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枚戒指被我摘下來當掉,當然,我也沒有指望再把它贖回來。
宋有星忽然得了很嚴重的病。
我知道我這麼想很奇怪,我和他認識其實不久,可我想拼盡一切救他。
如果真要說理由,大概是,從沒有人對我好得那麼純粹吧。
好像所有人的感情都是帶有目的的,隻有他,笑是對我一個人的。
我帶他去了很多家醫院,都治不好。
討人厭的是,沈延知一直跟著我。
簡直陰魂不散。
他說,他能給宋有星提供最好的醫療服務,叫我別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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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理他。
可是每一天每一天,宋有星的身體狀況都在漸漸惡化。
他開始走不了路,在我面前咳血,或者猛地暈倒。
最後,宋有星還是住進了沈延知安排的病房。
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六月下了好幾場暴雨,而在傾盆而下的某一天傍晚。
在找不到夕陽和晚霞殘紅的傍晚,宋有星走了。
人生總是有很多別離,那天早晨,他還跟我約好去看聽月公園的海棠花。
宋有星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明明我和他才認識不久。
明明我不該生氣也不該難過。
明明我早已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其實那天我沒哭,隻是在他的病房裡坐了很久。
我隻是失去了最後一個可以失去的人。
僅此而已。
……
「你看,你又隻剩我了。」
天忽然在宋有星離開的第三天放了晴,沈延知依靠著房門,將牛奶遞給我。
他穿著黑色的風衣,他這人總是這樣,外表看來衣冠楚楚。
誰知道內裡腐爛成了什麼樣。
男人低垂著眼看我把牛奶一點一點喝掉,然後抬手習慣性地想揉我頭。
被我躲過了。
其實仔細看,沈延知眼尾也有一顆痣。
漆黑的雙眸恍若浪潮將我吞噬,我盯著他看。
他知道宋有星S了嗎?宋有星的S,跟他有關嗎?
淅淅瀝瀝的太陽雨,揉進了室內。
男人低頭看了我片刻,而後吻我。
我討厭被他熟知的身體,討厭被他手掌蹭過時殘存的溫度。
唇齒廝磨,心髒如擂鼓般在耳畔響個不停。
「沈延知,我會帶你下地獄。」
「我已經在地獄之中了,秦小姐。」
19
我和沈延知結婚,獲得了一眾親朋好友假惺惺的祝福。
他變得無比縱容我,不管我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我隻是隨口說了句天太熱,他就帶我去了地球另一邊的新西蘭。
那裡確實有終年不化的雪山,而且正處冬季。
「冷不冷?」
我早已被他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他還要給我披個圍巾,被我躲開了。
身後傳來他的輕笑。
「怎麼像小熊一樣?」
「……」
呼出的氣會在空氣凝結成一團水霧,我們住在庫克山山腳的一家旅店裡。
一看就是為高端人士打造的住所,各種設備一應俱全,此時算是旅遊淡季,但在旅店裡也碰見一兩個國人。
「明天想去哪裡玩?」
他修長的指節執刀將黃油抹在面包上,我抹面包就會抹得歪歪扭扭的,可他就賞心悅目。
最後他嘆了口氣,把我的換到他餐盤裡。
店家養了隻獵犬,看起來是挺兇狠的,但幾天相處下來,我明白了它是個給吃的就會搖尾巴的二貨。
於是我將沈延知剛抹好換到我盤子裡的面包,丟給了狗吃。
對面的男人明顯沒想到我會這麼做。
沈延知的腿在桌下頂了頂我,有些被氣笑。
「我沒惹你吧,秦小卿?」
「……」
我懶得回應他,窗外的風雪比起昨晚的肆虐,要好上一些。
院落裡厚厚的積雪能沒過人的膝蓋,有不少旅客都在外面玩花白的雪。
旅店的宣傳冊上,講述著這座山脈千古而來的傳說。
除了當地的毛利語,也有英文版。
我隨手當閱讀物看的。
宣傳冊說,一路隨著雪山而上,在即將到達最高峰的地方,也許能找到代表好運的小精靈。
很無聊增加噱頭的故事,我看了兩眼就放在了一邊。
可沈延知一直在我耳旁叭叭不停,弄得我有些煩。
「你要真闲的,就把這個找給我看啊?」
其實,這隻不過是我不耐煩時脫口而出的敷衍之語。
可他愣了一兩秒,看到宣傳冊,眉眼就輕彎了起來。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那也許我真的很需要。」
「……」
我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個人還真就準備出發去山上,旅店裡還有幾個登山客,是奔著山頂去的,沈延知能跟他們一路。
我不知道這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以前他明明很穩重的,現在卻因為我的一句話就……
畢竟是登雪山,要準備的專業工具還是很多,晚上他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抱著臂倚著房門看他。
沈延知將衝鋒衣的拉鏈拉到頂,露出的那雙黑色眼睛,似因為雪景而有些湿漉漉的。
我對登山完全沒有興趣,所以不跟他們一起出發。
他眉眼彎了彎。
「怎麼,舍不得我走啊?」
「……」
「我希望你S在半路上,最好永遠別回來。」
我狠狠地瞪他,可他隻是輕笑。
走過來還順手揉我的頭。
「別這樣,卿卿,有些話,很容易說著說著就靈驗了。」
「……」
20
沈延知他們出發的那天,天氣很好。
日光反射在雪面,有些刺眼。
所以我連面前人都有點看不清。
沈延知說,讓我等他回來。
我輕哼一聲,懶得理他,轉身回了旅館。
沈延知不在,我就自由很多,至少他不黏著我,我能隨心所欲地幹自己想做的事。
旅館裡的國人不少,我認識了一個小妹妹。
大概十六七歲,暑假的時候跟家裡人一起來這裡玩。
可清晨的天還一望無際,萬裡無雲,到了下午,陰雲就籠罩了整個雪山。
傍晚突降暴雪,陰沉的環境見不到一點天光。
正好沈延知那一行去的人不少,一時間大家人心惶惶。
反正好幾個家屬都在說已然聯系不到他們,不知是不是突然沒了信號。
旅館的大堂擠了不少人,工作人員說先別急,他們去的人裡有好幾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登山客,突遇風雪的處理能力比一般人要強很多。
先不說他們到底有沒有遇難,就算是等搜救隊,也得到明天早上。
可餐廳裡的氣氛愈發沉悶,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在我身旁一口一口地吃飯。
她爸媽,好像也在那行登山隊裡。
「小燕,你跑哪去啦,小姨找你找好久。」
一道溫溫柔柔的女性聲音突然在我耳旁響起,因為是國語,所以我也抬起了頭。
我和那名女士對視了一兩秒。
她有些怔愣地看著我。
「诶……你是,秦子卿嗎?」
「……」
我很訝異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揚了揚眉。
「诶呀,你不記得我啦,勇州中學高二三班的!林曉彤,我們倆老同學呀!」
「……」
初聽有人回憶起高中時的事,我還是下意識地縮了下。
可是,卻偏偏有那種割裂感。
我拼命去尋找那些霸凌者的臉,可……我找不到。
一片模糊,所有人的五官似被攪在了一起。
「嘖,我們高中的時候玩挺好的呀,我是你前桌,我給你分這麼多小零食,你不記得我啦?」
「你當時不是和沈蕊欣很要好嘛,嗷對,還有她哥,沈延知。」
「你現在還和沈延知在一起嗎?話說你倆當時真的,一對神仙眷侶呀……」
「就是可惜,你高二就轉學了,咱們也沒來得及拍畢業照,大家都可喜歡你了……」
……
我感覺大腦在嗡嗡作響。
明明站在這裡,在聽面前女人的訴說,可那一瞬間,好像失去了意識。
沈蕊欣,沈延知。
最好的朋友。
最喜歡的人。
某些記憶恍若破裂的泥土,大腦的噪聲掩蓋了所有的聽覺。
我就這麼怔愣著,而後猛地跑回了房間。
身旁好似有女人喊我的聲音,我沒有管。
我和沈延知住的是雙人床房,地上零散地鋪著行李,床頭暖燈搖曳。
我抱住自己的頭,然後一點一點縮在角落。
吸氣,呼氣。
我想讓自己別抖了,而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拿不穩,手機又砸在地上。
幹脆趴在那點開搜索框,搜索勇州的中學。
按時間檢索新聞。
顫抖的手指一條一條劃過,直到視線落在多年前的一篇論壇討論。
「今天晚上怎麼有警車來我們學校啊,有沒有晚自習的哥們知道什麼情況?」
「對啊,還有救護車,當時在上課,我從窗子那裡看到的。」
「什麼東西,詳細說說?」
「一個女生當時全身是血地被抬出來,好嚇人啊。」
「哪個班的,哪個班的?」
「這個不能說的吧,我隻能講,那場面,我靠,嘖嘖嘖。」
「別賣關子啊?到底什麼情況,蓄意謀S?」
「我跟你說,比這個更恐怖。」
「那你倒是說發生了什麼呀,到底說不說。」
「我怕說了得罪人嘛,算了算了,不講了。」
「……」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吧。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
仔細想想,那天我以為自己懷孕了。
我本來就月經不調,而且嘔吐是夏天中暑常見的症狀。
關鍵是,我連個驗孕棒都沒用,就推斷出自己懷孕了。
不覺得有些荒唐嗎。
我那麼堅信自己懷孕了。
可事實上。
我根本就不可能再懷孕了。
2
人總是很難面臨困境的一種生物。
我想,其實,之前很多很多時刻,我都是這麼騙自己的吧。
所以當回想起事情的真相時,我才覺得腦子如炸掉般紛擾。
為什麼我的回憶總是斷斷續續的?
為什麼那天我能想起沈延知燙我煙頭,卻想不起最後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沈延知總盯著我,叫我一定要喝下那杯牛奶?
為什麼謝意柳和宋有星都出現得那麼不明不白?
為什麼他的朋友都叫我……神經病。
……
高二那年蟬鳴響徹的暑假,我經歷了這輩子最殘忍,最血腥,最暴力的事情。
一開始,隻是幾個學校來裝空調的工人,找我問路。
隻是如此,我什麼都沒幹,隻是告訴他們正確的道路。
忽然就有一個人邪笑著,將我拽進了男廁所。
從晚霞最後那抹殘忍的紅光,到星暮垂進城市的平野。
三個小時裡,我經受了無法稱之為人道的殘酷折磨。
煙頭真的是沈延知燙的嗎?
那些巴掌真的是沈延知打的嗎?
從頭頂澆灌下的牛奶……真的是牛奶嗎?
後來我聽警察說,是那群人渣裡有人吸毒,才做出這種荒唐事。
後來他們全部被抓住了吧,可我每天坐在病房裡,以淚洗面。
我哭到怎麼也哭不動,每天對著鏡子看自己身體上的痕跡。
沈延知那時,是我的男朋友。
可我怎麼該面對他呢。
這樣的我,到底有什麼資格面對他呢。
我真的沒法跟他交流,我真的希望他拋棄我。
真的,別再看我了,那麼好的沈延知啊,我早就不配了。
我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
到最後,我選擇用逃避來解決一切問題。
沈延知不願離開我,那就把他塑造成一個惡人好了。
那就把我經歷的所有惡心事,強加到他身上就好了。
這樣,他肯定就受不了我,他肯定總有一天會受不了這種不清不白的折磨。
就跟沈蕊欣一樣。
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沈蕊欣一樣。
把她想象成折磨我的人,讓她遠離我,這樣就好。
我等著沈延知把我拋棄掉。
可是,我總是想起來又忘記,一遍又一遍。
我把你想象成了一個多麼壞多麼壞的人啊。
你難道就不覺得委屈嗎,沈延知。
為什麼不丟掉我,沈延知。
22
直到淚水滴到手機屏上,怎麼也看不清。
忽然有人蹲在了我身旁。
是宋有星。
其實宋有星是我臆想出來的人。
現在他能出現,估計也是因為沈延知不在了,而我又沒有吃藥。
其實仔細想想,很多事情都有跡可循。
藥放進了牛奶裡。
比如謝意柳的出現,是因為我吵著鬧著不想吃藥,而藥斷了,我就會開始臆想。
比如我想象出自己懷孕那天,沈延知已經答應我了,不給我喝帶藥的牛奶。?
比如宋有星帶我走的那晚,我連著好幾天偷偷把藥給倒掉了。
而後來沈延知逼著我喝下藥。
宋有星的身體就開始漸漸變壞。
因為我慢慢停止了臆想。
此時宋有星突然又出現,他總是對我笑。
他笑起來,和曾經的沈延知一樣。
我總感覺他要告訴我什麼。
我跟著他走,來到了沈延知那堆行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