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所以最初醒來以後,從齊銘和昭昭嘴裡聽到他得知我患了腦瘤,但還是離開我身邊的時候,我不太相信。
倒不是不相信他們,我隻是不相信自己眼光這麼差,居然千挑萬選,然後挑了這麼個無情無義的人。
可當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夜夜無意識地以淚洗面的時候,當我在手機語音備忘錄裡找到一段錄音的時候,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曾經真的有個和我很相愛的未婚夫,我和他馬上就要走進婚姻的殿堂。
可是他遊離了,他甚至厚顏無恥地想等我手術結束後,等我忘記一切以後,再和我重歸於好。
那天,我就倚靠在病床上,聽著那條錄音。
我並不難過,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因為我的腦海裡沒有蘇不言這個人,我這六年的記憶裡,和他有關的內容都是空白的。
可是,那晚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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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過去的自己,訴說著這六年來的一切,有甜蜜,有激情,也有背叛。
直到天光乍破,我抬手胡亂擦了擦滿臉淚水,連衣服領口都不知何時被淚水洇湿了。
這樣的場景,我隱隱約約有一種熟悉感,或許在過去,蘇不言也曾經讓我這樣從黑夜等到白天。
既然如此,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再接觸的必要。
不論我和他有著怎麼樣刻骨銘心的過去,在我聽完這一條錄音以後,我已經把他徹徹底底拋到我的未來之外。
甘蔗哪有兩頭甜,蘇不言的如意算盤,終究落空了。
8
那個報警電話最終是撥出去了,接線員聽到我們這邊的爭執,緊急出警。
警察到了以後聽完來龍去脈,眼睛都瞪大了,好半天,才從嘴裡憋出來一句。
「蘇先生,人不能什麼都想要。
「如果倪女士追究,你這就是非法入侵他人住宅,是要坐牢的。」
「不言哥哥!」警察的話音剛落,一道嬌怯的聲音隨著主人就到了我的門前。
「寧姐姐,你要對不言哥哥做什麼?
「是我讓不言哥哥陪我的,我活不了多久了,就這點小小的願望,也不允許嗎?」
薛瑤淚如雨下,衝到我面前一番唱念做打,然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瑤瑤!」蘇不言一把抱住薛瑤,神色緊張。
薛瑤半倚靠在他懷裡,神色脆弱。
「不言哥哥,早知道你這麼愛她,我就不會讓你幫我圓夢了。
「警察叔叔,是我不好,你們別抓不言哥哥,抓我吧。」
緊接著,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裡噴湧出來。
我驚訝得張大嘴巴,我自以為見過很多場面,但是這種場面我真的沒見過。
不是,你別S我家裡啊,你禮貌嗎?
我嚇得趕緊掏出手機撥打 120,救命吶!我好不容易攢錢買的房子,別變兇宅了!
「寧寧,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蘇不言的眼睛裡透露出悲傷和不解,他或許不明白,一切為什麼沒有按照他設想的走。
我無言以對,真的太顛了,他們倆癲公癲婆天生一對。
見我不接話,蘇不言緩緩走到我面前,雙眸直勾勾地看著我,然後猛地跪下,膝行了兩步,抓住我的衣角。
「寧寧,你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既然你把一切都忘了,為什麼不能讓我給你創造新的美好回憶呢?」
我低頭看向跪在我面前的男子,他的眼裡有痛苦和期盼,還有一絲乞求。
「撲哧,」昭昭突然笑出聲,「不是,哥們,你之前丟下寧寧的理由是要給薛瑤創造最後的回憶,現在又要給寧寧創造新的回憶。
「你這麼會創造,不如去參加創造營好了啊。」
我默默地給昭昭豎起大拇指,太棒了,好嘴替。
蘇不言被昭昭的話,一下子哽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良久,他轉過身抱起薛瑤,踉跄著向外走起。
我張了張嘴想喊住他們,又住了嘴。
他們這背影看著真的好像韓劇哦,就是那個薛瑤都吐血了,真的沒事嗎?
還有,我聽到救護車來了啊,你們把出車費用付了再走啊。
9
這次的事件出乎我意料,我一直以為蘇不言和薛瑤對我而言是陌生人,不理就好了。
隻是我沒想到蘇不言在陪完薛瑤以後,真的回來找我了。
我還以為當初他說的那個一月之約,是渣男的小把戲呢。
但這次他倆闖進我家的事,讓我警醒了起來,他們倆看著腦子都不太正常,我得離他們遠遠的,不要糾纏。
所以當警察問我願不願意調解的時候,我同意了。
調解當天,齊銘和昭昭也來了。
蘇不言依舊用那種深情的眼神看著我:
「寧寧,我回到你身邊了,我會依諾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說罷,他用力地將我攬進懷裡,好像很怕失去我。
我還沒說什麼,齊銘就急得立馬上前把他拉開,警告他不許靠近我。
「師兄,你明明知道寧寧也得了腦瘤,可你陪過她一天嗎?她是自己扛過來的,你現在才深情是不是太晚了。」
從蘇不言的懷裡掙脫出來後,我舒了口氣,轉頭問旁邊的警官。
「他想結兩次婚算不算重婚罪啊?」
得知隻是舉行婚禮,沒有領證的話並不犯法,我還遺憾地嘆了口氣。
「哎,那他剛剛突然抱我朋友,算不算違背婦女意願,猥褻婦女?」
昭昭福靈心至,好奇地問。
還好昭昭聰明,拿著警方籤署的人身保護令,我的心總算落進肚子裡了。
「我不認識你,看到你我就感到厭惡,我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脅,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將人身保護令展示給蘇不言看,對他表明了我的態度。
他怔愣住了,嘴角假裝溫和而上揚的弧度也僵硬了,嘴唇發白,雙眼瞪得大大的。
片刻,他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後,失態地大喊:
「寧寧,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要這麼殘忍地對我!
「哪怕遠遠地看著你,也不行嗎?我是醫生,你失憶了,我可以治好你,讓你恢復記憶。」
我偏過頭不願看他:「我不認識你,再糾纏我就曝光你,讓你身敗名裂!」
蘇不言不復平日裡冷靜自持的樣子,紅著眼睛求我再看看他,我不再答話,在昭昭和齊銘的保護下快步往外走。
他在我身後追著喊:「寧寧,你現在不記得我,所以不願意給我機會,是不是你想起來了,就會重新愛我?」
「不會。」齊銘將我和蘇不言隔開,搶先替我回答,「師兄你正常一點,別搞得更不可收場。」
蘇不言額頭青筋暴起,捏緊拳頭,快步上前,竟一拳砸到了齊銘臉上。
「你 X 的!你是不是想搶我女人!」
他雙眼通紅,緊緊地揪住齊銘的衣領。
一旁的警察們反應過來,連忙把蘇不言再次壓制在身下,把他押走後,我渾身一松,真的是嚇S我了,神經病。
「嘶。」齊銘倒吸一口冷氣,抬手揉了揉臉,他的左臉已經有點微微發紅了。
昭昭忍不住損道:「和這種人談過,真的是給自己留下人生案底啊。」
我的一世清白,毀在一個神經病手上。
晦氣。
10
去醫院復查,齊銘舉著我最新的核磁共振仔細研究,最終舒了口氣。
「寧寧,從片子上來看,腦瘤切得很幹淨,你恢復得很好。」
他臉上露出舒心的笑意,「至於丟失的記憶,可能會隨時間恢復,也可能不會恢復了。」
我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那些丟失的記憶倒無所謂了,我也不想記起來。
「走吧,我正好也下班了,送你回家。」齊銘脫下白大褂,帶著我往外走。
剛到小區轉彎口,他就一直頻頻回頭,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感覺有人跟著我們,但是又看不見。
我嚇得一激靈,加快了往家趕的腳步,結果剛到小區門口,就被蘇不言攔住了。
他看著我松了口氣,「寧寧,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不在家,電話也不接,我快急瘋了。
「你怎麼淨和亂七八糟的人在一起,你不乖。」說完他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齊銘。
我從心裡湧上一股無名火氣,剛被拘留放出來,現在又來,他跟蒼蠅一樣!
我往後退了一步:「蘇先生,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不記得你!就算我們曾經是未婚夫妻,現在也不是了!不要再來騷擾我!」
「寧寧,我最近去請教了美國的一些同行,對腦瘤手術後的失憶,現在有新的治療方法,齊銘他根本不行,隻有我能治好你,讓你恢復記憶!」
蘇不言不S心,伸出雙手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與他對視。
齊銘實在忍不住了:「記憶很重要嗎?重點是你出軌了,而且她也不愛你了。」
蘇不言愣住了,隨即一笑:「你算什麼東西?她愛我,我們一起度過了六年,她隻是現在忘了我罷了。」
我眉頭緊皺,實在是想不通他到底哪來的自信。
「蘇不言,如果我恢復記憶,我也會記起你是怎麼拋棄我的,我不下賤,不可能再給你機會。」
「你別這樣說自己!」他急得眼角發紅,「我不是這個意思,萬一你想到我們的過去,會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呢?」
「不會的。」
我深吸一口氣,再度抬頭望向他。
「蘇不言,我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我什麼都知道。」
那個錄音,我聽了一遍又一遍,裡面不止有他是怎麼背叛我的,也有當年,他是怎麼愛我的。
我和蘇不言是大學校友,大一時,我扛著行李,吭哧吭哧狼狽地到校門口,不知道怎麼走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接過了我的行李。
蘇不言很貼心,我隨口提到什麼玩意兒,他都會第一時間弄到手,然後站在我宿舍樓下,傻呆呆地等著我,給我一個驚喜。
他還記得我的生理期,每到生理期的時候,他都會把我照顧得很妥帖,和他在一起以後,我再也沒有痛經過。
我把我們的情侶戒指弄丟進學校的人工湖裡,第二天就看到蘇不言像變魔術一樣,把戒指重新戴到我的無名指上。
他在湖裡仔仔細細地撈了一夜。
當年昭昭還覺得很感動,這什麼神仙愛情。
「蘇不言,我見過你愛我的樣子,所以你不愛我的樣子也很明顯。」
我笑了笑,已經釋然了,我坦然地接受了我的愛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遊離了。
就算我沒有失憶,他取消和我的婚禮,轉而在我們一起布置的酒店裡迎娶薛瑤,這對親密關系而言也是不可原諒的。
蘇不言消失了,從上次我告訴他我有備忘錄音以後,他再也沒有糾纏過我。
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熱搜上。
「市一院一專家在雨中哭嚎。」
「綠茶女假病插足。」
我點進熱搜詞條以後,看到了一個視頻。
視頻裡的蘇不言,再也沒有往日的清俊矜貴, 反而像弄丟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聲聲泣血。
「你根本沒有病,你造假騙我!」他歇斯底裡地指著薛瑤, 再也沒有當初對她的那些呵護。
「得了腦瘤的是寧寧,你根本沒有病!而我居然真的丟下她, 去陪你創造所謂的最後回憶!」
「她一個人躺上手術臺的時候,該多冷,多害怕啊!」
我微微斂眸, 關閉了視頻,如今得知真相後悔了又如何呢?
太遲了。
11
最後一次見到蘇不言的時候, 他等在我的家門口,神情憔悴,颀長的身子半靠在門邊。
他眼眸深處滿是疲憊, 望著我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 又馬上恢復了S寂。
我沒有應聲,心中一片寒涼。
「作(」我點點頭,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蘇不言的眼眶又逐漸泛紅, 眼裡滿是酸楚:
「寧寧,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能不能……」
他語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我聽著, 你繼續。」我很平靜。
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用力深呼吸,「你能不能再愛我一次?」
蘇不言的目光凝在我身上, 滿是期盼與乞求。
我望著這雙陌生的眼睛, 心中沒有任何悸動,隻是漠然地搖了搖頭。
「蘇不言。」我冷然地開口了,「我很慶幸我得了術後後遺症,把你忘了。」
對當時的我來說,反復回憶和他有關的一切,隻會給我帶來痛苦。
哪怕我徹底忘記他以後,每一個夜晚,我睜開雙眼, 枕頭早已不知在何時被淚水洇湿了。
我什麼都不記得,可是我的身體, 在哀傷。
如果不是我失憶了, 在那些回憶與現實衝擊我大腦的日子裡, 我可能會失去所有的體面, 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哀嚎痛哭。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蘇不言直挺的後背一下子垮了, 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疲憊和絕望。
我終於也轉身大步離開,隻是轉身的時候,無意識地, 淚如雨下。
就像此前無數次一樣, 沒有緣由的, 莫名其妙流淚。
不過我有預感,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聽到身後蘇不言暈倒的聲音,也聽到鄰居們驚呼救人的嘈雜, 但是這一切都和我無關了。
我擺脫了過往的一切,那些讓我心痛到窒息的事情,都過去了。
我要去奔赴沒有他的未來。
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