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一路奔來,已是滿頭大汗,散落的碎發也湿答答地粘在額頭。嫡妹卻是得體端莊,襯得我極不體面。
我剛要嗔怒,朝乾抬頭看向我,突然喊了句「姨母」。小小的人兒,聲音怎會這麼悅耳?皇上總誇我一手琵琶彈得動人情懷。
但和這聲「姨母」相比……
不對,調情的玩意兒怎麼配與這聲「姨母」相比?
「先去梳洗一下吧,一身的汗,也不怕汙著朝乾?」嫡妹隻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陪孩子玩鬧。
我翻了個白眼,不滿寫在了臉上,腳步倒是誠實,跟著夏蘭去了偏房梳洗。
待我梳洗妥當,回到正殿,朝乾向我伸手,又喊了一聲「姨母」。
我愣住,不知道該怎麼接過這小小的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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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樣小,看著又那麼脆弱,我怎麼能抱得了啊?
「不願意抱就算了。」嫡妹見我未伸手,轉身將朝乾交給侍奉在側的乳母。
朝乾見到母親未能遂了他的願,小嘴一撇,似要哭出來,嫡妹看他這個樣子,竟然對他說「不可」。
我再也忍不住了,從乳母懷裡搶過朝乾。
「你對個孩子端什麼皇後架子?」我一邊抱著朝乾,一邊責怪嫡妹。
孩子還這樣小,難道非得像個木頭一樣才是好的嗎?
嫡妹對冬竹使了眼色,冬竹將乳母和殿內其他人等一並帶了出去。
等到偌大的千禧殿內隻有我們三人時,嫡妹才緩緩開口:「他是皇室與崔氏的孩子,理應如此。」
「我知道你為何事而來,父親口無遮攔,朝乾不能有這樣的外祖。」
「此事我自有定奪,你無須插手。」
嫡妹說這些的時候,依舊是那副模樣,仿佛剛才簡單幾句就下了定奪的人,不是她的父親一樣。
我永遠無法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來她在想什麼,但是看著懷中抓著我發絲的朝乾,我知道他日後也會如他的母親一般,喜怒不形於色。
不對,她剛剛說什麼?什麼叫我無須插手?
憑什麼?
朝乾剛剛可是叫了我「姨母」呢,他喊的不是「嫵母妃」,是「姨母」呢。
8
沒過幾日,嫡母擊響了太和門前的鳴冤鼓。
遞給皇上的是關於父親的罪狀。
包括,強搶民女、霸佔良田、國喪期流連煙花柳巷、目無尊長、不敬天家等共計二十七條。
那日,嫡母跪在乾清宮大殿裡,穿著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要向皇上狀告自己的夫君。
隻是此事茲事體大,加之崔氏一門在前朝的勢力錯綜復雜,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了父親的罪。
加上父親的兩位女兒都在後宮,一位是皇後,一位是寵妃。嫡母呈上的罪狀雖樁樁件件都有據可查,但朝堂之上竟無人願意接這差事。
我聽聞此事時已經過了半日。
得知皇上把自己關在養心殿裡,連午膳都沒有進,就從小廚房裡搜羅了些吃食,趕忙去了養心殿。
到了養心殿,見崔炳守在門口。他見來者是我,又看見宮女手裡遞給我的食盒,也不作虛禮,連忙迎上來,低聲告訴我,皇上在乾清宮發了好大的火,下朝後便進了養心殿,下令誰也不見。
「奴才也是沒有辦法了,才讓小林子尋了娘娘過來。陛下曾經南戰,軍中勞苦,傷了脾胃。」
崔炳從幼時淨身起就在皇上身邊伺候。他對皇上而言,亦奴亦友。他尋我來,更多的是為了勸皇上進些餐食。
「有勞公公了,此時不忘想著我。」我拎著食盒,跟著崔炳走到了養心殿門口。
崔炳躡手躡腳地替我推開門:「後面的事兒,就看娘娘的本事了。」
我剛進到養心殿,內殿飛出來一隻茶盞,「啪」的一聲碎在了我面前。
「滾!」皇上還在生氣。
我倒是想不明白,皇上怎麼和我嫡妹一般,生氣了便要將自己關起來。
我避開茶盞碎片,向皇上身邊走去。
「皇上,臣妾……」欲言又止的樣子,垂目落淚。我說著雙手捧起食盒,舉到皇上面前欲跪下行禮。
「你怎麼來了?」皇上此番倒是沒有那麼大的火氣了,倒是語氣裡還帶了些許無奈,他伸手扶起我。
「臣妾聽聞,皇上要餓著自己,特意前來。」我將食盒放在旁邊的小茶桌上,水蛇般纏在他的身上,嘴唇貼上他的耳朵,「臣妾,前來為陛下去去火氣。」
皇上掙開我抱住他的雙臂:「是崔炳尋你來勸朕的吧。」
「他可將發生何事一並告訴你了?」
見皇上不願與我糾纏,我也不惱,自顧自地坐在案牍下側的椅子上,玩著自己的頭發:「臣妾不知,臣妾隻知道皇上曾有舊疾,不可任性不吃飯。」
「你自己看。」
皇上將嫡母陳列的罪狀扔給我,然後走過去打開了食盒:「這點心,怕是愛妃中午剩下的吧。」
皇上舉起一塊蓮蓉糕,上面還沾著我的些許口脂。
「事發突然嘛,臣妾心急。」見被拆穿,我也無妨,隻回了一句便仔細看起了這份罪狀。
「有什麼話想對朕說?」見我看完,皇上問道。語氣裡有些許的冷淡,不過我看見了,他已經吃掉了沾有我口脂的蓮蓉糕。
「嫔妾能怎麼看?陛下該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嘛。」我又繞到皇上身邊,賊心不S地想要鑽進他懷裡。
「這可是你的父親,你與皇後娘家的倚靠。」
「臣妾與妹妹的倚靠,唯有皇上。」說罷,我終於鑽進了他的懷裡,眼見著皇上嘴角浮起了笑的模樣。他抱起我,向養心殿最深處走去。
「皇後也說『臣妾願皇上秉公處理,還天下以公道』。不過她倒不似你這般乖巧。」
而後我便再沒有留意皇上在說什麼了。
他將我丟在榻上時,剛剛被我玩過的發梢拂過鼻尖,前些日子朝乾抓住的好像就是這縷頭發。
聖意已定,第二日朝堂之上也有人站出來願意接了這個燙手山芋。
不出半月,結果出來,忠勇侯夫人告發皆屬實。不過皇上念崔氏滿門忠烈,且忠勇侯年歲已高,隻是抄家後發配北塞,非有詔不得回。女眷、奴僕,自行離去即可。
嫡母有诰命在身,自然不愁去處。隻是她在接旨後,不顧姨娘的一臉驚愕,收拾了行李,帶著姨娘去城郊古寺,帶發修行去了。
或許,她已經知道了,是我給姨娘帶了話。願意接下調查父親罪狀的刑部尚書,曾是姨娘在青樓之時的裙下臣之一。
但我不會告訴嫡妹,姨娘也不會告訴夫人。
她們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
日落後的黑暗,有我,有姨娘便好。
9
父親的罪,並沒有殃及嫡妹與我。
三年後,皇上立了朝乾為太子。我也生下了一位帝姬。
本以為,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下去。每日裡盤算的,不過是後宮又來了幾個新人,我這以色侍人的寵妃還能當多久。
胡昭儀突然興奮至極地來到春恩殿。
「北狄敗了,清兒姐姐要回京了。」她上下打量我,「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我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
她是覺得,我很在乎?
幾日後,北狄的車馬終於進了京。
晚上,皇上宴請北狄貴族。
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北狄王妃——也就是他們所說的清兒。
不得不說,單論長相,她與我並不是特別相似,隻是舉手投足之間,就是會讓人覺得,她與我就是一人。
胡昭儀挑釁一般看著我,仿佛我馬上就要墜入泥潭,好讓她笑話一般。
我卻毫無鬥志。
她已是北狄王妃,更何況現在還有身孕。
隻是,皇上卻不是這麼想的。
宮宴之後,他強行將清兒留在宮中,想要納她入宮,甚至連她腹中的孩子也要一並接納。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陪著帝姬在長禧殿內與朝乾玩耍。
來報的人說, 王妃以絕食相逼, 皇上仍不為所動。
我實在是忍不住笑了。
他到底是放不下清兒,還是放不下他曾經的「未得到」?
嫡妹也聽到了,不過她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她倒是一直是這副樣子,無妨無妨。
而後的幾日, 皇上除了上朝和處理公務外,白天守在王妃所住的長春宮,晚上, 到我的春恩宮求歡索愛。
數日後,我在御花園裡看見了清兒, 隻遠遠一瞥, 她的愁已經影響了周圍盛開的月季。
她清瘦了不少, 肚子卻越發大了, 看著是要生了的樣子。
我問過太醫,清兒腹中是個男孩。
若這個孩子生在宮裡,皇上現在的樣子,我怕他會阻了朝乾的路……
這事兒, 嫡妹無須插手。
10
姨娘會制香, 我也會。
那日之後, 皇上每每來我宮裡, 我都極盡迎合。
見清兒喜歡我的帝姬,也願意讓帝姬去找她親近。
皇上每次宿在春恩宮, 要麼說唯有我這裡才能讓他松快舒心, 要麼說滿宮裡唯有我貼心懂事。
剛進宮門,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崔炳就站在城牆邊上候著了。
「「「」皇上的身子已經快被我掏空了,隻剩下最後一股子精氣神吊著,我還沒有動手。
直到,帝姬身上帶回的紙條寫著「萬事俱備」。
我知道, 可以動手了。
那晚,皇上來我宮裡的時候, 我換了另外一種香。
他也曾問過,為何今日我宮中的味道與往日不同。
我隻是跟他撒嬌,問:「那皇上可是喜歡?」
崔炳倒是心細, 喊來了太醫, 檢查新香是否無礙。太醫能查出來什麼呢?
那一晚, 皇上向我索要了數次, 直到最後一次事後,他癱軟在床上, 動彈不得。
我將香爐裡的香灰灌入他的口鼻之中,見他漸漸沒了氣息, 打翻了發油, 拿起燭臺扔在床上……
春恩宮的大火,燃了一夜。
火勢撲滅後,殿門口有一具燒焦的屍體,那是想要衝進來救駕的崔炳。
床上有兩具糾纏在一起的屍體, 是皇上與嫵貴妃。
太子朝乾繼位。因新皇年幼,太後崔明然攝政。
北狄王妃生產後歸去,誕下的麟兒便是新的北狄王。
11
新帝親政後,追封嫵貴太妃為端熹太後。
封端熹太後所生的帝姬為鎮國長公主。
封生母為端慧太後。
端慧太後曾問過長公主。
「你的母妃是什麼時候開始與北狄王妃密謀策劃的?」
「姨母, 王妃問母親,『你的娘親,可是麗娘?她是我父親北伐前惦念著凱旋求娶之人』。」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