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夜,皇帝知我有孕,大喜過望。
答應我要做什麼都依我。
我說想回一次家,入宮數年,家裡人日日念叨想我,說隻見我一面就滿足。
到了家門口,父母大驚失色,問我怎麼回來了。
我撒嬌玩笑說,我頂撞皇帝被趕出宮,以後怕是要賴在家裡了。
他們居然信了……
1
除夕夜,天子加恩,闔宮賜酒,我婉拒推開,笑著告訴皇帝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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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宮中這麼多年第一個孩子,皇帝高興極了。
說賞賜任我挑選。
想做什麼都依我,連升妃的封號都想了好幾個。
我扯著天子衣帶,央求說想要微服回家看一看。
自從十年前入宮。
我已經十年沒有見過家人了。
從浣衣局宮女、冷宮宮女再到步步為營到了如今的位置。
若不是為著家人,早已撐不住。
霜風十年,至今仍隱隱記得嫡母的教誨,父親嚴肅,我那柔弱的小娘不舍的淚水。
記得臨行前,阿兄拿著我的謝娘錢說放心,拿了錢自然會幫我照看我小娘。
這些年,我悄悄在將宮中積攢的體己錢送出去時,也曾有過書信。
娘家信中說兄長成婚,納妾,新添了兩個侄兒,如今到了讀書年紀,開銷頗大。
說嫡姐因為我的福氣,在夫家腰杆很硬。
說小娘牽掛思念我。
大家都很想我。
我想到這,又額外讓容露拿上昔年我為家人親手做的繡品。
給嫡母和小娘的荷囊,給父親和兄長的護膝,給嫂子的帕子,還有給兩個侄兒的貓眼石吊墜。
結果到了家門口,我爹大驚失色,隻問我怎麼回來了。
我環顧四周,這個三進小院子是我得了賞賜送出來置辦的。
父親回信說,一切都是我這個女兒生得好,在家中永遠都會為我準備好一間房間。
如今看到他的慌亂。
我忽然撒嬌改口說,我這回是頂撞皇帝被趕出了宮,以後怕是就要賴在家裡了。
「爹爹不會不要我吧。」
「啊……那,那先進來吧。」
2
進了第三進院子,果然是有女兒房。
但嫡母並不是留給我的,而是給我出嫁的嫡姐的。
打掃的婆子不認識我,隻說大娘子說二姑娘出嫁後和夫家關系一直不好,必須給她留著。
我問我小娘什麼時候回來。
張婆子搖頭說不知道,沒聽過。
我再要問,她就自出去了。
我跟著出去,轉順著抄手遊廊去嫡母的院子。
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爭吵。
嫡母冷笑:「我就知道,什麼在宮中極好還被天子看中?她樣貌又不是頂級拔尖的,一看就是被厭棄了!」
兄長皺眉:「那怎麼辦?本來還想靠著宮中噱頭送倆小子去崔家家塾呢!這個知知真是沒用,怎就這時候被趕出來!晦氣!」
大嫂不耐:「我剛剛仔細看了她回來的包袱,就兩個老丫鬟捧著,輕巧極了,料定沒多少東西。這樣子,難道是打算在家中蹭吃蹭喝嗎?!如今生意不好做,可養不起那麼多吃白食的嘴巴!」
嫡母提醒說:「我瞧著那兩個丫鬟年紀雖大了點,生得倒是標致,又是宮中帶出來的,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心裡一寸寸發涼。
我爹沒說話。
我等了一會兒,等來他的一錘定音。
「賣是都要賣。隻是怎麼賣——我記得之前大郎你說談生意的那個親王府莊子的三管家的兒子是不是剛S了老婆——要是能攀上這條線,也不算枉費了。」
我無聲笑了出來,隻覺得可悲。
這些年,我在宮中所有的努力、掙扎,送出來的銀錢就是養了這麼一幫子人?
我正要進去。
就聽裡面嫡母說:「反正這回得看準了,別像當初賣那個賤婢一樣,就拿了幾吊錢路費,啥也沒有。」
兄長立刻說:「母親別說了。虧得沒在她封採女時去找那個賤妾,不然白花多少路費!」
所以,我的小娘竟是被這幫子賤人發賣了?!
一股子火從腳底湧上來。
原本的失望變成了徹骨憤怒。
我閉了閉眼。
小娘的身契在紀家,按照朝律,就算真的發賣——也不能真把他們怎麼樣!
這幫子吸血?水蛭!
吃進去的東西,我要他們原封不動吐出來!
我用眼神看了一眼心腹春芝,她立刻出去安排尋人。
3
然後漫不經心咳嗽兩聲。
屋子裡的人聽見動靜匆忙出來。
我說我來看看我小娘。
父親有些不自在地說她在鄉下莊子散心,過兩天就接過來,問我還有別的事沒?
我笑了笑:「剛回來,沒有換洗的,想尋嫂嫂和母親借幾件厚些的衣裳。」
嫡母立刻蹙眉:「你竟連件體面點的衣裳都沒有?還想用家裡的。」
嫂嫂直接生硬拒絕:「我可沒有。家裡捉襟見肘,哪裡那麼多花紅柳綠,給你打扮作妖。」
我故作驚訝:「可是前日我不是剛剛派人送了三百兩銀子出來嗎?」
嫡母冷笑:「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這一大家人的吃住嚼用哪一個不花錢?針頭線腦布匹過冬的柴火哪一個不要錢?你以為都跟你在宮中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受慣了,怎麼知道我們庶民的辛苦。」
享受?
我冷笑一聲。
「我在宮中十年,入宮時,為了多二兩銀子,被你們賣去的是最辛苦的浣衣局。三年裡酷暑寒天,日日濯洗,一月不過二兩白銀。那三年所得七十二,我卻往家中送了一百兩白銀,那多出的銀兩,你們可知,是我替另兩個宮女額外多洗了兩份才湊得。」
「若非這三年日夜劬勞,你們怎麼能在京城安家,買下第一個小院子?」
「如今我回來,竟連一件衣衫都沒有?不是還有給我的房間嗎?」
嫡母皺眉:「你這是在怨恨父母?」
我爹還有點腦子,先問我一句:「你真的被陛下厭棄了?可還有轉圜餘地?你就不能學那些說書那樣在天子宮殿門口跪上三天三夜,然後昏倒……」
我冷笑:「天子之言,言出必行。」
我爹又問:「那就不能突然懷個孕什麼的——」
容露警惕上前半步。
我看著他渾濁的眼睛:「我如今是做不了採女了。但這些年對家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你們一點都不念嗎?」
兄長冷笑:「好輕巧一句做不了採女!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你這是害了全家!你怎麼如此自私自利?什麼錯不能忍?為什麼不能好好討好陛下!廢物!」
嫡母表情難看:「若是我芸兒入宮,定不會這麼差!隻恨你佔了位置!」
芸兒就是我那出嫁後三天兩頭鬧和離的嫡姐,要和離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因為我進了宮,是採女了,她便覺得那戶人家配不上自己。
他們幾人齊齊站在我面前。
醜陋的嘴臉一覽無餘。
和之前在書信中的殷勤判若兩人。
這時,出去吩咐查人的春芝回來了。
我冷冷看了一圈這些人的嘴臉,轉身往後院走去。
其實他們臉色還可以更難看點,反正過兩日天子就要親自來接我。
同時傳達封妃旨意。
4
春芝在晌午就帶回了新消息。
侍衛查到了我小娘,的確不遠,就在京郊的莊子。
是最苦的佃農人家。
我聽得心口一疼。
我小娘柔弱溫順,繡花久了都會眼睛痛,如此勞作,她怎吃得消。
春芝細細道來。
我這才知,當初這家子人收到我從京都送來的銀錢。
就打定主意來京都,但路途遙遠耗費大,他們就狠心將我小娘發賣。
為了錢多,甚至預備賣入青樓。
是小娘昔日舊鄰花錢買下,才免得她流落。
小娘另嫁後,因實在掛念我,就和柳叔叔一路顛沛也來了京都,在京郊賃地種田過活。
這些年,過得實在辛苦。
我取下入宮前小娘送我的玉環。
將我親手為她做的荷囊和一枚鳳釵交給容露。
「將我娘他們接來。早進紀家門我就看到旁邊那處宅子甚是不錯,既在出售,就買下來送給我娘吧。」
「將此信呈遞天子,這是我求的第二個恩典。」
封妃向來要榮蔭家族。
我上求一道將我娘封為诰命夫人的聖旨。
容露得令,立刻躬身出了門。
5
晚上用膳時,嫡母不準我出去。
大嫂派人送來兩個餿掉的粗面窩頭。
「如今家中沒有收入,大家都要辛苦些,特別是那些掙不了錢的人。」
那兩個碎嘴的丫鬟則不停議論。
「不知道隔壁搬的什麼人過來。從下午就開始往裡面抬東西了,那紅木,那珊瑚樹,皇帝才用的吧。老爺親自去了好幾趟,都沒看到管事。」
「肯定是個大官!大公子現在還在那守著呢,要是能攀附上一個,紀家豈不是發達!聽說大娘子已經連夜叫大小姐回來了——」
「聽說明天就要搬進來呢!把你那簪花借我戴一個,萬一有合適的管事……」
聲音沒了。
春芝關上了窗。
我伸了個懶腰,懷孕兩個月,沒什麼胃口。
看到這些吃食隻有些泛酸。
連暗衛送來的御膳房吃食也吃不下。
就在這時,容露回來了。
她臉上還有騎馬吹紅的痕跡,略暖了暖手,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食盒。
「夫人知道娘娘安好,高興得什麼似的,立刻親自上陣S了雞,做了一碗雞肉丸子。」
我柔弱的小娘,竟也能S雞了。
她又從鬥篷下面掏別的,手帕,耳環,發簪。
全是零零碎碎積攢下來的,足足十樣。
「夫人說,年年娘娘生辰就置辦一樣,隻是沒有門路送進宮。現在娘娘好了,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就放著玩。」
我伸手摸著那些做工粗糙的首飾。
早已波瀾不驚的心熱血一暖。
「娘娘,夫人本今晚就想見您,隻她不會騎馬,臨近宵禁,隻能等待明日。」
「明日正好,黃道吉日,是個僑居新家的好時候。」我笑,「給紀家送帖子,請他們一起去看看。」
6
第二天一早。
家中熱鬧極了。
紀家收到了隔壁宅子的帖子,邀請後日喬遷之喜。
都喜笑顏開。
一家人嘰嘰喳喳,嫡母叫了嫡姐回來,嫂嫂也邀了自家娘家未婚姐妹後日一並來。
隻等著一鳴驚人。
至於我,在早膳時嫡母單獨給我指了路。
「你既不中用了,那在家中幾年的吃食錢還得換回來!」
「後日我給你安排了相看,那管事兒子我看你就算了,二婚婦人人家興許瞧不上。另有一個我娘家侄兒,前年S了老婆,雖然瘸了腿,但家中做生豬生意,家底頗厚,便宜你了,若是你不依,到時候發賣去了煙花地可就不是這待遇了。」