絕後,他竟然在女生宿舍的門口堵我。
「程沅,我覺得我們很合適。」
我嘆了口氣:「合適不代表喜歡,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歡你。」
周行川低頭看我,身側的路燈將他臉上的落寞不甘照了個全。
我突然覺得,他似乎有些像十年前的我。那股子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勁兒,不知天高地厚卻又真摯可愛。
「那你喜歡誰?上次在電影院遇到的那個人嗎?」
我抬頭看他,堅定地答:「是。」
周行川扒了下頭發,有些氣悶地問:「那你們怎麼不在一起?」
「因為他不喜歡我。」
「騙鬼吶!他那副要吃了我的樣子叫不喜歡你?程沅,你該不會是為了拒絕我隨便找的借口吧?」
我怔在原地。
「是嗎?你覺得他……喜歡我?」
周行川看我一眼,沉默地在路邊石坐下,過了會兒才嘆氣道:「放心吧,他絕對喜歡你。同為男人,他心裡想什麼,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挨著周行川坐下,鼓勵道:「再多說點,我追了他十年,怎麼一點兒也沒看出來?」
他直接氣笑了:「大姐,作為你的追求者,你來給我撒狗糧,這合適嗎?」
雖然我一直覺得周行川這人不錯,但我沒想到他能這麼不錯。
我倆像認識多年的好友,促膝長談求偶心得。
最後,他賭氣地祝福我:「祝你倆有情人終成眷屬,結婚的時候就不用通知我了。」
我望著周行川離開的背影,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為了治愈在唐衍那裡受的傷,而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
那樣真的太卑劣了。
即便我為自己曾有過這樣卑劣的念頭感到慚愧,但好在,一切都剛剛好。
14.
期末考試後,我便收拾行李住進了唐衍家。
他受傷的事情沒敢告訴家裡,一是怕家人擔心,二是怕他媽媽又要照顧老的又要照顧小的分身乏術。
在這之前,他跟家裡說被公司外派出差,可能過年都不會回來,實際上是請了護工在家養傷。
然而臨近年關,護工也要回老家過年。所以我自告奮勇地提前住進唐衍家,跟著護工學習照顧唐衍。
在我拿著熱毛巾給他擦拭的時候,唐衍斂著眉眼盯住我:「你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解開他的睡衣扣子,盡量心無旁騖地忽視他的每一塊肌肉:「別多想,你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這都是我該做的。」
他戲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那你的手可以從我的腹肌上挪開了嗎?」
「……好的。」
別的我都遊刃有餘,獨獨廚藝這塊兒,我展現出了高超的負水平。
尤其是在護工走後,唐衍幾乎就沒在飯點兒吃上過飯。
大年三十這天,我在廚房耗時一下午,終於煮出一鍋奇形怪狀的餃子。
按說這餃子形狀奇怪並不影響口味,可惜它入鍋前還閉著小嘴,下鍋後就張開了血盆大口,愣是在一鍋裡煮出了片湯和肉丸兩種食物。
我在鍋裡挑挑揀揀,把為數不多沒開口的餃子盛給了唐衍。
正躊躇著要不要端出去,程江來了,帶來了我媽包的餃子。個個皮薄餡大,捏著整齊又漂亮的花邊。
「媽給帶了兩大盒,一盒熟的你們今晚趁熱吃,一盒生的我放冷凍裡,你明早煮一下就能吃。」?
我歉疚道:「今年不能回家陪他們,你替我多哄他們開心啊。」
誰知程江翻了個白眼:「放心吧,咱爸媽可沒空想你,我在家也不受待見,全圍著你嫂子轉吶。」?
……
程江匆匆地來,匆匆地走,我端了熱乎漂亮的餃子到餐桌,和唐衍一起吃年夜飯。
唐衍盯著盤子裡的餃子,突然抬頭對我說:「我想吃你包的。」
我難得扭捏:「還是吃這個吧,我媽包的好吃。」
「你包的也好吃。」
於是我又進廚房把那盤奇形怪狀勝在沒有皮肉分離的餃子端上了桌,緊張地看著唐衍夾了一個送進嘴裡,又若無其事地吞下去。
他抬頭看我,綻開笑容,若三月暖陽:「沅沅,新年快樂。」
我眨眨眼,也笑起來:「唐衍,新年快樂。」
15.
冬去春來,唐衍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據他所說,在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他還胖了幾斤。
對此我深表懷疑,就我那廚藝,他至今能全須全尾地活著,也算命大。
開學後,我又投入了科研項目中,改論文改得我簡直要吐血。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後,那篇論文在某學術論壇上拿了個二等獎,也算是收獲頗豐。
程江說要給我慶祝,讓我下課後去他公寓。
我從地鐵站出來,慢悠悠地往他公寓走時,卻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唐衍進了一家花店,我剛要過去找他,就見他空著手出了門,轉而又進了旁邊的另一家花店。
我站在櫥窗的角落往裡看。
見唐衍越過了嬌豔欲滴的紅玫瑰,越過了朝氣蓬勃的向日葵,指著角落裡不起眼的小雛菊讓店員給他包起來。
我想起之前生日,他說他臨時有會,花店隻剩下了小雛菊便隨手買來送我的話。
等他拿著花捧離開後,我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他剛才站的位置,盯著角落裡那白不拉幾的小雛菊出神。
店主笑著走過來:「美女,想買什麼呀?」
我指了指小雛菊:「這花送人有什麼寓意嗎?」
「美女想送什麼人?小雛菊的花語是藏在心底的愛,適合送暗戀的人。對了,這不是巧了,剛才還有個帥哥買了束送喜歡的人。」
我喃喃道:「喜歡的人……」
「老板,幫我包一束吧。」我笑道:「正巧我也有個喜歡的人。」
16.
給我開門的是唐衍。
廚房裡傳來我哥和嫂子恩愛的打情罵俏聲。
我抱著小雛菊的花捧,問他:「唐衍,你喜歡我嗎?」
唐衍盯著我懷裡的小雛菊,沉默下來。
我們僵持在門口,相顧無言。
程江圍了圍裙從裡面出來:「你倆戳門口當門神吶,快進來,飯好了。」
於是我和唐衍默契地坐上飯桌,嫂子又笑著調侃道:「真巧了,你倆都帶了小雛菊。唐衍這束是送給沅沅的,那沅沅這束是送給誰的呢?」
我看向唐衍:「花店的花都賣空了,就隻剩這個,我隨手買了,送喜歡的人。」
嫂子雙手撐臉,一臉慈愛地望著我和唐衍。
我哥一筷子菜夾過來:「別嗑了,快吃飯。」
飯後,我指名讓唐衍送我去學校。
他卻將車子開到了海邊,靠在車門上抽煙。
但其實,唐衍平日是不抽煙的,他身上永遠是幹幹淨淨的木質香水味。
我站到他身邊,望著遠處夜色下靜謐的大海,輕聲問他:「唐衍,你喜歡我嗎?」
他將煙頭捻滅,扭頭衝我笑開:「喜歡。」
隻是他笑得蒼涼,像海一樣憂鬱。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承認?因為你家裡的事,你怕拖累我?」
「是,但不全是。」
他呼出一口氣,斂下眉眼看著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
「沅沅,你還記得我爸車禍那次,我也在車上嗎?」
我當然記得,那次其實唐衍也受了傷,隻是傷得不重,據說是傷了左腿,一些皮外傷。
那時我還託我哥給他送了幾支藥膏。
他聲音飄渺,含著笑意,卻又蒼涼寡淡:「其實我最嚴重的傷不在腿上,醫生告訴我,我可能會有生育障礙。沅沅,你喜歡孩子嗎?如果我們在一起,你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寶寶。」
唐衍的嘴邊一直掛著笑,可他眼底的難過分明就要淌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和他未來如何,也不想再追究過去的對錯。
我隻知道,現在的唐衍,需要一個擁抱。
「唐衍,我喜歡的是你。」
十二歲的程沅喜歡唐衍,二十二歲的程沅也喜歡唐衍。
我不知道明天會如何,是希望還是S亡,或是什麼。
對二十幾歲的我來說未來太過廣闊,不確定性太多,未知數太多。
但我知道的是,程沅喜歡唐衍,喜歡了十年。
17.
唐衍說,他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的人生值得更好的。
然而,後來我也見過許多人,許多比唐衍還要優秀的人。
可我依舊隻喜歡唐衍。
於是,在我二十五歲生日的這天,我再次對唐衍說:「我喜歡你。」
「你說給我時間考慮,給我機會選擇,外面的世界我已經看過了,精彩絕倫到讓人眼花繚亂。可我看花是你,看雲是你,看萬物皆是你,又都不及你。唐衍,愛不是最優項,而是唯一。」
「人生本就是一個不斷取舍的過程,【既想要又想要】未免太過貪婪,如果上天一定要讓我們之間擁有缺憾,那我不希望你成為我餘生的缺憾。」
「所以唐衍,你愛我嗎?」
唐衍將臉埋進我的脖頸,顫抖地擁抱著我。
像是跨越了十多年的時間間隙,我終於擁抱了那個我摯愛的親愛的少年,等來了那句遲到多年的告白。
「我愛你,沅沅。你的十年,也是我的十年。」
18.
婚後第二天,我揉著腰質問唐衍:「你不是說你有障礙嗎?」
唐衍挑眉:「醫生說的是生育障礙,某些方面該行還是很行的。」
在某次意外後,我把B超單拍在他面前,再次質問他:「你不是說你有障礙嗎?」
唐衍抱著那薄薄的紙怔在原地,半晌才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你幹什麼?」
他茫然地望向我,木然轉身回了房間。
恰逢我哥打來電話:「老唐怎麼說?高興壞了吧?」
我站在門外接電話,靠著門板哭笑不得:「嗯,自己關房間裡哭呢。」
過了會兒唐衍兩眼通紅地從房裡出來。
分明已經冷靜下來了,可一見到我,他又睫毛輕顫,簌簌地掉下幾滴淚來。
185的大男人抱著我泣不成聲,像隻輾轉萬裡終於歸家的小獸,脆弱又柔軟。
「沅沅,我好愛你。」
我笑著抱住他:「我知道。」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