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欲舟登基後的第三年,於平叛途中撿回來一個女子。
他曾說此生決不負我,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卻把別人寵上了天,把我一次次踩進塵埃裡。
可後來,我舊疾復發,病入膏肓。
向來不信鬼神的帝王,一步一叩首,求遍神佛,隻求救我一命。
1
謝寧婉才進宮兩個月,裴欲舟便已經把她寵上了天。
謝寧婉想要南海寶珠,裴欲舟馬不停蹄命人送去了南海諸國才上貢的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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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寧婉喜歡狐裘,上好的狐狸皮當天就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大家都在說,就算謝美人想要天上的星星,皇上都會雙手奉上。
想來是帝後之間有了嫌隙,再這麼下去,皇後地位不保。
「最近宮裡的碎嘴子屬實多了些。」蘭珠替我鳴不平。
「陛下分明最寵愛娘娘,前陣子送來的寶珠品質比謝美人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聞言,我隻淡淡抿了口茶。
從最不受寵的三皇子到如今的帝王,我陪了裴欲舟整整十年。
從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到現在對謝寧婉的滔天盛寵,他隻用了三年。
但裴欲舟說別人有的我也會有。
所以送來的寶珠,是最亮最無暇的。
狐裘,是最大最蓬松的。
夜晚他仍然雷打不動宿在我的寢殿,但抱著我說悄悄話時提到的卻是別人的名字:「撿到寧婉的時候剛打完一場漂亮仗凱旋回京,她跟個髒兮兮的小貓兒似的來求口吃食。」
「看著讓人心疼得很。」
「阿嫵,她是個可憐的,不像你是將軍府唯一的女兒,自小備受寵愛,你多擔待著她些。」
我隻覺得好笑。
我讓蘭珠把送過來的東西都丟到角落去。
我沒告訴裴欲舟。
別的女人也有的東西,我林嫵從來不稀罕。
2
謝寧婉隔天就不請自來了。
打她入宮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她。
跟我完全不同,她穿著漂亮的流紗,戴著精致的釵環,眉眼嬌俏,嬌媚得很。
全然沒有裴欲舟口中說的「可憐」的樣子。
這才多久,看來裴欲舟確實把她養得不錯。
她見到我並不行禮,隻是笑道:「早聽說娘娘跟陛下伉儷情深,如今看來......」
她的語氣輕慢又得意:「也不過如此。」
我挑挑眉沒說話。
謝寧婉見我無動於衷,又道:「聽說陛下也給娘娘送了寶珠和狐尾?」
「可是你知道嗎,我的是陛下陪著我一顆顆磨過的。」
「他還說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所以親自挑選了最適合我的狐裘。」
我耐心地聽她說完,瞅著她身上的狐尾,指著被我扔到角落的那條:「那樣的貨色我尚且看不上,你的......」
我勾唇微笑:「確實很適合你。」
謝寧婉臉色發白,她身邊的宮女卻道:「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怎可如此出口傷人!」
我冷冷抬眼,蘭珠上前狠狠扇她一巴掌:「放肆!一個賤婢,敢對皇後娘娘不敬!」
「拖下去,杖責三十。」
我向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從小便是囂張不可一世的性子。
想要的東西隻需一個眼神,有的是人捧著送上來。
後來稍稍收斂了些,但對待討厭的人自然也毫不客氣。
所以我慢悠悠站起來,掐住謝寧婉的下巴。
我自小習武,她掙脫不開。
蘭珠壓著她的手臂,生生讓她跪了下去。
「奴婢管不住嘴,當主子的自然也有責任。」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謝寧婉不可置信地怒視我:「賤人,你等著!要是陛下知道了……」
我冷笑,又是一巴掌:「哪來的厚臉皮,敢作到本宮面前?」
她嘴角滲出血來。
我覺得無趣了,剩下的,我知道蘭珠會做好的。
3
謝寧婉生生挨了 15 個巴掌才被丟出去,好不狼狽。
裴欲舟帶著人押著蘭珠進來的時候,我剛做好一籠慄子糕。
新鮮出爐的糕點,散發著氤氲的香氣。
裴欲舟最喜歡吃我做的慄子糕。
他住在冷宮的時候,我常帶著一籠慄子糕去找他玩兒。
他一半,我一半。
有長輩笑話我:「阿嫵總跑進宮,宮裡有什麼寶貝不成?」
我紅了臉,歡歡喜喜地道:「宮裡沒有寶貝,宮裡有小舟哥哥!」
我嗜甜,做慄子糕的時候很舍得放糖,大家都吃不習慣。
隻有裴欲舟,我的小舟哥哥,每次都吃個精光,撫著我的頭發對我彎著眼睛笑:「阿嫵做的慄子糕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糕點。」
「阿嫵答應我,等我變成老公公了,也還要吃阿嫵的慄子糕,吃一輩子。」
可現在,他一進來就把東西全部打翻在地。
我惱怒地抬頭,裴欲舟便掐住我的下巴。
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我,翻滾著我看不懂的情緒,冷笑:「阿嫵,你不乖。」
「我說過了,你不該欺負寧婉。」
他是來給謝寧婉撐腰的。
蘭珠被人押著跪倒在我面前,她的臉腫得不成樣子,滿嘴都是血,卻還一個勁兒地對我搖頭示意不疼。
我的心都顫了。
裴欲舟撫了撫我的頭發,笑意不達眼底:「奴婢沒有分寸,做主子的也有責任。」
他強硬地掰開我緊攥著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阿嫵,你說對嗎?」
我對謝寧婉說的話,被他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
他知道怎麼讓我不痛快,狠狠打了我的臉。
我冷下臉來:「你什麼意思?」
裴欲舟無所謂地哼笑,把一顆藥丸放在我手心:「杖責一百和這個,阿嫵,我向來不會逼你做選擇。」
杖責一百是蘭珠,而藥丸,是給我的。
那可是一百杖啊,武將上去都得半S不活,更何況是蘭珠。
我和裴欲舟在一起了這麼多年,對彼此都再了解不過。
我吃下藥丸的時候,侍衛松開了對蘭珠的束縛,她爬過來,臉都哭花了。
裴欲舟似乎還猶豫了一下想來抱我,被我狠狠推開。
有宮人來報:「陛下,謝美人那邊來請您過去,說是新做了蘋果酥,想和您一同品嘗。」
裴欲舟深深看我一眼,又掃過碎了滿地的慄子糕。
冷笑道:「慄子糕是孩童愛吃的,皇後還是小孩嗎?」拂袖而去。
我並不想管他,我想說蘭珠傻姑娘不要哭,可那藥太苦了,苦得我說不出話,張嘴就是幹嘔。
我不怕吃苦,從小騎馬射箭,受過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再苦的藥我都吃過,我早就不怕吃苦了。
或許是知道我嗜甜,裴欲舟故意給我吃最苦的藥,想懲罰我。
又或許,這藥其實沒那麼苦,是心底密密麻麻的酸澀影響了味覺,把我的大腦也欺騙了。
苦過之後,是鑽心的痛。
我很快驚恐地發現,我的武功在被慢慢分解。
像是有蠱蟲沿著神經爬到四肢百骸,慢慢蠶食我的每一寸身體。
我說蘭珠我好疼,疼到眼淚都出來了。
「娘娘,娘娘!」蘭珠無措地爬起來,「都怪奴婢,都是奴婢的錯,我去找太醫,找太醫……」
我爬到床榻上縮成一團,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到爹爹,在我拈弓搭箭正中靶心時大笑著:「不愧是本將軍的女兒!」
想到娘親,在我受傷後溫柔地抹去我的眼淚:「阿嫵乖,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子也是。」
最後,想到那場大戰。
我受了很重的傷,裴欲舟不眠不休照顧我,等我醒來,他已經瘦了一大圈。
醒來,就要喝很多藥。
黑漆漆的藥汁,散發著苦味,裴欲舟紅著眼睛哄我,我起了壞心思,皺著眉不肯喝,說我要吃城西的那家蜜餞。
城西離這兒要半個時辰,況且生意火爆,說不定早就賣光了。
外頭下著大雨。
我隻是逗逗他,裴欲舟卻舒了一口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把藥溫好,揉揉我的頭:「那阿嫵等我。」
一去一回,要一個時辰。
那天,裴欲舟提前了兩刻鍾回來。
淋成了落湯雞,懷裡的蜜餞卻安然無恙。
那時的他一口藥一口蜜餞耐心地哄我,蒼白著臉輕輕笑著,聲線清潤:「無妨,阿嫵開心就好。」
一開始,我並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們之間怎麼就這樣了。
而他用行動告訴我,人是會變的。
他不喜歡慄子糕,也不再喜歡我了。
他選擇用我們的十年,來替他和別人的三個月撐腰。
心裡有什麼東西驟然崩塌,牽扯著我的神經,像是把我生生割裂開。
我們早就不復從前了。
4
從那之後,裴欲舟日日歇在謝寧婉宮裡。
他為了謝寧婉罰我的事兒人盡皆知,流言四起,大家都說皇後失寵了。
一時間謝寧婉風頭更甚,她和裴欲舟的甜甜蜜蜜也不斷地傳到我耳朵裡來。
蘭珠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她也愛哭了。
聽到宮人背後的議論,她哭。
聽到裴欲舟帶謝寧婉出宮遊玩,她哭。
聽到二人日漸情濃,琴瑟和鳴,她還是在哭。
我每每無奈嘆氣,失寵而已,我沒有哭,最後還得是我哄她。
但見我因為天涼感染風寒夜夜咳嗽,她哭得尤其兇。
「好蘭珠別哭了,小小風寒,沒什麼大礙,很快就會好的。」
蘭珠抽抽嗒嗒地抹著眼淚:「娘娘又唬人,這都快半月了,奴婢昨晚還聽著您咳得厲害。」
其實我從前受了傷都能恢復得挺快,大夫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靠身體原本的底子撐著。
裴欲舟給謝寧婉出氣,生生把這底子全搞垮了,還牽出不少新病舊疾來,總感覺頭暈心髒疼。
為了謝寧婉,他也是真夠狠的。
也是,他本就狠絕,要不怎麼能在短短三年間從曾經的冷宮皇子一步步爬到皇帝這個位子上。
隻是從前在他心裡,對我的愛略勝一籌,如今不愛了,也就沒什麼顧忌。
娘聽說我病了一場後身體變得不大好,給我送來好多世間罕見的藥草,還有一封書信。
信裡寫著讓我好好補身體,我的弓和劍都有被好好保護著。
說爹爹最近總惹她生氣,改明兒要好好教訓他才好。
最後她說:「乖乖,受委屈了就回來,爹娘一直都在呢。」
鼻子一酸,我連忙揉了揉眼。
然後提筆寫下:「娘,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雖然我如今已沒那個氣力搭弓舞劍了。
但做慄子糕還是不成問題的。
裴欲舟沒來搗亂,所以這次的慄子糕很安全地進了我和蘭珠的肚子。
他上次諷刺我說孩童才愛吃。
可我愛吃,蘭珠也愛吃,我還派人給將軍府送了去。
那我們都做孩童。
無憂無慮,多好。
5
立秋了,天氣漸涼。
由於我身體還未好完全,每次去散步,蘭珠都要仔仔細細給我裹好衣服,走在路上也時時刻刻盯著,絮絮叨叨。
我一邊敷衍地應聲,一邊悄悄走快了些,讓她為了跟上我暫且把嘮叨的事兒放在了一邊去。
我正暗暗得意,轉頭就撞上一個人。
我愣了愣,裴欲舟皺著眉抓住我的手:「手怎麼這麼涼?」
「不過半月不見,為何瘦了這麼多?」
他的臉一點點沉下來,SS地攥著我的手腕,對著蘭珠怒聲:「你是怎麼伺候的?!」
我皺了眉,脫口而出:「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蘭珠的錯。」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平靜,裴欲舟身體僵硬了一瞬,又軟下聲音:「阿嫵,朕不是那個意思......」
「這些日子沒去看你,是朕疏忽了,朕不對。」
「可是你不能因為跟朕置氣,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
朕。
我垂下眼睛。
裴欲舟在我面前沒有過架子。
哪怕是登基後,跟我在一起時也從不自稱朕。
更不讓我喊他陛下,嫌太生分,仍然要我喚他小舟哥哥。
他哼哼唧唧,傲嬌又得意:「獨一無二,獨屬於阿嫵的。」
我扯了扯嘴角,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解釋道:「沒有置氣,跟陛下無關。」
「陛下來不來,我都不在乎,真的。」
裴欲舟狠狠咬了咬牙,眸光沉了下去。
他隻當我是不領情,仍舊在同他鬧脾氣,眉眼間隱隱染上了不耐:「你還要同朕鬧到什麼時候?」
我神色淡淡,就在我們沉默著對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
「陛下,你慢點兒走,婉婉跟不上了。」
謝寧婉小跑著追上來,嬌嬌軟軟地靠在裴欲舟身側,見氣氛不對,看向我的眼神隱約帶了點嗔怪:「娘娘,陛下已經有一陣子沒睡好覺了,難得天氣好散散心,您怎麼能又讓陛下傷神?」
我轉頭看蘭珠:「方才是什麼狗在叫,你聽見了麼?」
「你!」謝寧婉大概是上次被我打怕了,下意識看裴欲舟,見他沒什麼反應,隻好憋著一口氣,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反倒是我開口了:「你脖子上的,是什麼?」
我眨眨眼,應該是陽光晃了眼睛,看錯了吧?
可下一秒,謝寧婉拽出脖子上紅繩穿的平安符:「這個?」
像是遭到了當頭棒喝,好一會兒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道:「你怎麼......會有這個?」
「我送給她的。」裴欲舟一把攬過謝寧婉纖細的腰肢,挑釁般對上我的眼睛,「婉婉喜歡,況且她體弱,這東西就當給她擋災護平安了。」
明明我站在陽光裡,卻感到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寒意一陣陣爬上脊背,凍得我指尖都發顫。
裴欲舟勾著唇,像是很樂意看到我情緒波動的樣子,嗤笑:「一張紙片兒,送了就送了,丟了就丟了,反正也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話沒說完,我就用力甩了他一耳光。
由於太過用力,我的手掌震得發麻。
裴欲舟俊秀的臉上很快顯現出通紅的指印。
「你瘋了啊?!」謝寧婉尖叫著,一把扯下平安符丟在地上,「一張破紙而已,誰稀罕要,還給你就是了!」
她還想撲上來打我,被裴欲舟一把握住手臂向後一拉,退了好幾步。
裴欲舟用舌頭抵了抵腮幫子,輕笑出聲。
看向我的眼神意味不明。
「好,林嫵,你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