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把食客都安撫好。」
畢竟緣食居在我的名下了。
可鮮有人再理會我。
「不過就是個和我們一樣的下人,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先前我就看出來這人是厚著臉皮S要纏著大少爺的!」
我聽到有人小聲說,語氣滿是不屑。
全然不見先前在我面前時的諂媚討好。
但很快就被掌櫃呵斥。
我隻當沒有聽到,專心做著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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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裴府時已是晚上。
小茗替我處理傷口時眼眶紅通通的。
尤其是在看到我腰上被熱水燙出的疤時。
先前在忙著處理緣食居的事情,我隻隨意處理了下,不想有這般嚴重。
如今由著小茗小心翼翼替我扯下衣服時才重又感受到那股鑽心的疼。
「無礙的,」我好笑地安慰著快要哭了的小姑娘,又說:「你忘了先前阿行——」
我一愣。
心底那些細微的刺痛重又開始了。
好半晌後,我才抿著唇輕聲:
「我那有上好的藥膏,用了之後什麼傷疤都留不下來的。」
那是先前裴行應送我的。
我剛入府時手上滿是凍瘡,又疼又不好看。
於是阿行費盡心思從裴夫人那討來了這價值連城的玉膏。
他怕我疼,所以每每都是趁著我熟睡時替我擦藥。
又捧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呼著。
自顧自小聲說:「漾漾娘子不疼的。」
可如今——
我忍下眼底的酸澀,剛拿出藥膏想拜託小茗替我擦藥時。
手上的藥膏卻猛地被人搶走。
「原來在這啊。」
是裴行應身邊的新婢女。
她朝著我笑了笑,語調怪異:
「柳姑娘受了傷,少爺讓我來沈姑娘這討玉膏一用。這玉膏價值連城,但總得用在該用的人身上,還請沈姑娘理解。」
「但少夫人明明也——」
小茗急得想搶回藥膏,卻被那婢女狠狠一推。
「是不是少夫人也得少爺親口承認了才是!」
「你——」
「拿去吧。」
我攔下小茗,語氣平靜。
那婢女的神色得意了幾分。
踏出房門前,她又突然停了下來、
掃了眼我身上的傷口後故作好心提醒:
「沈姑娘,柳姑娘不過是手上破了個小口子,少爺便急著趕我來取藥。這其中孰輕孰重,沈姑娘應當明白了。」
我不再吭聲。
本就是裴行應的東西,如今他要回去了也沒什麼的。
我這麼安慰著自己。
可身上的傷口驟然間又開始加劇。
連帶著心口的位置也泛起了火灼燒般的疼痛。
愈演愈烈。
但沒關系的。
我安靜地看著身上的傷口,又想。
我總還有其他東西的。
6.
裴行應執意將柳憐雪接入裴府。
裴夫人大怒,甚至都請出了家法。
可即便被關入祠堂,裴行應依舊不肯松口。
最後在不吃不喝好幾日後,他發起了高燒。
沒有辦法,裴夫人隻能親自來找我。
可她說裴行應在昏迷的時候都喊著「漾漾娘子」。
「他SS地抓著這個不放。」
裴夫人把一個布娃娃遞給我,又笑:「我一看這針線活兒便知曉是你做的。」
我愣愣地看著手上的娃娃。
那的確是我送給阿行的。
阿行怕黑。
尤其是在依賴我之後,這種害怕愈演愈烈。
先前裴夫人有意教我從商。
我想報答裴家,故而做事上更加用心。
一時也忽略了阿行。
直到某天我留在書房內查算賬本不曾回去。
第二日就發現阿行蜷縮在門口的位置,臉上毫無血色。
可在看到我時,他卻仰起頭朝著我笑。
小聲解釋:
「阿行沒有想要來吵漾漾娘子的,阿行隻是想陪著漾漾娘子。」
我才知曉阿行在門外守了我一夜。
「漾漾娘子不怕!」
哪怕說話時聲音仍在顫抖,可他依舊安慰我:
「阿行會保護漾漾娘子的!」
阿行怕黑。
所以他覺得我也會怕黑。
但他更怕我在害怕時無人陪伴。
「會有吃人的怪物!」
阿行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手心裡沁出汗也不曾松開。
他一本正經地同我說。
但很快又朝著我笑,眉眼彎彎:「不過阿行大,他們吃了阿行後就不會吃漾漾娘子了!」
那些下人為了偷懶少做些活,曾編了很多故事來嚇唬阿行。
所以一到晚上,阿行就會躲在房間裡格外安靜。
後來我便做了一對娃娃送給阿行。
又告訴他那是娃娃阿行和娃娃漾漾。
「那以後阿行和漾漾娘子都有娃娃陪著,就都不會怕了!」
我原以為裴行應連這些都忘記了的。
可在看到娃娃時,心底隨之隱隱一顫。
「我就說這臭小子心裡還是有著你的。」
裴夫人冷哼:「就是某些不長眼的非要湊上來。阿漾你放心,等這小子記起來後就好了。隻是現在——」
她面露猶豫,又帶著些許愧疚。
我知曉裴夫人過來的用意。
這到底是裴行應的家。
於是我朝著裴夫人笑了笑:「我不在意的,隻要阿行能好起來。」
「我就知曉阿漾是個好孩子。」
裴夫人松了口氣,又信誓旦旦地安慰我:「你放心,大夫說這次阿行醒來後定是會想起你的!」
我原是失去了希望。
可聽到裴夫人這般肯定的語氣時。
內心又隱隱有什麼地方重又期待了起來。
如果這次阿行真的記起我了呢?
我不自覺中握緊了娃娃,垂眸。
哪怕……隻有一點點。
7.
裴行應的確是記起我了。
可他記起來的第一件事,卻是向我討回以前送我的玉佩。
「那是給我未來娘子準備的。」
大病初愈的裴行應臉色蒼白,神情淡漠:「你我之間並未有過夫妻之實,玉佩你本就該還我。」
身上氣勢隱隱駭人。
他不承認在昏迷時叫過我。
在看到那娃娃時眼底也隻剩下一片陌生的冷淡。
我恍惚了瞬,又突然想起以前阿行也跟我說過這玉佩的意義。
「那是要給我未來娘子的!」
成婚的第三日,阿行就和院裡的下人打在了一塊。
我趕過去的時候,他渾身都髒兮兮的。
可看向我時眼底的光都陡然亮了起來。
阿行塞給我一個玉佩。
他得意:「漾漾是我娘子,玉佩就是要給漾漾娘子!」
要接玉佩的手一僵。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拿時。
阿行抿了抿唇。
最後強扯起一抹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我:
「漾漾娘子……是不是也不喜歡我啊?」
神色落寞中又帶著點自卑。
很早之前,我一直以為裴行應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哪怕他生了病也會被照顧得很好。
可事實上。
在我來之前,阿行一直都過得不是很好。
院子裡的下人覺得他傻了後定然好不起來了。
仗著裴夫人常年外出不在家,經常私下裡欺負他。
又威脅著他不準說出去。
他們肆意嘲笑著阿行:
「你是個傻子,正常人哪會喜歡傻子呢?」
有時候言語上的傷害是更大的。
阿行一直都記著。
握著玉佩的手沒有伸回。
可阿行不再吭聲。
他低著頭,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卻又自顧自安慰著自己:
「沒有關系的,漾漾娘子很好的,是阿行不好。」
「不是。」
心底的某個地方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我收下了玉佩。
又認真地告訴他:「阿行很好,我也很喜歡阿行。」
我沒有撒謊。
阿行很好。
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
我本就是打算先收著,等以後再還給他的,
可後來留著留著就舍不得了。
我原以為我能一直留著。
但現在裴行應告訴我,這到底就不是我的東西。
我用力憋下眼底的酸澀,應了聲好:
「我去拿來還你。」
裴行應低著頭,我也看不大清他臉上是何表情。
隻半晌後聽到他冷聲問我:
「阿娘當真把緣食居給了你?」
我一愣,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我會給你補償的。」
裴行應抬頭,卻又避開了我的目光。
語氣煩躁:「你也可以繼續是裴家的少夫人,但你得把緣食居還回來。」
還回來。
隻有佔了別人的東西,才能叫做還回來。
我突然想起來前些日柳憐雪來找我。
她說了很多話,可我卻隻記住了一句:
「沈姑娘得到太多了,也該讓讓了。」
於是一句話脫口而出:「你要給柳憐雪?」
裴行應瞬間抿緊唇。
他輕嗤,又反問我:「我不該給她?那處鋪子本就是我的,我想給誰便給誰。」
「沈漾,本就是你佔著別人的東西。」
一句又一句。
如同刀子。
我張了張嘴,可眼前一片霧蒙蒙的。
我想說從一開始定名字起,緣食居就一直是我和阿行在打理的。
我想說緣食居是我和阿行剩下的最後回憶了。
我還想說那麼多鋪子,為何偏偏是緣食居。
想說的太多。
到了最後,我隻是輕聲而又堅定:
「我會把玉佩還你。」
「但緣食居,絕無可能。」
如果連緣食居都沒了。
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裴行應看著我。
但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8.
我以為裴行應放棄了。
緣食居近來有不少人鬧事。
我原以為是陳家那邊派來的。
裴行應打陳明致一事不算小,可最後還是被裴家處理好了。
不知裴行應到底做了什麼。
沒過多久陳明致就同柳憐雪和離,而柳憐雪也留在了裴家。
因著這府上議論我的不少,難聽的話亦有。
我不曾理會,隻專心處理著緣食居的事務。
即便緣食居裡有不少人開始不服我。
直到裴夫人來找我,猶猶豫豫地說要換個更好的鋪子給我。
「我知曉你這些日子受苦了。」
她嘆著氣,又拍了拍我的手背:「那緣食居的位置本就不太好。以你的本事,應當值得更好的。先前也是我考慮不當,正巧我手上還有一處空出的鋪子,阿漾你看——」
裴夫人欲言又止。
可我看懂了。
說到底,我隻是一個外人。
如今我所得到的一切也不過是依仗著裴行應才有的。
裴行應不願給了。
那我就得還回去。
指甲刺破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