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出面了，我不去也得去。
到了府衙，他們的確對我客客氣氣，隻是問了我些簡單的賬目問題，便說我可以回去了。我問及宋檀，他們的目光卻意味深長：
「這要看宋老爺何時能想明白了。」
我強撐著鎮定回到家，家裡等著的卻是姚凌兒。
「我想你應該猜到了，」姚凌兒微笑，「抓走宋檀的，是世家的人。」
我點點頭：
「世家想從商戶這裡取得銀子，卻不肯給商戶體面，官家依附世家存活，也早就看世家獨大的場面不順眼，想聯合商戶一起推翻世家，恐怕這就是世家想敲打一下宋檀這個商場新銳，讓他不要聯合官家以卵擊石。」
姚凌兒笑得美麗，「我娘拼命把我推進世家，甚至不惜做整個京城的笑柄，可她從不知道世家高高在上，無論她砸多少銀子，費多少心，都得不到她想要的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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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朦朧燈影，她撸起袖管，上面密密遍布著傷痕，我瞪大了眼睛，
「他竟從這時候就開始！」
面前柔弱的少女激起了我心中無限的憐愛，我看著她長大，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縱然曾經背叛讓我痛得深入骨髓。可看見她如此被人傷害，心裡還是止不住地憤怒、難過：
「你真傻，唐晚，你現在不應該慶幸嗎，逃離了這麼一個表面光鮮的蛇鼠窩，」她笑得俏皮，「其實上一世的時候我問過我娘。如果早知道我會被他們這麼對待，還要給我搶夫婿嗎？」
「她會的，」我看著眼前昏黃的燈豆，「她一輩子都想躋身世家，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不會讓你放棄的。」
那天賞蟹宴之後我突然看明白了，韓雲想要的是與世家之人平起平坐，甚至世家之人在她面前低她一頭，她對自己商戶之女的出身簡直厭棄到病態，所以無論宋檀的生意做得有多出色，在她眼裡她都是勝者，因為她把一個世家女的女兒下嫁到了商戶。
但宋檀一有機會做官她便慌了，做官意味著，我有機會成為獲封诰命，意味著我會擺脫商戶這個低賤的身份，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情願讓女兒铤而走險，也不願看見我有一天诰命加身。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和她說過。我被打了，我求她替我做主，我求她接我回家，」姚凌兒輕輕摩挲著手臂上的傷痕，「可是她不肯，她甚至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沒出息，這麼點兒傷就忍不了。」
「所以我隻能忍，忍到她忍不了，要我動手S了你。她說S了你之後，她就答應讓我回家，我覺得她是我娘，我該信她，可你應該也知道，她是在騙我。」
「我被拿捏住把柄，她威脅我便更加得心應手，我不敢再提和離。但S過一個人之後，人的膽子或許就變大了，我陸續S了婆母，害了大嫂，做了世家的掌權人，然後又被宋檀害S。」
「我坐上了我娘夢寐以求的世家夫人的位置，拿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權力，可是我隻覺得荒涼，隻覺得憎恨。憎恨這世家光鮮的外皮，腐朽的內裡，憎恨他們道貌岸然，虛偽陰毒。」
姚凌兒似乎是發泄一般說完這些話，她看向我，目光溫和，「有的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一直溫柔善良，哪怕前世經歷了那麼大的恨。現在也願意為了那一點好、一點甜冰釋前嫌，但我不一樣，我壞到骨子裡了，老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要讓世家不得安寧。」
姚凌兒其實生得很美，尤其是在隱隱綽綽的燈光下，她更顯得眉眼如畫，「唐晚，三個月的時間，你讓宋檀出來，坐上首富的位置，我就答應給你一份大禮。」
我看見她堅定的眼神，沉默片刻，終究點下頭來。她輕輕地抱了抱我，
「其實我應該欠你一句對不起，但我不想說，說了沒用，你好好的吧。」
姚凌兒走後，我馬不停蹄趕去了舅舅家。
我跪在地上，頭一個一個磕得極響，「阿晚求舅舅，救救我夫君！」
舅舅玩味地把弄著手中的杯盞，對我漫不經心地應付：
「你既然已經放棄了世家，又為何要我出手相助？你繼妹郎家丟盡了人家的臉，你夫君也做了商戶，且未依附任何一個世家，想來也是看不上世家的。我們根基淺薄，能幫你什麼？」
我繼續跪在地上，「阿晚是個沒出息的，不敢與繼母抗衡，現在也不敢肖想過多。隻要舅舅肯出手相助，宋氏產業利潤三成盡歸於李家，此後李家子孫若有任何需要銀錢的地方，盡可向宋家開口。」
舅舅沒有再把玩手中的杯盞，而是示意我起來，我便知道我賭贏了。
宋檀回來的時候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我擁住他單薄的身軀，他心疼地看著我額頭上的紅痕：
「說好讓你過好日子，是我食言了。」
我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自那之後，沒了世家的阻礙，宋檀的生意越發風生水起，他也不負我所望，短短兩個月便登上了京城首富的位置。
背後是世家的推波助瀾，他們太需要一個更有實力且心向著他們的商戶出現，掌管京城的商家事宜。世家對他們固若金湯的統治地位十分滿意，可他們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春風得意時光。
夏至當日，京城每一處樓閣都有狀紙從高處揮灑而下，洋洋灑灑如同夏日飛雪。
上面條條羅列著，郎家對二夫人唐家繼女姚凌兒是怎樣打壓甚至凌虐，樁樁件件令人惡寒，條條罪狀罄竹難書。
還沒等世家做出反應，當天晚上，郎家二夫人便一把大火燒了郎家，與郎家上下一同葬身大火。
她提前疏散了郎家所有的僕婦小廝，隻和郎家本家的人一起S。這一把火徹底燒毀了寒門官員、商戶、世家表面的和諧。一時間，他們互相攀咬，世家的威望受到了重創。
李家派人，來找我和宋檀要銀子，說要扶持自己的人進入朝堂，讓寒門學子再無翻身的機會。
這一次我們拒絕了。
第二天舅舅帶著表哥氣勢洶洶地趕來，面對我們，他目光輕蔑：
「別忘了你這個首富的位置是誰扶你坐上去的？敢違抗我，你會付出代價！」
可面對他們的威脅，這一次我們無動於衷，
「可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如今的巡撫司盡是宋氏學堂的門生！」
7
世家高高在上的眼永遠看不到，那些寒門學子的絕望。
所以自宋檀剛開始經商，便將一部分的錢用於扶持學堂上。曾經教他的老先生也被牽連，隻能在一些小學堂教書，但先生博學多識，自是不能明珠蒙塵。
宋氏學堂在世家的嚴格管控下，慢慢地、偷偷地發展，先生博學更是人品可貴，他不僅教書更是育人。
如此苦心經營下來，商戶與寒門學子之間的關系早已是牢不可破，世家高高在上，從來不在乎這些寒門學子，卻不知道他們就像勁草，隻要一點春風，便能勢不可破地侵佔整片原野。
隻知依附世家的官員早就不配為民請命，既然這世道不公，那我們便用銀錢開闢一個新的世道！
姚凌兒和我說三個月後，我便知道那是春闱放榜的日子，是讓世家傾頹最好的時間，隻是需要一個能讓這種表面的和諧徹底打破的理由。
姚凌兒用一把大火，給足了理由。
那個生性柔弱、美豔至極的姑娘，用最慘烈的方式，報復了這個欺壓她兩輩子的地方。
世家徹底敗下陣來的時候，我回了唐家。
韓雲此刻渾渾噩噩，見我來了，她目光兇狠：
「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搖了搖頭：
「凌兒說過，讓我對你好一些，這是她唯一的願望。」
她又哭又笑：
「凌兒，她個沒出息的，不對，她有出息，她……」
「唐家不會受到什麼牽連，你大可放心頤養天年，」我低頭看著她新生的滿頭白發，「好好活著吧，這是凌兒想看到的。」
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瘋了。
她抱著一個小被子，不住地搖啊搖，對著小被子笑得慈愛：
「凌兒啊，娘的凌兒，快快長大，長大了有出息，過好日子，不要像娘一樣被人看不起……」
我心裡唏噓，出門看見了陽光下的宋檀。
「怎麼去了這麼久？」他有些不滿，哪怕如今歷經風霜，在我面前他也仍是那個愛撒嬌的少年模樣。
「韓雲瘋了。」我輕聲開口，他捏了捏我的手，安撫的動作讓我心神稍稍穩定了下來。
宋檀在京城變天後，激流勇退，留下足以讓我們兩個人下半生富足的家財後，便將其餘的錢財廣施恩惠，帶著我周遊天下。
我終於抓住了牢牢的幸福，獲得了一世長安。
（番外 姚凌兒）
铡刀落下的那一刻，我隻覺得如釋重負。
終於結束了我這痛苦、荒唐、無助的近四十年的人生，可以痛痛快快地S了。
自幼，我娘便像中了邪一樣，在我耳邊不停念叨著：
「凌兒你一定要爭氣，你一定要加入世家做世家夫人, 以後做诰命！」
我知道她這一生過得苦。
我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而又慶幸：
「—如」她是極高興的。身為商戶女，她免不得要和世家貴女打交道, 她巴巴地送錢, 送東西。可那些世家貴女表面上對她客氣有加, 實際上並看不起她商戶的身份，而今世家主動求娶, 她高興得很。
可她不知道世家隻是看中她手中的銀錢, 而娶她的更不是什麼好人，她嫁過去才一年, 她的夫君就S在煙花之地，連帶著她和她的女兒, 都被趕出了家門。
她獨自拉扯我長大，卻不肯給我改姓, 她說就算是S，我也要帶著姚這個世家的姓氏去S，她對我極好, 卻也對我極糟。
後來，她用銀錢逼欠了賭債的戶部侍郎娶了她, 連帶著我也成了戶部侍郎的女兒。進唐府當日, 一個長得像花兒一樣好看的小姑娘笑盈盈地對我說：
「以後我就是你姐姐啦！」
我很喜歡這個姐姐，她和我娘不一樣, 她笑得真甜，很真心。
可我娘討厭：
「憑什麼她生來就是世家的女兒？我要這些世家女一個個都嘗嘗我曾經受過的苦楚！」
後來她算計我嫁給唐晚的夫君，我在郎府生不如S，她卻隻想讓我站穩腳跟, 鞭策夫君給我爭取诰命。
再後來我害S了唐晚，我沒什麼苦衷, 我就是想賭一把, 賭我娘能答應讓我和離。我知道我不是個好人, 我也不想為自己辯駁，大不了要了我的命。
我本來以為頭顱落地，一切結束, 可上天竟讓我回到了嫁給郎家的第三日。
這一次，我不想再欠唐晚的。
唐晚其實隱晦地提醒過我，我沒有必要真的讓自己去S，隨手S一個郎家的人, 然後栽贓嫁禍, 她在其中運作，最後還是能保住我的命的。
可我不想欠她的，上一世我S是被郎家牽連罪有應得, 這次我S, 是把上一世的那條命還給她。
我讓唐晚在我的墓碑上隻刻上凌兒二字。
從此，年年歲歲皆是自由之日，隻願來生，不再有世家, 不再有歧視，我能在這山川河流之間，尋得一方安身立命之地。
如此便好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