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這一生,就是為了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轉身走向張科長的辦公室。身後,顧海東癱坐在地上,像一攤爛泥。
「你會自食其果。」
這是我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審核室的門在身後關上。
明亮的燈光下,明輝的前途正等待著新的開始。
06
顧海東站在教育局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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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湿他的肩膀,浸透他的鞋襪。
手裡的茶杯還溫熱,裡面的茶葉還沒來得及舒展。
辦公桌上白紙黑字的免職通知如同一記耳光。
「因違規操作招生名額,即日起停職檢查。」
他顫抖著撥通陳巧兒的電話,忙音。再撥,還是忙音。
第十次撥打,電話那頭終於接通,卻是一片S寂。
「巧兒?」
電話被掛斷。
辦公室門外,往日點頭哈腰的科員從門前經過,目光相接的剎那,對方嘴角上揚,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顧組長,啊不,顧同志。」那人刻意拉長尾音。
桌前的姓名牌被人拿走,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用手撫過那道印記,像撫摸一道傷疤。
家屬院的管理員塞給他一張通知。
「根據規定,職務變動人員需在七日內搬離公房。」管理員的聲音冷漠如冰。
顧海東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抽屜裡,一張全家福照片被歲月染黃。
明輝稚嫩的笑臉天真爛漫,林秀雲立在他身旁,眼中是掩不住的期許。
他拿起茶幾上的酒瓶,劣質白酒刺痛喉嚨。窗外,雨聲漸大。
桌上的鍾敲了十二下,酒已見底。他想起林秀雲第一次給他做飯,想起明輝學會叫爸爸的那個下午,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將這些溫暖推開。
喉嚨湧上一陣苦澀。這是什麼感覺?後悔嗎?
顧海東跌跌撞撞站起身,將照片和幾件換洗衣物塞進背包。推開門,迎著風雨。
他要去找林秀雲,他要挽回一切。
07
我站在小院門口,清晨的陽光灑在石板路上,映出一道光亮的軌跡。
身後的腳步聲讓我轉身,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像條落水狗般站在我面前。
「秀雲。」顧海東的聲音嘶啞不堪。
「你來幹什麼?」我冷眼望著他。
他的衣衫皺褶,胡子拉碴。眼中閃爍著我熟悉的那種算計和卑微。
「我想見你和明輝。」
「明輝不在。」我平靜地說,「他在大學讀書。」
他的眼神閃爍著不可置信。「大學?」
「是的,市重點大學。」我看著他驚愕的表情,心中湧起一絲快意,「沒有你的幫助,他也考上了。」
顧海東跟著我走向小屋,他的腳步踉跄,像是要跪下一般。
「秀雲,我被停職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陳巧兒不理我了,家屬院的房子也沒了。」
我站在窗前,冷冷地看著他。
「明輝通過了市教育部門的重新評估,獲得了補錄資格。」我一字一句地說,「他憑真才實學考上了大學,而不是靠誰的關系。」
「秀雲,我們能不能……」
「不能。」
他的臉瞬間慘白。
我冷笑,「現在陳家明退學了,陳巧兒全家搬去了省城。他們利用完你,就把你扔掉了。」
顧海東癱坐在地上。他那引以為傲的關系網,那犧牲兒子前途換來的靠山,現在將他徹底拋棄。
「我錯了。」他抬頭,眼淚和鼻涕混作一團,「給我一次機會。」
「你有無數次機會。」我轉身背對著他,「每一次你都選擇了背叛。」
「我們現在去離婚。」我說,「別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08
一年以後。
大學校門口,明輝被一群同學圍繞著,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
「聽說他是系裡第一名。」周圍有人議論。
顧海東的眼中閃爍著驕傲,想上前打個招呼,卻見明輝朝這邊看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冷,轉身帶著同學們離開。
他打聽到林秀雲在學校附近開了家小書店,專門為貧困學生提供廉價教材。
聽說她常免費給特別困難的孩子補課,在學生中口碑極好。
冒著大雨,顧海東來到那家小店。鄉土風格的裝修,溫馨而簡樸。
「請問林老師在嗎?」他問站在櫃臺的年輕女孩。
女孩上下打量他,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您是?」
「我是……一個老朋友。」
「對不起,老板說不見不速之客。」女孩的語氣不容置疑。
回到租住的破屋,他提筆寫了一封長信,傾訴悔恨,乞求原諒。
三天後,信原封不動退回,附言簡短冷漠:「已閱,無需再送。」
在街邊小店,顧海東看中了一本精裝古籍。聽說明輝喜歡古文,猶豫良久,他發現這本書的價格是他一個月的工資。
臨近期末,學校門口的公告欄前聚集著人群。
「熱烈祝賀顧明輝同學獲得國家級獎學金!」紅底黑字的喜報在風中招展。
顧海東站在人群外圍,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本該是他引以為豪的時刻。如果當初……
寒冬的夜晚,他高燒不退。狹小的出租屋內沒有暖氣,被子單薄如紙。額頭滾燙,雙唇幹裂。
意識模糊間,他仿佛回到了從前。明輝牙牙學語,林秀雲忙前忙後。那時他還有個家,有人在乎他是否平安。
現在,隻有刺骨的寒冷作伴。
09
我擦拭著書架上的灰塵。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為書店增添了幾分溫暖。
門鈴清脆響起。明輝和幾位同學走進來。
「媽,猜我剛聽到什麼消息?」明輝的眼睛亮閃閃的。「陳家明要出國了。他媽陳巧兒現在是省城張副市長的夫人。」
我微微一笑。「是嗎?」
「她利用完顧海東就拋棄他,找了個更大的靠山。」明輝冷笑一聲。
三天後,我接到學校保衛處的電話。
顧海東在校門口被攔下,他手裡拿著一份舉報材料,聲稱要揭發陳巧兒和某領導的不正當關系。
「他瘋了嗎?」我放下電話,感到一陣心悸。
不出所料,他的舉報石沉大海。
更糟的是,第二天有人找到他,警告他不要自取其辱。
我沒想到他會直接找上門來。
他推門闖入書店,滿身酒氣,眼睛通紅。「秀雲!」他大聲喊著,驚嚇到了正在看書的學生們。
「你們憑什麼過得這麼好!」他踢翻了一摞書,「我什麼都沒有了!」
明輝和他的同學迅速趕來,三兩下就將他制服。
「顧先生,」明輝的聲音冷若冰霜,「請您自重。」
顧海東瞪大了眼睛。「你叫我什麼?我是你爸爸!」
「我沒有爸爸。」明輝一字一句地說,「請不要再打擾我母親。」
我走到顧海東面前,平靜地看著這個曾經給我傷痛的男人。
「你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人。」我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請你離開。」
他癱坐在地上,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我示意同學們松開他,轉身回到櫃臺後。
那天晚上,有人打電話告訴我,顧海東在街頭大聲哭訴,說自己如何後悔拋棄妻兒,如何對不起兒子。路人以為他瘋了,紛紛避讓。
一周後,我的老同學王芳來店裡看我。
「秀雲,聽說你要去北京了?」她問道。
我點點頭。「明輝保送研究生,我也聯系好了工作。」
「顧海東知道嗎?」
「不知道。」
「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他,骨瘦如柴,像個乞丐。」王芳嘆息,「他一直打聽你們的消息。」
我沒有回答。窗外,春風拂過樹梢,帶來新的氣息。
10
我整理著明輝的西裝領帶。他長高了許多,眉宇間的堅毅與日俱增。
「緊張嗎?」我問。
「有點。」他笑了,「保送研究生的表彰會,總覺得不真實。」
「你配得上這一切。」我幫他別上胸花。
禮堂外,人群熙攘。陽光灑在每個人臉上,帶著青春與希望的光芒。
顧海東站在校門口。他穿著新買的藍色襯衫,頭發剛剛修剪過。手中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裡面是他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手表。
保安攔住了他。「請出示邀請函。」
「我是顧明輝的父親。」他挺直腰杆。
保安通過對講機聯系會場內部。片刻後,明輝走出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認識這個人。」明輝說完,轉身回到禮堂。
禮堂的窗戶沒有關嚴。顧海東站在外面,能看到明輝站在領獎臺上的挺拔身影。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母親。」明輝的聲音清晰傳來,「是她一直支持我,相信我,為我爭取機會。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
掌聲如雷。顧海東的眼淚滑落。那本該有他的位置。
慶祝晚宴在學校餐廳舉行。顧海東透過窗戶,看到林秀雲和一位中年男子談笑風生。那男子風度翩翩,舉止優雅。
嫉妒的火焰在顧海東胸中燃燒。林秀雲已經有了新歡?她怎麼能這樣?
他衝進餐廳。「林秀雲!」他大聲喊道,「你背叛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明輝迅速站起身,擋在我面前。
「你在胡說什麼?」明輝聲音冰冷,「這位是李教授,我的導師,資助我讀書的恩人。」
顧海東愣住了,他環顧四周,看到眾人臉上的鄙夷。
「我以為……」
「你總是以為。」明輝打斷他,「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以為可以隨意擺布別人,以為背叛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回來。」
保安趕來,架起顧海東往外拖,他掙扎著,目光仍固執地望向林秀雲。
「秀雲,我錯了……」
我沒有回應,隻是微微搖頭,然後轉向李教授繼續剛才的談話。
雨水從天而降。顧海東站在餐廳外,渾身湿透。透過玻璃窗,他看到明輝和林秀雲在燈光下的笑臉。
他們多麼幸福。沒有他的幸福。
11
我整理著明輝的行李。北京的大學已經發來了錄取通知書。
「聽說顧海東被學校辭退了。」明輝翻看著自己獲獎的證書。「房東也趕他出門了。」
「嗯。」我輕聲應道。
「他現在流落街頭,聽說晚上睡在火車站的長椅上。」明輝的聲音沒有波瀾。
月光如水,灑在窗臺上。我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男人曾在月光下向我承諾許多美好未來。
顧海東蜷縮在火車站的角落。北風呼嘯,寒氣鑽入單薄的衣衫。身邊的紙箱裡,裝著他僅剩的家當。
垃圾堆裡,一抹亮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彎腰撿起,是一張被撕碎的照片。拼湊完整後,他認出那是明輝上小學時的合影。
他小心翼翼地將照片貼在胸前的口袋裡。
街頭的宣傳欄上,紅底黑字的海報格外醒目:「全國大學生學術競賽決賽,本周六舉行」。參賽選手名單中,赫然有明輝的名字。
寒風刺骨的周六,顧海東站在比賽場館外。他蓬頭垢面,衣衫褴褸,活像個流浪漢。
「這位老人家,請離開。」安保人員厭惡地揮手驅趕。
「我兒子在裡面比賽。」他嗓音嘶啞。
「還有兒子參賽?」安保人員嗤笑,「你可真會編。」
顧海東被推搡到馬路對面。他隻能遠遠望著那座明亮的大樓,想象著明輝在其中的風採。
下午,廣播裡傳來結果宣布:「特等獎:顧明輝」。
他既哭泣又自豪。那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即使他從未盡過父親的責任。
回到臨時棲身的橋洞,他顫抖著寫下一封信:「明輝,恭喜你獲獎。爸爸為你驕傲……」信紙上淚痕斑斑。
他託清潔工小李轉交。第二天,信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沒有任何留言。
冬天的雨夾著雪,打在身上如刀割。顧海東發起高燒,被好心人送進了醫院。
「患者姓名?」護士問道。
「顧海東。」他虛弱地回答。
「緊急聯系人?」
顧海東沉默。那一欄最終空著。
主治醫生建議聯系家人。「您這情況需要有人照顧。」
「我沒有家人。」顧海東苦笑,「一個也沒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色的世界裡,他是徹底的孤獨。
12
我坐在飛機上。窗外,雲層翻滾如潮。明輝在身旁安靜地翻閱英文資料。
「媽,到了美國你會想家嗎?」他抬起頭問我。
「這裡沒什麼好想的。」我望向窗外。
腦海中閃過出發前收到的那封信。顧海東歪歪斜斜的字跡,滿紙都是悔恨和哀求。我將它扔進了垃圾桶。
顧海東站在街角。風吹起他破舊的衣角。
對面,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陳巧兒一家走出來。她穿著貂皮大衣,陳家明西裝革履。
他們從顧海東身邊走過,看都沒看他一眼。
陳家明的金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是顧海東曾經夢寐以求的地位象徵。
他低頭看看自己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心中的怒火無處發泄。
夜裡,他數著攢了三個月的硬幣。剛好夠買一張去北京的硬座車票。
三十個小時的煎熬。他蜷縮在座位上,忍受著腰背的劇痛。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見到林秀雲和明輝。哪怕隻是遠遠看一眼。
北京的胡同深處,他找到了那個地址。敲門許久,出來一位老太太。
「林秀雲?她和兒子去美國了。」老太太說,「上周剛走,兒子拿了全額獎學金。」
顧海東如遭雷擊。
他們已經飛向大洋彼岸。而他連一張機票都買不起。
回程的火車上,他癱坐在角落。對面坐著一位白發老人,目光炯炯。
「你是顧海東吧?」老人開口。
顧海東一驚。「您是?」
「我是林秀雲的父親。」
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她和明輝還好嗎?」顧海東終於開口。
「很好。」老人點頭,「明輝在哈佛讀書,秀雲教中文。」
顧海東低下頭。「他們恨我嗎?」
「不恨。」老人平靜地說,「隻是已經把你忘了。」
這比恨更痛。
「我有張他們的照片,要看嗎?」老人掏出錢包。
照片上,林秀雲和明輝站在自由女神像下,笑容燦爛。
顧海東想伸手觸碰,卻在半空收回。他不配。
「別再找他們了。」老人收起照片,「他們有了新的生活。沒有你的生活。」
他點點頭。喉嚨像堵了塊石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