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瀟瀟顯然有些不明所以。
她還是跟著我去了一個城中幽靜的院落。
「寧瀟瀟,你去過邊疆嗎?你知道你制造出來的武器被用在了什麼地方嗎?」我問她。
她理所當然地回我,「肯定在戰場上啊,那是武器。」她的表情依舊漫不經心。
她一直把自己當局外人,露出這樣的表情並不意外。
「但是你根本沒有親眼見到過你造出來的東西S人,對嗎?」我說。
「但我見過,我還見到過那些人S之前的掙扎和悲鳴。」
「火藥,也是你帶來的,還有地雷。」
「崔稚,你把那些人帶上來吧。」
Advertisement
7
崔稚領了命,從後院中領來五個人。
這五個人,每個人都是四肢殘缺,滿臉風霜。
哪怕我已讓人給他們治了病,換了幹淨衣服。
他們的身上仍彌漫著無盡的蒼涼。
他們抬頭注視寧瀟瀟的眼眶中盡是渾濁,還有人眼睛都是瞎的。
「你的火藥,需要人力,而且去放的時候極容易被炮火波及。你知道你究竟帶來了什麼嗎?」我質問她,我已經有些許克制不住自己聲音中的凌厲。
寧瀟瀟看著那五個人殘破的軀體,終於有了動容。她的眼中開始浮現迷茫。
「可是……這隻是任務啊…要成為裴濟的皇後,就要給他他想要的,我以為沒什麼的……」
我回京以後為了博得裴濟的歡心,流淚的次數數不勝數,不帶多少真心。
這一次在寧瀟瀟面前,僅僅是開口講一句話我的心都在顫抖,百般克制,淚水也照常滑過我的臉頰。
寧瀟瀟最終對我吐露了出來。
她說她是什麼「攻略者」,本來就不屬於我們這個朝代,她有一個系統,能幫助她打造出那些神來之物。
系統給她的任務就是攻略裴濟,成為裴濟的皇後。
我掩面慟哭,邊哭邊笑,既覺得荒謬,又仿佛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釋。她根本不在乎裴濟,不在乎後位,她隻想完成那勞什子的任務。
她根本不知道這些為了完成任務隨手帶來的東西,是怎麼毀滅庶民的一生的!
8
我被流放之時,路途遙遠,途經無數州府。
先皇在世時,爹爹抱著年幼的我給我讀四方物志,講大周如今四海升平,各個州府都各有特色風情,我抱著爹爹的手說我長大了也要去看看。
我一直沒能走出那座皇城,反倒是成了罪人以後陰差陽錯地把爹爹講過的地方都走了個遍。
我所見的,卻與典籍所述大相徑庭。
每個州府的人們都是滿臉肅然,在裴濟的統治下,眾民皆兵,雖未曾遭受戰亂之苦,卻永遠不得停歇,家家戶戶時刻緊繃,隨時準備去徵討鄰國。
我和家人走到了被流放之地,一座邊塞小城。
守城的將領與他的妻子,感情濃蜜,郎才女貌。
那郎君看著頗為和氣,俊雅挺秀,望向他娘子時眼底柔情萬分。
他忙時也記得遣人為妻子帶回她最愛的點心,闲時就在府裡陪著自己年輕的愛妻,為她奏曲,同她出遊,恩愛萬分。
我們是偶遇了那位夫人,她知我們是被流放的罪人,也不曾冷眼相待,收留了我,那女子衣著素淨,笑容溫婉。
這對夫妻收留了我不久,邊境便再起戰事。
昔日和善的新郎在上峰的命令下披上戰甲,侵入他國城池。
他的娘子心地和善,勸誡丈夫莫要屠S無辜之人,他也隻是說,「陛下已經下令,並且今日我們不S過去,他們隻會反過來屠S我們。娘子,我是在保家衛國。」
裴濟將他們洗腦得很成功,甚至讓自己的子民忘了,他們舉刀相向的國家,隻是一個弱小到沒有反抗之力的鄰國。
我見證了這對夫妻的悲劇。
年輕的將軍奉君命,帶著鐵騎踏破他人的故鄉,他們用上了寧瀟瀟開發出來的先進兵器,勢如破竹,手下滿是冤魂。
再弱小的民族,都會滋生恨意。
鄰國殘存的人,潛入了將軍的家裡。
我和他的妻子成了復仇之人發泄的工具。
我們被那些暴民關在潮湿的雜物間裡輪流羞辱侵佔。
我的臉都被那些人打腫了,我嘶啞著聲音問他們為什麼要如此對我,對夫人,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
那些人一邊逞著獸欲,一邊紅了眼眶,嘶吼怒罵,「那我們的家人又做錯了什麼,就橫遭屠戮?!」
那些復仇與發泄,給不了他們快意,隻是在心頭種下永久的仇恨與暴虐的種子。
夫人不堪受辱,咬舌自盡。
我始終吊著一口氣,我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有一日報應不到他身上,我隻覺長夜難眠,到了地下也隻能化作不甘心的厲鬼。
如此血肉橫飛的世道,是裴濟帶來的,他獨坐高臺,享萬般榮華。
庶民丟了性命,陷入無盡的仇恨和戰場。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要活著,把這個將太平盛世變成無間煉獄的人一起拖下來!
將軍趕回來時,穿著冷硬的鎧甲,手足無措地抱著渾身凌亂,已經失去呼吸的妻子。
他的眼裡滿是悲痛,以及仇恨。
他安葬了妻子,一言不發地帶著更加暴戾和沉痛的氣息回到戰場。
他隻會為了亡妻S害更多人。
他的滿腔悲怨我看在眼裡。
我沒有多加勸阻,因為如此深仇,便是勸也無用。
我冷眼看著將軍為了復仇遠去。
我輕撫著夫人的墓碑,又將耳朵貼上冰冷的碑石,試圖感受夫人的情緒。
可我們都知道,她已不再是有鮮活悲喜的生靈了
縱是生前有再多思緒,都隨她一同深埋了。
自從出了皇宮,我便已很少再展露脆弱了。
我靠在碑上,眼中是遙遠的天際。
渺渺藍天不含一絲塵埃,映照的,竟是無盡的S伐與屠戮。
再後來聽到關於將軍的消息,就是他孤身一人,帶著幾十斤的火藥,闖進了敵營。
粉身碎骨,S無全屍。
將軍走之前將他們唯一的幼女託付給我,名為崔稚。
崔稚已經十多歲了,她不傻,我和夫人遭受敵人侮辱之時把她藏在了稻草裡,那夜的慘叫與哭喊,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明白娘親出了事,後來她問我,那爹爹去哪兒了?
我不知作何回答。
那座昔日安寧的邊疆小城,早已變成人間煉獄。
家家戶戶無男丁,連七八歲的幼童都被拉去參軍。
幼童舉不起刀S不了人,他們就讓男孩們去埋寧瀟瀟制出來的地雷,地雷這種東西,他們不懂怎麼控制,那些被派去埋的男孩們時常被炸得血肉分離,城外原本的大片豐田,成了堆積屍骨無數的地雷區。
城內的老弱婦女,被逼著日日夜夜趕制兵器,卻吃不上飯。
城內餓殍遍地,城外橫屍千萬。
9
「你輕而易舉地制造出這些東西,你知道裴濟用這些兵器屠戮了多少無辜之人嗎?」
我質問著寧瀟瀟,而寧瀟瀟聽完我的經歷以後,深陷迷茫與震驚中。
「可我隻是做了別的攻略者會做的事,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抱著頭痛苦地說道。
「在你而言隻是任務,或許我們大周,在你和系統眼裡,隻是任務,但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那些S去的子民本該享一世安寧,你摸摸這些人的傷疤,都是血淋淋的,我們不是任務!」
「我大周的子民,可以戰S,可以生之須臾,可他們本該為了保家衛國而戰,不該為了一人野心就變成沾滿鮮血的劊子手!他們至S都在忠君,卻害了不知多少人!又讓自己的家人也跟著流離失所!」
「你是沒有惡意,可你提供的精巧兵器,成了裴濟實施野心最大的利器!」
我流著淚吼她。
崔稚也向寧瀟瀟跪下。
她才十多歲,就失去了童稚,崔稚崔稚,她的娘親本希望她能一生都保留稚子的天真快活。
「家父家母都因為昏君一聲令下,就失去了性命,我不恨皇後娘娘,我隻求娘娘能助我報仇,以慰藉爹娘在天之靈!」崔稚說完便面對著寧瀟瀟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長久不起。
寧瀟瀟動容了。
她懷著莫大的歉疚,問我,現在她能做什麼。
我松了口氣,我賭贏了。
我知道見寧瀟瀟有多大風險,萬一她在裴濟面前出賣我,我所有計劃就可能付諸東流。
但我知道她能造的東西有多大威力,如若我能爭取到她,我扳倒裴濟就多了無數把握。
我問她,她還有沒有比火藥更厲害的兵器。
她猶豫了很久,說回去想想,似乎在做什麼重大決定。
我想扳倒裴濟,但我並沒有多少籌碼。
王家上下都被革職,我之前能做的無非是聯絡到一些已經沒多少實權的舊人,而我這個貴妃本身手中也並無多少權力。
回京的機會也是姑姑去世了才求來的,我之前隻能以身為引,尋找機會刺S他。
可他終究是謹慎的帝王,能帶貼身兵器近身的機會幾近於無。
我又沒有那麼大的力氣能保證一擊斃命。
所以,寧瀟瀟就是我最後的賭注。
我看出來她對裴濟並無多少感情,這樣她就能成為那個變數,即便風險巨大,我也要賭。
我相信她既然能造出那麼多神鬼莫測的兵器,肯定還有裴濟不知道的本事。
即使她沒有,還有那個所謂的系統。
回宮後過了四五日,寧瀟瀟裝出大發雷霆的架勢,召我去她宮中。
外人隻道皇後宮中責罵聲不斷,各宮都在湊熱鬧,幸災樂禍,許是總算等到皇後對我發難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寧瀟瀟拿出了真正的S手锏給我。
一柄漆黑的筒狀兵器,有著冰冷的洞口,像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獠牙。
「它在我的世界裡,叫 AK47。」寧瀟瀟帶著復雜的眼神說道。
我沒聽懂,因為她說的話裡夾雜著別的語言。
但是寧瀟瀟給我具體描述了它的威力,我看著這柄兵器的眼神也帶上了恐懼。
寧瀟瀟的臉色蒼白,想必即便是她,要拿出這樣的驚世S器,也該付出代價。
她說那是她應當付出的代價,為她無知地幹擾這個時代而付出的代價。
「華儀,我問你,他終究是你年少時愛慕的人,到了那時,你真的舍得S他嗎?」寧瀟瀟這般問我。
少時我同裴濟感情正濃時,他同我講夫子教授的帝王心術。
「若是S一人,能定大局,你會S嗎,華儀?」那時裴濟問我。
「可若是那人同我並無深仇大恨,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滿帶嬌憨地回他。
裴濟親昵地點點我的鼻子,「果然是小女兒心智,華儀不懂也好,你就好好地當我的太子妃。」
我閉目片刻,想起這些前塵往事,仿佛已經過去了一輩子一般,如今的我再重拾不了那時的天真良善。
「若是S裴濟一人,可平天下,可定我心中所想,可成全大局,他,該S。」我再次睜眼,眼神隻剩冰冷肅S。
寧瀟瀟注視我半晌,最後輕聲開口。
「華儀,在我的時代,歷史上,有一個女人,親自登基成了皇帝,她姓武,你想聽這段故事嗎?」
10
裴濟雖殘暴,但是他從前在寧瀟瀟的武器支持下對外徵伐未嘗敗績,朝臣不敢違逆他,多是贊揚他開疆拓土有功。
他們分明也知道這所謂開拓疆土之功是踩著多少升鬥小民的屍骨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