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明的眼睛隨著我的話一點點泛起光亮，如瑩瑩月輝傾灑到湖面，他嘴角咧出一個極為真摯的笑容，近乎喜極而泣。

可很快，他眼裡的光就熄滅了。

「來不及了……」他低聲喃喃。

下一刻，紫色的雷光劃破天際，數枚閃電如利刃一般直插而下。玄真拔出那柄他一直背在身後的劍，指向了神明。

「天道已經發現了，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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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隨著他的話一下子揪緊，我忙問神明：「天道可是來抓你的，被抓到會怎樣？！」

玄真冷笑著替他回答：「自然是一切物歸原主，而他在天雷之下灰飛煙滅。」

霎時間，我隻覺腦袋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住，我急急爭辯道：「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也不需要他還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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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說，肩膀上卻突兀傳來重量。

神明將手輕輕搭在我肩上，看著我的目光如水，聲音更是溫柔。

「寶兒。」

他替我擦去臉上的淚，我這才驚覺自己竟哭了。

「你信不信我？」

我呆呆點頭，他便笑了，如繁花一夜間綻放，極致地妖媚。

「笨丫頭，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怎麼可能舍得就這樣與你分開？」

他摸著我的頭發輕輕嘆息，嗓音溫柔，語調卻詭異地帶著蛇類特有的陰冷。

摘下那遮眼的發帶，他好似也卸下了偽裝，露出妖的本性。

可奇怪的是，如今我竟並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格外……移不開眼。

「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和現在這個時機？這雷都要劈腦袋上了！」

玄真不耐煩地開口，神明這才抬頭淡淡地睨他一眼。

「我不信你真做了天道的走狗，你就直說要我怎麼辦吧。」

玄真煩躁地撓撓頭：「天道就在頭頂上看著呢，我不可能就這樣放你們走。」

神明低低回道：「既然如此，我便做給天道看。」

下一瞬，他身形猛地拔高數十米，蛇尾從衣袍底下鑽出，帶著破空的氣勢狠狠打向玄真。

玄真猛地退後叫道：「狡詐妖孽，竟敢偷襲！」

他橫劍擋住神明的攻擊，與他打得難舍難分起來。

這是真正的神仙鬥法，兩人身形皆快如閃電，他們從天上打到地下，瞬息之間已過了萬招。

天雷在雲中翻湧得更激烈，雷劫憤怒地咆哮卻無從下手。

可下一刻，一道碩大的紫色閃電朝著我的方向狠狠劈下來，激戰中的神明似有所感，把頭轉過來，瞳孔因為震驚而倏然放大。

他不管不顧地撲過來擋在我身上，雪白的蛇尾將我整個卷住包裹。雷聲立刻在我耳邊轟然炸響，黑煙升起，有皮肉燒灼的氣味傳開。

「不……」

我顫抖著手摸上神明的臉，天雷的威力非同一般，他現在已經完全現出原形了，睫毛、頭發都變成霜雪般的白，臉上更是出現了細小的白色鱗片。

「寶兒別怕，沒那麼疼。」

神明彎起眼睛想安慰我，可是剛一開口，馬上從唇側溢出鮮紅的血。

我慌忙去擦，擦著擦著，眼淚忍不住先流下來了。

巨大的無力感將我淹沒，我哽咽著開口：「天雷是故意激你來保護我，若是沒有我，你根本不會被劈到。」

神明就這樣安靜地看著我，妖豔的眉眼越發柔軟。

他淺笑道：「不，若沒有寶兒，吾早已S在千年前了。」

他的唇瓣擦過我的耳垂輕輕廝磨，飽含了萬千柔情。

「我曾經以為天道會善待你，哪怕我真S在雷劫下，你也能活下來，可是我錯了，天道根本不在意這些，它把你也當成妖了。」

「好寶兒，是我害了你，你若再跟我待在這裡會有危險的……」

我似有所感，瞪大了眼睛要阻止他說下去，可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神明淺笑的臉越來越虛幻。

發絲輕柔地垂在我臉頰，神明在我唇上印了一個吻，一個比花瓣還輕的吻。

他嘆息道：「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遇險，就讓我任性一次，換你等等我，好嗎？」

不……

我想要阻止，想要抓住他，想要大聲怒罵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在心裡絕望地吼叫，可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緊閉的眼睛無法睜開一毫，一如幼時那樣絕望。

我眼前一黑，意識消失的最後，我聽見滾滾雷聲轟然而下。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村莊，玄真坐在我旁邊打坐，他瞥了一眼道：「醒了？」

我怔怔開口：「這是哪兒？」

「我的道觀。」

玄真的道觀建在山上，山上是漫山遍野的桃林，山腳下是一片片村莊。

這裡民風淳樸，每一個人都熱情而溫和，沒有人計較我的過去，也再沒有妖怪在午夜瞧著房門，一切往事皆如過眼雲煙，我開啟了新生活。

隻有我腕上那條紅繩一如既往散發著微微的熱意，提醒我過去一切不是做夢。

還有一條蛇，要我等他回來。

【番外】

玄真此人雖是道士，實則瘋瘋癲癲，滿嘴荒唐言，但他有一點說得沒錯。

我是天生的妖，所有妖遭人不齒的天性我都有。

陰暗、瘋狂、偏執、貪婪……

過去的幾千年我都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覺得怎麼不好。

直到我遇見了一個笨蛋。

人間的動亂導致天地失衡，那年的冬天出奇地冷。

周遭過低的溫度影響了我，我和玄真打的那一架是我自認識他後第一次那麼狼狽。

狼狽到我恍然生出錯覺，覺得就這樣S在這裡也行。

人類將時光視若珍寶，可對大妖來說，漫長的光陰反而是負擔。

我已經活得太久了，久到有些膩煩。

血液在睫毛上凝結成霜，連視野也模糊起來。我躺在雪地裡，流出的血將周遭都融化，血腥氣散開好遠。

我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我的結局，可那沒有邊界的白裡突然多出了一抹粉。

我一開始以為是玄真去而復返，後來馬上否決。

他不會穿這樣活潑的顏色，像雪地裡開出的花。

穿粉衣的小姑娘被我嚇了一跳，尖叫聲吵得我耳朵疼。

我慢吞吞地看她一眼，本來不想理會。可好像就是這一眼讓她發現我還活著，她一下子高興起來，把我從雪地裡提起。

被捏住尾巴，像拎根繩子一樣提起的時候我是蒙的。

我從出生就是大妖，幾千年來何時受過這種恥辱？

怒火一瞬間衝到頭頂，把剛剛的S志都衝散了。我掙扎著要去咬她，卻見小姑娘笑出兩個梨渦，道：「不要怕啊，小蛇，吾是來救你的。」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一滴血點在了我的額頭。

蛇討厭冬天，冬天太冷了，可她的血好燙，燙到我聽見身體裡冰雪融化的聲音。

於是，在小姑娘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旅行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我說服自己，我隻是覬覦她的肉體，畢竟她這種天地靈氣化成的神女對妖魔來說是大補。

她一直向往人間的美景，可這時候的人間跟煉獄無異。她甚至為此跟天道大吵一架, 質問為什麼沒有神下來幫助。

自然是因為人類擴張太快已經危及其他生靈的生存了, 這是人間注定要有的一劫。

所以天道在默許, 神仙在冷眼旁觀, 隻有她這麼個剛出生不久的小神女聽完呆呆的, 沒了聲響。

然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沒去自己想去的大漠、草原、水鄉, 而是用雙腳一步步走過每一個破落的村莊, 用自己的血滋養那些荒蕪的土地讓它們重新長出作物。

天道和神都不管，人間的皇帝和朝廷也不管，隻有她, 天真而愚蠢地為這些人流盡了自己全身的血。

一開始，我也在冷眼旁觀，道貌岸然的神我見得多了，我很好奇這個小神女能堅持多久。

可越到後面, 她越虛弱，血液裡的金光在一點點黯淡, 導致她要流更多的血來養田。

我終於慌了, 我拼命阻止她, 可她隻是衝著我笑：「小蛇，吾無法坐視不管, 你讓讓吾，好嗎？」

這趟旅途的終點是雲州城。

這個未知的地方驟然間風聲大作，意識失去的最後一秒，我的手腕上傳來灼燒般的痛感，男子輕笑道：「既然如此，吾明日就來提親。」

「【而」我沒想過她是虛弱到已經流不出血了。

我早該想到的，這裡有幾百萬的人，她怎麼可能會坐視不管？

她笑眯眯的, 軟著聲音跟我說見識一下人間的牡丹。我便化形潛進皇宮去取。

可等到我回來，見到的是她自戕。

她騙了我。

分明時間對妖怪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她走之後我卻無數次悔恨。

如果這段旅程再長一點就好，再給我多一點時間了解她就好, 這樣我就會察覺她的不對。

若是我回來得再早一點，興許就能阻止她。

她躺在我懷裡的時候像將要枯萎的花，可依然笑得那麼開心。

「小蛇，吾S後除了心髒不會留下別的東西, 這是我全身神力的集萃，你替吾埋進雲州城的泉眼裡可好？」

迎著她期望的目光,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於是她帶著笑離開。

可是，就像我不了解她一樣，她其實也不了解我。

我是天生的妖，瘋狂、偏執、貪婪, 為了達成目的, 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我用自己的妖力讓雲州城下了整整半月的雨緩解了旱災。

而那顆金光閃閃的心髒, 被我親口吞入了肚中。

神愛世人，她愛她救下的小蛇如愛這雲州城的百姓, 從沒有偏愛。

既然如此, 我得了神女獨一無二的心也是好的。

神力與我體內的妖力相撞，每一刻我都在忍受著烈火焚心的痛苦。

可這是她的神力，她帶給我的痛。

所以我甘之如飴。

雲州城是她逝去的地方，這裡還有那麼多她牽掛的雲州百姓, 所以她的轉世勢必會回到這裡。

而我要做的，便是守在這裡，等我的神女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